“老夫说的这个人叫范清济,曾经也是一个盐商,还是一個皇商,兼做进口倭铜的买卖。”

    “不过这人不是扬州盐商,是天津的长芦盐商,原本生意做得很大,财力不比我们这些人差,但是他前几年走了背字,先是在京城里犯了大错,接着又得罪了他背后的大靠山内务府,内务府就撤了他做倭铜生意的皇商差使。”

    “没了内务府撑腰,加上生意的对头落井下石,这个范清济很快在长芦盐场也混不下去了,被那里的盐运使衙门找借口收了盐引,撵出了盐场。”

    “这位范东家在天津走投无路,就想起了曾经和他见过几次面的老夫,千里迢迢跑来扬州找老夫帮忙,想让老夫帮他在扬州的盐运使衙门活动盐引,来扬州做贩盐的生意。”

    介绍到这里,江春表情十分无奈的摊手,说道:“扬州的盐商本来就已经是僧多粥少,老夫如果帮他这个忙,势必要得罪在座的各位东家,所以没办法,老夫只能是找尽借口推辞,可是这位范东家却不依不饶,说什么都缠着老夫不放。”

    听到这里,刘安云当然也明白了江春的意思——这个姓范的前盐商太烦人,干脆借着这个机会介绍给自己,既帮了自己的忙,也乘机摆脱姓范的纠缠。

    不止是江春不太喜欢那个范清济,在场的好几个盐商也纷纷开口,说道:“江会长好主意,范清济不是想赚银子吗?淡水的外洋生意咱们让给他,省得他三天两头去盐商总会烦我们。”

    还有盐商给刘安云出主意,说道:“刘大人,去找那个范清济,把你在朝廷里的关系告诉他,那个死胖子现在提着猪头都找不到庙门拜,听说了你和阿中堂、和中堂的关系,能跪下来把你叫干爹。”

    刘安云盘算了片刻,脸上终于出现了喜色,也这才向江春等人行礼道谢道:“多谢江前辈与各位前辈指点,晚辈知道该怎么办了。”

    酒足饭饱后,乘着众盐商听戏的机会,刘安云又态度恭敬的把江春请到了一边,单独对他嘀咕了一通,江春听了以后有些不解,说道:“刘大人,为什么还要如此行事?以你在朝廷里的关系,对范清济开这个口,他应该不敢拒绝啊?”

    刘安云也很坦白,答道:“晚辈不敢欺瞒前辈,这么做是为了让范东家往淡水投入更多的银子建立商行,否则的话,晚辈就算借着两位中堂的名头狐假虎威,范东家也有可能只是象征性的意思一下,不会把所有精力和财力用在淡水的生意上。”

    阐述了自己的目的,刘安云又更加直白的说道:“尤其是朝廷只允许淡水有限度的开关三年,范东家既然做过倭铜的生意,当然明白其中利害,所以前辈如果不给晚辈帮这个忙的话,范东家肯定不会往淡水下大本钱。”

    江春盘算,发现这么做虽然有些阴损,却可以更加有效的解决范清济这个隐患,否则的话,他一旦绕过自己走通了盐运使衙门的关系,拿到了两淮的盐引,自己的蛋糕就有可能被他分走了。

    而且江春还得防着刘安云报复,假如自己不给刘安云帮这个忙,刘安云故意使坏,用他在朝廷里的关系帮范清济走通门路,拿到两淮盐引强行分羹,自己就得被大大的恶心一把了。

    权衡清楚了这些利弊,江春便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帮人帮到底,正好老夫答应了后天的巳时过半,在盐商总会和范清济见面,到时候我们依计行事。”

    “多谢老前辈,前辈大恩,晚辈将来一定加倍回报。”

    刘安云赶紧千恩万谢,不过让刘安云意外的是,听完戏后自己告辞时,黄均泰居然拿出了一千两银子的银票送给自己当程仪,还说什么都要刘安云收下,刘安云推辞不过,也只好收下了自己人生中收受的首笔贿赂。

    …………

    下面来看看刘安云盯上的范清济情况。

    可怜的范东家这些年确实是走了背字,前些年乾隆的生母八十三岁大寿时,正好在京城的范清济为了进宫开开眼界,便以五品捐官的身份到隆宗门祝寿,结果却因为不懂规矩,误穿了一品大员才有资格穿的貂皮大衣,惹得十一阿哥永瑆的舅舅金辉勃然大怒,直接向乾隆打了小报告。

    最后,花费了无数银子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走关系,可怜的范东家虽然侥幸躲过了入狱问罪的处罚,却还是被罚款五万两白银,撤去皇商差使,断了进口日本生铜这条财路。

    倒霉的还在后面,舒文舒大人到内务府走马上任后,范清济按规矩登门送孝礼,竟然因为车夫走错了路,耽误了拜见舒文的时间,让时间比金子更加宝贵的舒文勃然大怒,不仅没收他迟到的孝礼,还连门都不许他进。

    没有了内务府这座靠山后,长芦的同行们为了多赚银子,马上就象饿狼一样的冲上来撕咬,联手买通盐运使衙门把他撵出盐场,没收了他的命根子长芦盐引。范东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也只好是抱着一线希望来扬州找门路,希望能在两淮盐场东山再起。

    回忆着这些悲催的往事,这一天的上午巳时还没到,范清济就已经再一次来到了扬州的盐商总会,等待答应今天与他见面的江春召见——有过不小心放了舒文鸽子的教训,范清济早就发誓这辈子都不敢耽误时间了。

    日理万机的江会长事务繁忙,直到巳时正了才乘轿来到盐商总会,还摆手劝退了迫不及待上来行礼的范清济,吩咐范清济在客房等待召见,范清济不敢不听,只能是乖乖的依令而行。

    还好,江会长是一位言而有信的老前辈,巳时过半时,就有人来到了范清济面前,勉强还算客气的把范清济请到了江春的面前。见面后范清济不敢怠慢,赶紧向江春恭敬行礼,道:“晚辈范清济,见过江老前辈。”

    “范东家不必多礼,坐吧。”

    江春随手指了指一张椅子,然后开门见山的问道:“范东家,你今天来见老夫,是有什么事?”

    范清济的表情无比可怜,说道:“老前辈,当然还是两淮盐引的事,晚辈来扬州已经有不少时间了,有得出没得进,再这么耽搁下去,晚辈实在是招架不住啊。”

    言罢,范清济赶紧又补充道:“老前辈放心,晚辈不是不懂规矩的人,只要前辈能帮晚辈这个大忙,晚辈今后在两淮盐行的利润,三成孝敬给你!”

    江春暗暗嗤之以鼻,心说老夫缺你那三成利润吗?自己吃独食难道不香?但表面上江春却没有露出鄙夷神色,只是满脸无奈的摇头,说道:“范东家,不是老夫不帮你这个忙,是两淮盐运衙门发出的盐引都已经有了主,老夫实在不方便从同行手里强行拿走盐引,所以只能是爱莫能助。”

    “江老前辈,以你和两淮盐运衙门的关系,请他们增发一份盐运,肯定问题不大吧?老前辈放心,一切花消都由晚辈自理,前辈只需要牵线搭桥就行。”

    范清济依然还是纠缠不休,早就对他烦透了的江春坚持摇头,说什么都不肯松口帮忙,已经多次碰壁的范清济见了无奈,也不得不打起了这样的主意,暗道:“干脆豁出去了,直接得罪盐商总会,跳过他们自己去找两淮盐运使,不惜一切代价拿下盐引,然后再想办法慢慢弥补改善和盐商总会的关系。”

    很巧,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生得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突然大声说着话直接闯进了房间,范清济正奇怪来人是谁为什么如此无礼时,更加让他意外的情况出现,江春竟然站起身来迎接那年轻人,还满面微笑的说道:“刘大人,你怎么亲自来了?什么事这么着急,烦劳你亲自大驾光临?”

    “这小子是谁?”

    见情况不妙,范清济自然马上对这个俊秀年轻人充满了好奇,俊秀年轻人则不是很有礼貌的说道:“江老前辈,我不急不行啊,朝廷要我去淡水开设海关,我当然得尽快去台湾把事办成,不能在扬州耽搁太久。”

    “原来这小子就是那个准备去淡水搞海关的刘安云,想不到这么年轻。”

    消息同样颇为灵通,范清济马上就猜出了刘安云的身份,而与此同时,刘安云又语气急切的问道:“老前辈,晚辈和你商量的事怎么样了?你能拿出多少银子去淡水建立商号?”

    江春的表情有些尴尬,说道:“刘大人,能不能再等老夫几天?大人你也知道,老夫上半年才耗费巨资迎接圣驾,手里的现银实在是太过紧张,请大人再宽限一段时间,待老夫筹集到了足够的银子,我们再商量这件大事。”

    “什么?还要等一段时间?”

    刘安云一听急了,忙问道:“老前辈,扬州这么多盐商,你随便打一个招呼,筹集百把万两银子比吃饭喝水还容易,怎么还要晚辈等上一段时间?”

    江春笑着不说话,还向旁边的范清济努了努嘴,刘安云也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还直接问道:“老前辈,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说,你没把晚辈的事情告诉扬州的同行,想一个人去淡水吃独食?”

    江春打起了哈哈,说道:“刘大人,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老夫不想让太多的人搀和淡水海关的事,是怕人太多了互相掣肘,反倒误了你的大事,所以才准备独自去淡水建立商号。”

    鬼扯了一个理由,江春又赶紧补充道:“尤其是这件事还关系到朝廷重臣的机密,人多嘴杂的话,说不定就会把消息泄露给了广州海关那边知道,到时候实力雄厚的广州十三行闹腾起来,对朝廷里那几位中堂和大人你也不利。”

    刘安云的脸色非常难看,说道:“可是老前辈,晚辈实在是等不及了,晚辈到了台湾就得征地修码头,建立商行和仓库,收购茶叶、瓷器和丝绸这些东西准备转口,每一项都需要银子,前辈你不赶紧拿出银子来做这些前期投入,晚辈就是想让你独占淡水的海外贸易也是有心无力啊。”

    强调了自己何等焦急后,刘安云又提出要求道:“老前辈,要不这样吧,反正你一时半会也凑集不到足够的现银,干脆就找几个关系好的同行,把淡水不止开关三年和很快就会取消买卖限额的消息告诉他们,让他们出银子与你合伙去淡水开商号。”

    “淡水不止开关三年?还很快就取消限额?”听到这个重要消息,范清济当然是心头狂跳,贪念大生——毕竟,范清济曾经做过进口鬼子生铜的生意,知道海外贸易有多么暴利。

    与范清济不同,江春却是神情极度的不舍,很明显不想放弃独占淡水海外贸易的机会,然后看到范清济后,江春又露出了思索的念头,片刻后,江春就把刘安云拉出房外,在外面对刘安云嘀咕了起来。

    再接着,把刘安云领回了房间后,江春向范清济说道:“范东家,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刘大人就是朝廷派去淡水建立海关的内务府六品主事。”

    “商民范清济,见过刘大人,久仰刘主事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范清济赶紧给刘安云行礼并阿谀谄媚,刘安云还礼,江春则又说道:“范东家,或许你还不知道,刘大人不仅年轻有为,还医术如神,在京城时,他不仅治好了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十格格,还同时治好了阿桂阿老中堂的背疽,以及和珅和中堂的独生子,两位中堂都对他感激万分,当今圣上也对他恩宠有加。”

    “还有这事?”范清济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这情况,也顿时明白了刘安云为什么能捞到去淡水征收关税的美差。

    江春点头确认,又说道:“范东家,既然你恰好赶上了,那老夫就和你商量一件事,反正你现在是拿着银子找不到钱生钱的行当,干脆就和刘大人去淡水建立海关如何?待老夫的现银周转了过来,就马上去台湾和你联手扩建商号,做更大的生意。”

    说到这,江春又赶紧满脸严肃的补充了一句,说道:“但有一个条件,淡水实际上不止是开海三年,还有朝廷随时有可能解除淡水的对外买卖规模,这两件事必须严格保密,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不然的话,不但无数人会马上跑去淡水和我们抢生意,广州十三行也会和我们拼命!”

    “老前辈放心,晚辈一定守口如瓶!守口如瓶!”

    范清济赶紧拍着胸口保证,江春也这才问道:“这么说,范东家你愿意去淡水做这个生意了?”

    “愿意,当然愿意!晚辈这就带着全部身家陪同刘大人南下,去淡水建立商号!”范清济想都没想,马上就做出了这个重大决定。

    听到了这个回答,刘安云和江春当然在肚子里笑开了花。然而为了彻底撵走范清济这块牛皮糖,江春还是无比认真的对刘安云说道:“刘大人放心,这位范东家的家底老夫可以担保,一定能承担起你在淡水开关的前期费用,不会误了你的大事。”

    刘安云的表情也明显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点头说道:“好吧,晚辈信得过江老前辈,就这位范东家吧,淡水的海外买卖,老前辈和这位范东家一起分。”

    江春道谢,又不放心的向范清济叮嘱道:“范东家,记住,千万保密!”

    “前辈放心!误不了我们的大事!”范清济回答得无比郑重,心脏也激动得几乎蹦出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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