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针过后，男人很快平静下来，屠沉将人扛到伙计们的房间里，暂且休息一下。
山来也抓了药回来，在后厨里熬药，照顾男人喝下。
女人则垂泪神伤，跟樊梨梨道明缘由。
“多谢娘子搭救，妾身崔蓉，刚才那痴痴傻傻的男子，正是我的夫君，名叫公孙齐。”
樊梨梨觉得“公孙”这姓氏有些耳熟，回忆片刻后，想起屠二跟她提过的公孙家。
“日前闹得沸沸扬扬，说是被算计的公孙家琉璃窑，可就是娘子家中？”
崔蓉苦笑道：“娘子见笑，正是妾身家中丑事。”
樊梨梨顿时觉得，这缘分委实是妙不可言。
本以为那事跟她完全没关系，没想到现在还是遇上了。
得樊梨梨相救，崔蓉便把事情告知于她。
跟屠二听到的差不多，公孙家接到一笔大单子，一旦完成，足以改变目前琉璃窑困顿的局面。
崔蓉仔细回忆经过，痛苦不堪。
“那几位老爷来自白州，说是皇帝出巡，要尽快修缮白州行宫，所以需要一万块琉璃瓦。价钱方面很是公道，没有刻意压价，我官人欣喜若狂，连忙跟他们定下了书契。”
全程都很顺利，公孙齐丝毫没有察觉什么异常，收下定金后，立即带老师傅们开窑烧琉璃瓦。
整个公孙家琉璃窑的工匠们齐心协力，务必要借由这次机会，将没落的老窑重新发扬光大。
数月之后，公孙齐传信，表示已经烧制好所需要的琉璃瓦。
然而，原本约定好的一万块琉璃瓦，却在交货当日，莫名变成了十万块。
一万跟十万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不说时间上来不及，光就价格，连“倾家荡产”都形容不了。
听到这里，樊梨梨不解道：“你们不应该立下书契了吗，上面难道没写清楚，到底是一万块还是十万块？”
崔蓉苦笑道：“我家官人签字画押时，我也在场，把书契翻来覆去查验了几遍，的的确确该是一万块琉璃瓦。但是，数月之后交货时，上面却莫名变成了十万块。”
她的话正好被走来的屠二听见，屠二不解。
“你的意思是，他们将一，改成了十？”
崔蓉点点头，“绝对是这样，上面还特地写明，违约要翻数倍补偿。如果他们不是事先算计，何必重点提出来？”
屠二更加不可思议了，“你们在书契上，用的是一，十这样的简单文字，而非壹和拾的字眼？”
樊梨梨对这个时代的生意场不大了解，也没签过什么合同文书，便问，“书契上，不能用一二吗？”
屠二无言默认，崔蓉也自惭无比。
文字一开始出现时，用来计数的很简单，普通用一，二，三这样简洁明了的字眼，方便那些目不识丁的人也能一目了然。
但是简单的数字非常容易篡改，为此闹出不少纠纷。
所以后面才又出现了“壹”“贰”“伍”“拾”这样的复杂的文字，几乎无法不露痕迹地作假。
书契普遍不用一二，这在大靖是不成文的规定。
公孙家是做生意的，怎么会出这样的纰漏？
崔蓉面有愧色，羞惭道：“公孙家的琉璃窑从公公那一代，就逐渐没落，到如今更是被费家琉璃窑压制，几乎快要倒闭。能得这么一笔大生意，官人跟我都没多想。”
他们当时倒也提出了疑问，但是对方说，白州那边习惯用一二，而非壹贰这种麻烦的字眼。
再者，几位老爷看穿着打扮，非富即贵，不至于讹人。
即便是心怀不轨，无冤无仇的，怎么会刻意盯上公孙家？
更重要的是，公孙齐不敢多问，以免激怒老爷们，到嘴的生意都飞了。
崔蓉也觉得，书契是一式两份，就算对方的书契有问题，他们至少还有一份。
但是没想到，他们自己保留的这份，也出现问题。
将随身携带的书契拿出来，崔蓉将其摊开在桌上。
樊梨梨望去，却只见一片空白。
“这是，没了？”
崔蓉脸色惨白，说道：“等我跟官人找出书契来，原来写满了条例的书契，却成了一张白纸。”
樊梨梨皱着眉，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听过这样的事。
屠二则拿起白纸看了看，眉心微微蹙起来，又将白纸放到鼻下闻了闻。
正好屠沉过来，他便将白纸递过去。
“你看看，有什么发现。”
屠沉黑着脸，将白纸翻来覆去看了下，过后同样嗅了嗅。
“墨鱼汁？”他挑眉。
樊梨梨终于想起来，猛地一拍巴掌，“对啊，很可能是墨鱼汁！”
崔蓉激动起来，捧着沉重的肚子站起来，颤声问，“墨鱼汁是什么？你们明白字迹消失的原因了吗？”
屠沉把白纸还给她，“鱼腥味。”
樊梨梨道：“墨鱼汁这东西吧，写字的时候跟墨水差不多。但它主要成分是蛋白质，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慢慢分解，所以就消失了，算是老套路吧。”
屠二奇道：“老？你还在哪见过？”
连他跟屠沉，都只遇到过一次，而且还是在域外，当时相当惊奇。
樊梨梨支支吾吾道：“额，听，听樊叔以前讲过，具体什么实例我给忘了。”
崔蓉诧异不已，忙去闻了闻白纸，果然有一股淡淡的鱼腥味。
她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久久无法回神。
如果真是这样，那到底是谁想要陷害公孙家，还得从早前就开始策划，一举一动，皆在掌握中？
想起一向排挤公孙家的费家，崔蓉仿佛找到了答案。
樊梨梨还想拿火来烤一烤，看看能不能让字迹再度显露出来，但仔细一想，还是被轻举妄动的好。
这书契故意用的是很劣质的纸，真被火一烤，稍不留神就会引燃。
即便最后还能显示出模糊的字迹来，也会变得皱皱巴巴，难以辨清。
那伙算计人的家伙，完全可以推脱说，是公孙家造假构陷。
再者，因公孙家违背契约，交不出货来，官府已没收祖辈积累的田地屋宅，还查封了琉璃窑。
一切能抵债的，全都被收了去。
即便如今崔蓉拿着一张纸去击鼓鸣冤，也很难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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