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还未到铃声响起来,鲸鲸就醒了过来,大概是因为心里装着事,所以他有些睡不着。他是侧身躺着的,一睁开双眼就看到躺在自己身旁的陆稚桥。
鲸鲸先是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但是记忆回笼之后的,想到了昨晚哥哥好像喊他“鲸宝”,他的耳朵动了动,嘴笑着咧开了,有些傻灵傻灵的。
他躺在床上,看着陆稚桥的侧脸。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睡梦中的陆稚桥。
鲸鲸说不出什么理由,但是他总觉得这次的哥哥好像收起了他身上的那些扎人的东西,他身边融入的一股宁静的气氛,而鲸鲸觉得自己喜欢这样的气氛极了。
他眨了眨眼睛,虽然早就知道哥哥很好看,可是近距离看哥哥,还是会让鲸鲸发出一声“鲸”叹!
想到这里,鲸鲸又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整个身体是平的,但是唯独他的屁股尖圆溜又翘,但鲸鲸可不在乎这些,他伸出手,在陆稚桥的脸上上方虚空一抓,然后嘿嘿笑了起来,好像是海底里抓住星星的小鲸鱼,光顾着看着自己手上的星星,然后得了一个了不起的礼物。
陆稚桥早在鲸鲸翻身的时候就醒了过来,只是出于内心对于宁静的渴求,他没有睁开双眼。他也不知道自己装睡了多长时间,可能有3分钟,又或许是5分钟,他没有计算。
但是在身边的人用手在他面上不知道弄些什么东西,还没忍住发出笑声的时候,陆稚桥再也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甫一睁开,对上的是那双带着天真、窃喜种种情绪融在一起的浅蓝色的眼眸,这些情绪交织融汇,最终形成了一个词:依赖感。
陆稚桥笑了出来,问道:“你在做什么?”问罢,又加了一个称呼,“鲸宝。”
鲸鲸听到这个称呼,先是耳尖一动,然后眼睛一弯,手做了个花里胡哨的动作,好似炫耀说:“这样,鲸鲸就可以永远的记住哥哥了。”
陆稚桥闻言,怔愣了一下,他随后问道:“以后难道咱们要分开么?”
鲸鲸摇头,抱住了陆稚桥的腰,撒娇似的:“才不要!鲸鲸才不要和哥哥分开……”
“那为什么……”陆稚桥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鲸鲸的童言童语又响了起来:“唔……今天早上的哥哥,身上不一样,心情很好!”鲸鲸不知道怎么去用复杂的言语描述自己所感受到的陆稚桥的变化,他只能简单的总结,“我希望哥哥永远这样。”
陆稚桥理解了鲸鲸话里面的意思。
因为觉得自己今天的心情很好,所以也希望自己保留,以后都这么好么?
他心里有些绵软,没忍住,伸出手摸了摸鲸鲸的脸,然后是鲸鲸好看的眼睛、他的鼻子,还有……他的嘴巴。
“鲸宝……”陆稚桥看着躺在床上的鲸鲸,无意识的呢喃出了两个字,内心一片柔软。
“在这——呢!”鲸鲸应答。
一月份的临市天气有些多变,明明昨天还是10度的太阳天,结果今天就变成了刮西北风的阴天。
鲸鲸穿着光着腿,朝着外面试探了一下温度,立马又缩回了被窝里头。感受到了陆稚桥对自己的亲近之后,他又惯性依赖的想找陆稚桥撒娇,可是却看到胡强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穿着不少,但是依旧是昨天那身,在今天明显变冷的天气中,鲸鲸注意到胡强并没有添加一件衣服,他的裤子还是昨天那条不合身有些框大的西装裤,风从他的裤管里钻了进去。可是胡强好像已经适应了,脸上没有任何神色。
胡强扫过了鲸鲸和陆稚桥一眼,又看向了里面。
里面有同期过来体验福利院生活的小演员喊道:“怎么起得这么早哇,今天好冷啊……”语气中包含着朦胧的睡意。
他这话一说完,鲸鲸就看到睡在那孩子的上铺的小孩儿立马起来了,鲸鲸不认识他,但是知道那那孩子是福利院的。
只见那小孩儿仿佛已经习惯了这天气,没有穿秋裤,只是直接套了一件裤子,就从床上爬了下来。
鲸鲸见状,一狠下心,将自己的秋裤给脱了。
陆稚桥低头,就看见两条豆腐似的腿。
陆稚桥问:“你不冷吗,鲸宝?”
鲸鲸看向下面已经起床了的孩子,他可以清楚地分辨,穿得厚的是小演员,穿得薄的是福利院的朋友。
“我冷的。”鲸鲸老实回答,“可是,他们比鲸鲸还冷,我就想着,我也不能总是撒娇,总是觉得委屈的。我还有哥哥,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了。”
陆稚桥闻言哑然,他摸了摸鲸鲸的头。
这是他再一次发现,对方心底的澄澈。
鲸鲸套了一件裤子,想靠说话转移外部的寒冷,他冻得一个哆嗦,磕磕巴巴说道:“而且啊,我们不是来和他们一起生活的吗?如果不能体验他们的生活,那我们又怎么演出来他们的生活呢?咦?”说到最后鲸鲸似乎是把自己给说服了,肯定了一句,“好像真的是这样哦!”
陆稚桥听到鲸鲸的自我劝服式分析,也愣住了。
他看向了下面那一圈凭靠着衣服区分开来的小孩子,那层各式各样对比着灰扑简便的形式,衣服,好像成了一个鸿沟,一个人一辈子都在拼命的跨越但是无法愉悦的阶层鸿沟。
是的,这些人中有小演员,可是如果不能和人物共情,融入到对方的生活,又是怎么能体会对方的处境,演出他们这个圈体的喜怒悲哀?
陆稚桥看了一眼鲸鲸,只见鲸鲸已经套好了裤子,正在穿衣服。
鲸鲸注意到了他的神情,想了一会儿,下一秒,就拿起了陆稚桥的裤子,往他脚上套。
陆稚桥:“……你这是在做什么?”
鲸鲸“咦”了一声,问道:“哥哥,你怕冷,我帮你穿裤子呀。”又接着小大人似的叮嘱了一句,“不可以不起床的!”说着,还在费力的往上扯。
陆稚桥还没残酷到要一个五岁的小孩儿给自己穿裤子,他阻止道:“我自己来。”对上鲸鲸怀疑的眼神,他直接将裤子一提,穿好了。
结果却对上了鲸鲸不赞同的眼神,小孩儿奶声奶气的纠正道:“哥哥,你把裤子穿反啦!”
陆稚桥:……所以是谁把他的裤子脚给他套反的:)
两人穿好了衣服,爬下床之后,就看到了住在寝室最里面的颜承跑了过来。
颜承上半身套了一件灰红色的羽绒服,看到鲸鲸和陆稚桥的穿着时,眼神里闪过一丝讶然,但是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两只眼睛下面挂着大大的黑眼圈,都不怎么华丽了。
鲸鲸一行三人洗漱完毕之后去了食堂,这回来得比较早,每个人都分了一个大白馒头还有一碗粥。
颜承推了推鲸鲸的手肘,示意他看向食堂后面。鲸鲸闻言看过去,就看到胡强一个人搬着半大的木桶,木桶没有盖子,他的另外一只手上还提着一个小塑料的馒头。
他从食堂后面穿过去,倒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
鲸鲸当然知道他是去干什么的,本来觉得馒头有点点乏味的他又嗷呜咬了一大口的馒头。
倒是颜承看到这里,将馒头留了下来,只是默默的将粥喝完了。
坐在鲸鲸旁边的陆稚桥看着斜对面的颜承,眼神里闪过一丝深思。
上辈子颜承在演完这部戏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荧屏上。
而上辈子发现这件事也只有他一个人,那颜承……到底去哪里了?
一行人吃了饭之后,院长又过来开始发布任务了,今天的任务接到附近工厂的单子,这个厂是生产塑料制品的。最近领导要过来检查,所以让小孩儿帮忙弄一下卫生,主要是擦机器,还有除厂里面花坛的杂草。
这些事,小孩儿做起来已经信手拈来了。
只不过与以前不同的是,今天的天气不太适合外出作业。因为刮的风太大了,风像是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
小孩儿们面对这样的要求已经习惯了,而且可以出门,他们脸上都洋溢着开心。
结果在临近出门的时候,天突然间下起了濛濛细雨,那雨先是小,随后开始转大。
考虑到孩子们的身体,院长又和工厂那边打了电话,说是今天去不了。
工厂老板很好说话,听到院长的话,说道:“陈院长,咱们这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您一个人照顾福利院也不容易,这天气也不是你能控制的。我呢,能帮就帮,这样吧,天气好的时候您带着孩子过来!您看,行不行?”
陈院长闻言,急忙点头答应。
而工厂老板在挂完了电话之后,想了一会儿,对着旁边的主管说道:“你去让他们今天下班的时候,把自己的桌子擦一擦。”
主管不明白老板的用意,问道:“这事不是让福利院那帮孩子来做吗,怎么……”
工厂老板一挥手,大大咧咧回道:“小孩儿也可怜,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而接到不用去工厂通知的小孩儿们,则是欢呼的在食堂里叫了起来。平日里他们是喜欢外出,可以放风。但是今天天气有下这么大的雨,他们倒是不太想出去了。
院长看着都在欢呼的小孩儿,伸出手拍了拍,示意大家安静。等到小孩儿们都安静下来之后,她才开口说道:“老板说这活儿不急,所以我们也不用现在过去。今天下雨,大家就在院里面玩玩,不要淋雨生病了!”
这话说完了之后,小孩儿们欢呼了一声,就三两成群的在食堂里玩开了。
鲸鲸注意到他们的游戏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跳格子,在地上花了几个格子之后,开始几个孩子聚在一起,围着那个格子跳。
另外一个,则是将食堂里面一条板凳倒过来放在另外一条板凳上,做成跷跷板的形状,一个坐在这一头,一个坐在那一头,开始一上一下跷跷。
只不过因为两个板凳中间没有固定的位置,所以那条板凳就会开始慢慢的向着较重的那一头偏移,而较轻一点的小孩儿,稍不注意,就容易被两条板凳之间的缝隙夹住了手,然后留下一个大拇指指甲盖里的淤青。
可是他们丝毫不介意,因为痛着痛着过两天就好了,一转头又投入到游戏中,乐此不疲。
鲸鲸看到眼前的场景,心里越发坚定了想要改变现状的念头。
而颜承则是看了室内的众人,他凑到鲸鲸的旁边说道:“我想去看看他们。”
这个“他们”是谁,鲸鲸和陆稚桥自然清楚。
鲸鲸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颜承选择了走在前面,鲸鲸二人跟在后面。只是颜承并没有选择去那个地道入口,而是先回到了寝室。
鲸鲸跟在颜承的身后,问道:“怎么先到寝室来啦?”
颜承二话不说,脱掉了自己的外套,还有裤子里的秋裤,再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薄了一层,他还被冻得打了一个寒颤。可是颜承丝毫不介意,反而很开心的说道:“这样我们就都一样了。”
鲸鲸听明白了,我们,是指所有人,并不是单单指他们三。
陆稚桥又看到颜承手脚十分灵活把自己的一个箱子打开了来,将自己的厚衣服放了进去,然后拉上,随后说道:“我要把这些东西全部给他们!”
小孩儿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颜承只是直白且单纯的放出好意罢了。
但是鲸鲸却觉得,这样不好。
他皱着脸,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可是鲸鲸觉得这样不好……”
“啊?”颜承不理解,“可我这里都是新衣服呀!”
鲸鲸想想出话去表达自己的想法,可是他的语言表达能力有限,在颜承的求解的目光下半天说不出口,他只得求助的看向陆稚桥。
陆稚桥站了出来,清晰的表达了自己(和鲸鲸)的观点:“最好不要将新衣服送给他们。”陆稚桥顿了顿,试图用小孩能理解的句子陈述清观点,“会伤到他们的自尊。”
小孩儿的思维很直线,没有大人弯弯绕绕,也不懂人情世故,颜承开口问道:“我这些是新衣服,不是捐赠给他们的旧衣服呀……”说到后面有些委屈了,他是好意的。
陆稚桥听到颜承的话,微笑道:“但是咱们不能忽视掉一点,就是我们和他们是同龄的。”
福利院的孩子现在生长在一个统一的环境,所有人都一样,不会过早的去接触成人的世界,更不会知道成人的世界阶级是如何固化的。他们只会觉得,世界上人人都一样的,最起码,在快乐的方面,他们是没有差距的。
可是一旦他们的同龄人,却拥有比他们好的条件,直接闯入他们的生活,这样会让他们过早的知道世界的残酷。
虽然有人身处泥涝,可是,陆稚桥看了一眼鲸鲸,鲸鲸被陆稚桥的话一下子点到了,他童稚开口:“可是鲸鲸想让他们可以看到星星的。”
陆稚桥笑了。
这世上,有人身处泥涝,有人身在平地。可是鲸宝,他想让这些人都看到星星,而不是让泥地里的人,过早的看到星星的幕后,也就是黑夜。
颜承虽然不能理解,可是两个伙伴都这么说了,他又发愁了:“那咱们该怎么办呀?”
陆稚桥闻言,出主意道:“你不是有一箱子假发么?”
“他们要玩这个?”颜承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陆稚桥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愿意玩。
但是他想到上辈子胡强和自己谈到胡珍的时候说的话。
他说,她一直都很羡慕那些留有长发的女孩儿,有时候她会想象着,如果自己也长着长发,黑色的,海藻一样的头发,会是什么样?可是她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不再麻烦其他人,在被欺负了之后,再也没有留过头发。
陆稚桥在那一刻心里突然间发苦,因为他无比确认了一个事实,原来对于不幸的人而言,留头发其实也是一直奢侈。
想到这里,陆稚桥说道:“总会有人喜欢的。”
颜承闻言,开心地那个装有假发的箱子拉开,他一顶顶的数着假发,结果数到后面,手一下子摸到包装袋响,颜承一解开,下面都是一包包的零食,什么干芝士泡芙的。
颜承干笑了两声:“肯定是我舅舅!他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放的qaq”
辣鸡舅舅,亏他还是副选角导演,毁他一世英明!
陆稚桥看了那包装袋,说道:“带过去吧,可以分给他们。”
“分享零食怎么就又可以了?”颜承不解。
鲸鲸小大人似的拍了拍颜承的小脑袋瓜,用怜爱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道:“这是不一样哒!”
“怎么就不一样啦?”颜承非要理清这之间的区别。
鲸鲸一本正经的说道:“好朋友之间分享零食,那能一样吗?”
颜承:……我是智障吗?
几人收拾完东西之后,拿着东西朝着地道里的屋子走去。
结果刚到门口,就看到白东从里面拿了个瓢出来,瓢里面满满都是混着泥巴的水。
白东看到他们倒是很惊讶:“你们来了?”
他原以为小孩儿们昨天是贪图新奇,知道了之后就不会过来。
鲸鲸又看到胡强提着桶,桶里面也是装了一桶浑浊的水出来。
胡强看了三个一眼,又看到了旁边的箱子,没说什么,朝着前面走去。
鲸鲸赶忙走过去一看,就看到屋子里头已经集满了水。
大概是因为这个屋顶没有修好,上面的瓦片有些破了,结果漏了水。大雨还在继续下着,鲸鲸又注意到地面的泥土已经湿了。
胡强刚刚才把瓦片给戳好,暂时不漏雨了,但是屋内的水需要铲出去,否则怕是会生病。
所以鲸鲸他们来的时候,胡强正在拎着木桶提水。
三人趁机走了进去,一进门,鲸鲸注意到他们的床铺很多都被打湿了,二十几个孩子挤在还没打湿的几张床上,看起来特别拥挤。
鲸鲸说道:“我们得帮忙把水给弄出去。”但是几人一看,发现四周都没什么可以装水的器皿了。
颜承一拍脑瓜,把箱子里的零食还有假发全部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搁着,然后留下一个空箱子,他的行李箱是牌子货。可是小孩儿哪想得到这么多,一门心思想装水,想把水排出去。
他跑到白东的面前,问道:“小白老师,你可以把手里的东西借给我用一下吗?”
白东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箱子,他将手里的瓢递了个过去。
颜承拿着瓢,将脏水全部舀进了自己的箱子,然后鲸鲸和陆稚桥两人抬着倒了出去。
几人忙活了大概一个小时,地面上的水差不多才弄干。
屋外的雨淅淅沥沥的继续下着,但是屋内的气氛似乎融洽了一些。
胡强更是倒了三杯热水,递给了他们三个人。
鲸鲸接过水,又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瓦片,毫不吝啬的夸赞道:“强强好厉害,还会修屋顶!”说着还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胡强听到鲸鲸对他的称呼,脖子处升起一片红,说话还结巴了:“你、你喊谁?”
鲸鲸眼珠子一转,逗他:“谁回答,就喊谁!”
陆稚桥闻言,神色一暗,看向胡强,又看向鲸鲸,喊了一句:“鲸宝。”
鲸鲸连忙老实的应了一声。
站在一旁的颜承则是注意到刚才在舀水的时候,坐在最旁边的女孩儿中有一个时不时的看向自己的假发。
他走了过去,拿起了一顶比较长,问道:“姐姐,你想试试吗?”
胡珍听到颜承问自己,她不确定又不自信的问了一句:“……我吗?”
颜承点头。
胡珍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短短的,像是刺猬一样,她觉得有些不太好看。看到颜承手里的那顶假发,黑长黑长的头发,她没忍住,伸出手在上面抚摸了一下,轻柔的触感传到她的手心,她有些怔忡:“……这就是长发的感觉。”
颜承看着她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有些酸,他说道:“姐姐,我帮你戴上吧?”
胡珍收回了落在假发上的视线,期待的看着颜承:“好。”
颜承伸出手,动作轻柔的给她戴上了假发。
胡珍对站在自己旁边的鲸鲸,说道:“可以把桌上的镜子递给我吗?”
这个时候,鲸鲸才注意到对面的桌子上摆着一个镜子碎片。
那是一片薄薄的镜子碎片,大概只有成年人的巴掌大。鲸鲸走了过去,用手拿那镜子,可是太薄了,他抠了两下没抠出来。
陆稚桥瞧见了,顺势也过去了,伸手将镜子片给弄了出来,然后递给了胡珍。
可是鲸鲸却看到陆稚桥的手指好像被划开了。他叫了一声:“哥哥……”
可是陆稚侨却反过来用受伤了的地方握住了他的手。鲸鲸手立马僵直了,不敢动,生怕弄到了陆稚侨。
胡珍小心翼翼的拿着镜子,她脸上的神情是期待但又害怕,不敢将镜子翻过来。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忐忑的问颜承:“好看吗?”
胡强看在眼里,明明很倔强的少年一下子眼睛红了,他点了点头。
颜承说道:“好看的!”
胡珍这才将镜子翻了过来。
她将镜子拿远了一点,这才看到自己的全貌。
愣了一下。
颜承心里一紧,难道她觉得不好看?
下一刻,却看到胡珍强忍着眼泪,但是笑得好看又害羞的说:“原来我长发是这个样子啊……”
鲸鲸听到了,心里头一酸,他牵过陆稚桥的手,小声说道:“什么时候,无论年龄有多大,才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呢?”
很久,都没有听到陆稚桥的回答。
胡珍又问颜承:“你们……外面的人,长头发也是这样吗?”
颜承被这个问题问得略微有些发酸。
外面的人是什么样?颜承想,他去过好多个城市,也去过不同的国家,他拍过电视剧,也真实的进过秀场。那些人是什么样呢?有将长发挽起来的,也有在上面夹好看的饰品的,也有化各种各种好看的妆容的……都不一样的。
可是他没说出口,他说道:“都一样的。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短发,因为她们觉得很酷。”颜承想了想,又说,“还有一些人,他们住在白色的房子里,常年是光头,因为觉得这样啊……这样就比较方便。”
胡珍被颜承言语之间透露出来的世界给吸引了,她自12岁进福利院,再也没出去过,在此之前,她住在偏僻的乡下,从来没去过大城市。关于城市的种种传说,只能从过年时节在外出打工回乡的人口中听说。
胡珍讷讷道:“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鲸鲸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颜承一笑,伸手将自己脑袋上的头发一扯,顿时一个亮晶晶的光头出现在众人面前:“喏,我就是这样!”
陆稚桥看着颜承的脑袋,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想清楚了。
察觉到陆稚桥的视线,颜承急忙说道:“你不要这样的看着我!”
因为,他不喜欢别人同情的目光。
他见过太多太多。
虽然陆稚侨的眼中并没有同情。
每次那些人带着同情的目光看向自己,然后又对自己的父母说些什么话,他妈妈就会在半夜偷偷地哭。所以颜承喜欢外出拍戏,因为可以离家一段时间。
离开一段时间,妈妈或许也会开心一点。
颜承又看了鲸鲸一眼,发现鲸鲸带着惊讶的目光看向自己。
他从他的目光里只看到了好奇,还有艳羡。
鲸鲸伸出手摸了摸颜承的脑袋,感叹道:“我也想理个这样的发型!真的好酷哦!”顿了顿,又给颜承取了个名字,“酷承!”
颜承松了一口气。
倒是胡珍,经过几人这么一闹,也和几人亲近了几分。
白东不知道什么时候去食堂将饭拿了过来,几个人围在一起解决了中饭之后,又分别给无法自理的孩子们喂食。
这是鲸鲸第一次直观的体会到胡强的辛苦。
可是胡强却从来没有抱怨,他只是一个人偷偷地在黑夜里走过来,又在众人聚在一起吃饭时离开。
颜承看在眼里开口说道:“我想到办法了,我们可以给政府写信,给他们揭露!”
陆稚桥听着颜承的注意,开口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们可以过来管管!”颜承义正言辞的说道。
胡强听到了,拒绝他:“可是院长对我们很好。我们不想换院长,我们居住的地方也很好……这里都很好的!”
颜承看向,胡珍也点点头。
白东听到这里,笑了,他一阵见血的指出:“问题从来都不是在管理方面。”
颜承不懂。
陆稚桥看了一眼迷茫的鲸鲸,出声说道:“写信给当地民政局是不会有效果的,因为这不是福利院的管理存在问题,可以说,管理也从来都没有出现问题。”他顿了顿,又接着说,“真正出问题的地方在于,观众的需求和电影的呈现上的高度合一。一部商业电影是要让观众觉得有看头的,可是电影往往不会将过于真实的镜头呈现给观众。于是,这就造成了为什么院长会让这些孩子住在这里。”
白东点头道:“院长是个好院长,她没有错的。”
胡强听到这里,忍不住了,他出声说道:“我问过院长,院长说了,让我们这段时间忍忍,拿到钱了之后,她会……”
“她会做什么?”颜承问。
“她会重新建一间屋子。她说屋子里有好的排水系统,也会通风,夏天不会很热,冬天也暖暖和和的。而我们,都能好好长大……”
白东适时补充了一句:“她今年55岁了。”
鲸鲸听白东和陆稚桥这么一点拨,有些理解了,他慢慢说道:“其实都没有错的。这是个闭起来的东西的,电影、福利院、钱!”
虽然鲸鲸表达不清晰,但是陆稚桥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电影制作方出钱需要制作一部电影,需要用到福利院这个场景,可是为了让观众有更好的体验,必须要区开一些孩子。从制作方的角度,他们还会给钱到福利院,他们哪里有错呢?他们本质就是一部商业电影呀。
而福利院,为了赚到这部分钱,给孩子更好的生活,只能将孩子放到这里。这又哪里有错呢?一个国家有多少个这样的福利院呢?
而钱,钱是连接这个闭环的必要条件。
陆稚桥想,他上辈子也是很天真的想法,要写信,可是到后来,却同样被胡强拦了下来。胡强找到了院长,他在那一刻才知道,自己的力量是有多渺小。
不但无法反抗陆非,也同样,无法反抗规则。
颜承听完了这些,看了一圈这些人,他呐呐道:“那我们,只能这样吗?”
他求助似的看向白东,白东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又看向陆稚桥,陆稚桥则是在看鲸鲸。
而鲸鲸,鲸鲸仿佛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样,他捏紧了拳头,说道:“我有办法!”
陆稚侨看向鲸鲸,鲸宝脸上的神色是坚定的,他问道:“你确定?”
鲸鲸握紧自己的小爪子点头:“总要试试!大家都是第一次当人,当然什么事都要勇敢的去试试啊!”说罢,他又小乖乖似的问陆稚侨,“对不对,哥哥?”
陆稚侨神色复杂。
半晌,他眼睛里有笑意绽开,他说:“对啊,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试试。”
试试有什么关系呢?
即使不行,即使错了,即使会让童真一点点的泯灭,可是他在呢。
陆稚侨看向鲸鲸,他又轻声说了一句:“我会的。”
我会守护好你的天真。
他的心柔软了起来。
也好像放过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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