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您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为难他们入学的事了吧!”
林可回头,就见有孕妇人跪在了阶前,她相公陪着她一同跪下,可是一面顾着有孕的妻子,一面不知怎么应对眼前的老丈人,焦躁闪躲又手足无措。
“你……!”一见她,陈夫子有一瞬的疑惑,再是惊诧,随即是翻倍的怒焰被点燃,怒气中带着一丝不屑,瞥过大婶与她儿子,冷笑道:“怪不得……”
被这眼神一扎,大婶愧赧,哭闹央求也被猝不及防地打断,侧着身子不敢与陈夫子对视,又狐疑地打量两人的关系,往旁缩了半步,低着头又支棱起耳朵听着。
听这意思,这家的妹妹是陈夫子的闺女,虽然眼下两人似乎有些隔阂,但有她求情,入学的事也该有机会了!
可紧接着,陈夫子便转身进了屋子,一句话不愿多说。
“父亲,女儿……”妇人跟着站起来要跟上,被重重的关门声挡在屋外,险些装上门板,后怕得退了半步。
“这间书塾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也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陈夫子浑厚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似被大钟罩着般混沌,一阵一阵穿透过妇人的意志。最终无语泪流。
“诶,这怎么就不说了。”大婶见着事态不对劲,起来拍门,“陈夫子,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我,我不认识他们。陈夫子,你就收了我儿子吧,他读书很好的,一定能给书塾争光的啊!”
看着挤在门口的两个妇人,一个无声流泪,一个高声哀请,在两旁的男子,一个无措挠首的丈夫,一个失魂落魄的孩子。
无声的吵闹,或许更是心中难言的苦涩。
林可叹了口气,拉起站在远处旁观的竹臻,就要离开。
竹林钟一阵风起,竟听见呜呜的幽咽声,拂过屋子,尤可闻得门扇震动声嗡嗡作响。
没几步,便听得孩童读书的声音。
“教化之行,挽中人而进于君子之道;教化之废,推中人而堕于小人之途……”
这正是书塾放课前孩子们念的书。
“教化之行……挽中人而进于君子之道……教化之废……推中人而堕于小人之途……”
一位母亲牵着孩子的手走过铺子,使得打着瞌睡的林可立时惊醒了。
“背什么背,就你有书念。”林可冲着孩子的背影做鬼脸。
一想起这件事,又懊恼了许多。
孩子没书念,那拜学帖就算没起作用。大婶硬说是因为扯上了与夫子失和的女儿的关系,才不能去念书,将整个过赖到了书信铺身上,来铺子撒泼打滚了多次,林可只好答应她,除去纸张的费用,其余都退于她。
可铺子本就挣不了多少钱,又要养两张嘴。这么久,勉强凑到了钱,就要拿去给别人,也实在是过不去这个坎。
送完信回来的竹臻将五文钱投进豁了口的钱罐,道:“我还欠你两钱又三十七文。”
“听到了听到了!”林可“哐”地盖上盖子,没好气道,“大夫说,吃了最后一剂药就不用吃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好了。”
竹臻点点头。
“喂,我看你走路与常人无意,该不会是早好了,就在这骗药钱呢!”
“我吃的药,掌柜的不是都记在账上了。多吃些少吃些,掌柜的你也不亏啊。”
“这倒也是。”林可叹了口气,掂着钱罐子稍微有些重量,却都要拿去还人,怎么也提不起劲。
“今天再让我挣几文吧,再挣几文吧!”林可闭上眼,像摇签似的摇着钱罐,似乎求的不是签而是财运。
“姑娘,还可帮忙送信吗?”
这么灵!
“可可可!请问是要送什么信啊?”
林可惊喜地睁开眼,却又傻了眼。
“姑娘,我再过十几日就要生了。想请帮忙写封信,等我孩子满月了,让我父亲来喝一杯满月酒。”
又是同样的写信人,又是同样的写信内容,又是同样的收信人。
只是,这次陪她来的是一位老夫人,扶着她坐下甚是紧张。
林可若有所思点点头,笔蘸着墨,问道:“今日你相公怎么不陪你来?”
“他想趁着我还没生产,多挣些钱贴家用,去了外村给人盖屋。姑娘,我有个不请之情,能否让我亲手写这封家信啊?”
“……可以可以。”林可愣了两秒,将信纸转了向,把笔递给她。
妇人摇头:“我……不会写字,我是想照着姑娘的字,依样写下来,也算是我亲手写的了。”
“可以是可以,只不过我这里的纸张……不是寻常的,若是浪费一两张……”
“姑娘放心,我一定将纸张的钱也一并付了。”
林可放了心,仍旧在纸上写那十几个字,写得端端正正,大大方方地让人看。
妇人一见那许多字,便面露难色,握着笔的手都有些颤抖,盯着写了字的纸张看一会,又看空白的,又回去看有字的,来回多次,提了笔又往回缩,又鼓着劲终于在纸上落墨。一触碰便停了许久,晕出一大片墨。
林可忙用手指放在笔尖旁,用指尖勾画走向,引导着“画”字,偶尔走势不合,碰着笔点上些许墨水。
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完成了这封歪歪扭扭的家信。
林可看着染了墨的纸张欲言又止,妇人却有天大的惊喜,仿佛是完成了一件来之不易的作品。
“姑娘,这封信就麻烦你,还是送到原处吧。”
林可收了钱,高兴地应下。
妇人满心欢喜地走出了铺子,转身走出没多远,不小心与一个挎篮的老婆婆碰在了一起。
“哎呀!”孕妇立时便喊起了疼。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老婆婆迷迷糊糊,撞了人也没搞清楚方向,还对着另一个方向道歉。
“媳妇,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严不严重,不要吓我啊!”婆婆一下被提起了心。
“像是……要生了。”妇人皱着眉,对突如其来的痛感无措起来,虽从未经历过,却似乎有某些预感。
“日子没到就要生,怕是难产啊。”婆婆急得跺着小脚,小声嘀咕着,忙往四处瞧着找着,喊道:“我媳妇要生了,可是不方便走着回家,有没有乡亲板车借一借送一送啊!”
集市里多的是卖蔬果菜食的,自然要板车推送,好心的忙清空了拉来,扶着妇人躺下,又自告奋勇来个精壮力的,帮忙搭着手拉车。
又有人喊:“老婶子,稳婆,你家稳婆备下了没?!我去给你喊!”
“稳婆!是刘阿婆,早就说好了的。赵铁家媳妇,过十几日就要生产了。说了她就知道的!”
产妇躺好了,老婆婆又道:“我儿子还在东村给人盖屋呢,媳妇生产,相公不能不在身边的。能不能请各位帮帮忙再给握儿子送个口信啊。”
东村离这差不多有十几里地,来回怎么也两个时辰了。
一听这么远,奋勇的人群就沉寂了下去。
人的好心,终究是有限度的。
见无人作声,围在人群边有一会儿的竹臻便自告奋勇道:“我去。”又对林可道,“掌柜的,看好铺子。”
林可要与他叮嘱些事,手却被人抓了住。
“姑娘,那封信,就麻烦你了。”
林可回头,就望见那双因未知而恐惧的眼睛里透出的希望,反握住了她的手拍了拍,示意放心,便去追竹臻。
“你知道东村在哪?”
“知道,送信的时候有路过。”
“那你知道村里哪里人多,哪里能最快知道谁家盖屋请了人?”
竹臻被点醒摇了摇头。
“一起吧。找人快些,孩子出生要见父亲可等不及。”
两人并肩而行,时而快走,时而跑几步,出了城门,踏过小道,越进田径,上口气没喘匀下口气就赶上来了。从天明赶到天色渐渐暗下去,却连东村的边还没摸到。
厚重的喘息加重了喉咙里刺剌剌的血腥味,却还是不敢停下。
原先竹臻是步伐快些,只是到底是伤员,路程一长,症状便显现了出来。
竹臻迈着沉重的腿,按了按腿部伤处,已经感受到伤腿有些隐隐的发抖。连按着腿的手,都有些乏力了。
为了康复考虑,竹臻不得不踮起伤脚瘸着跑。
于是,跑起来便是一左一右,一高一矮,远看去像是兔子在平地上慢慢地蹦跶。
可终究是越跑脚越发疼,担心之时低头一看,果真使不上劲,只能靠另一只腿带动着。
那么远的路,倒是辛苦掌柜一个女孩子也来。
竹臻看向一旁的林可,却发现,怎么掌柜跑起来的姿势,也是那么奇怪……
“到了到了!”林可突然道。
眼前出现三两户还飘着炊烟的人家,便是东村村口。
林可冲了几步上前,拍着门,顾不得有没有征得同意,也不讲前因后果,就大声问着话,被人不耐烦地指了盖屋人家的方向,又再往村中跑去。
等竹臻和林可带着一身泥灰,脸庞混杂红黑二色的赵铁赶到家,就看见婆婆颤颤巍巍地往外端出一盆血水,又端着热水送进屋内,神□□哭未哭,似是状况不妙。
听着屋内传出女子使力隐忍的闷哼声,稳婆焦急的呐喊声,赵铁定了定神,往前迈出一步,便听见一声婴儿啼哭声刺入耳中。
赵铁喜极,奔过去,母亲从屋里出来,怀里抱着婴儿的被裹,见着终于回来的儿子,对他挤出一个笑,传到了脸上,却变成了哭脸。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