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街闹了一场，书信铺的知名度是大了一些，可都是闲言碎语，来人真要掏钱做生意，就难上加难。
口袋里只剩五文钱，今日勉强蹭了两碗面，最多明日再撑上一天，后天便又空空如也了。
总不能又去采药草换钱吧。
她不久前才信誓旦旦回绝关大夫了，说要好好经营自己的事业，没两天就又要去做工，也太丢面了。
不行不行。
一想到还有个拖油瓶伙计要养，林可便气不打一处来。
原本与他们辩辩，或许还能搏个对方赖帐，最亏不过将二十文钱退回去。谁知小伙计横插一杠，还动起了手。人人的眼睛都瞧见了，还怎么占理？就把所有家底又都掏出去了。
看着坐在木凳另一边，闭目养神，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拄拐伙计，林可心里纳闷，瘸了条腿，功夫还能这么好吗？
比她还失魂落魄的，是虽然刚领到月钱，却并未多么高兴的石壮。
趁着店里客人少的空当，石壮来到书信铺面前，扭捏道：“林掌柜，明日若是你再来吃面，我怕是不能给你少算了。掌柜的说，这几日要在店里盯账，坐着不走了。有他在，我便也不能给你少算了。”
林可对于欠账一事本也惭愧，石壮这样为她考虑，更是不好意思：“没事没事，原本就是我没钱欠了账，照实了付也是应当的，怎么能算是你的不好。你不用担心，今日我开了张，做了生意，便有钱了，明日再去吃面，定一文不少地付，放心吧。”
石壮再三致了歉，怕掌柜的回头见不到他，便回了面馆。
林可虽是那么说，心里却是没底。
连唯一能欠个债吃东西的地方也没了，日子能怎么过呢？就算全换成了大白馒头，也挨不过两天啊。
细数这开铺子以来的事，竟是没一件称心的。叹着气又将让她传口信的周方二人骂了一遍。
传口信？
有了有了！
林可倏地站起啦，走到路中央，对着过往的人便喊道：“大婶、大叔，有需要送的口信吗？本镇范围都可以传到哦。价格不贵，人多优惠。大爷，有没有想传口信的人啊，我们铺子可以帮忙代传哦……”
虽周方二人的买卖最后也没有做成，可倒是给了林可一种新思路。写信的人少，要传信的人总多吧。人生在世，谁还没个急事呢。
何况现在农忙时节，地里的活多的是，抽不出空跑趟，喊个跑腿传信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而且还不用耗费笔墨，这里省的钱再把定价压低些，客人不是更能接受嘛！
林可心里的小火苗又重新噗噗燃了起来。
“你省省力气吧，就算这样，也没人来做生意的。”
林可僵住了笑脸，回过头看那位反泼掌柜冷水的伙计。
“我是说，你这样，很傻，不会有客人来的。”
林可又气又笑：“那竹大伙计又有何高见？”
竹臻见她气极，又闭了嘴。
林可憋着火，这次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偏不依不饶让他把话说明白。
于是竹臻照做了。
“原本，这书信之事，便是官家的买卖，从来只给达官显贵传递，定价也高。民间只有托相熟相知或顺路的代为传达，风险大，能否送到又是另一种说法。真要在民间办个书信铺，财力物力人力，缺一不可。可现在的情况，又有多少优势。便是你传口信，光是这市集之中，一日又能跑上几趟？若是跑得有限，定价便高。定价高，市井又有几人能承担？如此不能两全，又如何挣得到钱？”
原本他不说话，瞧着脸也还算顺眼，怎么一张口，就想打他呢。
可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要想与他辩，也说上这么一大段话，也是挺累的。
“那若是我让你去传口信，你当如何？”
意料之外的反驳，竹臻被呛了回来，只能无奈道：“我是伙计，听掌柜的。”
林可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当即得意一笑：“这才是当伙计的态度嘛。说到底，就算生意不好，那也是我掌柜的担着。将军不差饿兵，有我一口吃的也就有你的。至于没人愿意买账，你放心，他们只是还没意识到有这个需求。等他们想了再去做，那便失了先机。总要有人开这个头，由我来又如何？”
她一笑灿然，廓然无累，目之所及似乎毫无阻隔。那成竹在胸、闪闪发光的模样，有些将竹臻看恍惚了。
平日所见的林可，有些嬉笑，有些天真，甚至有些不着边际，似乎唯独对这件事，确乎是认真的。
瞧不透她的想法，竹臻只是微摇了摇头，继续阖眼养神。
“大爷、大叔，婶子、姑娘，送口信有需要吗？我可以帮你传口信，有没有想传口信的人啊，我们铺子可以帮忙代传……”
林可仍旧扎回到走道上，招呼着拉客，时间久了，任谁都多瞧她两眼。
可是……
“传口信啊传口信，有没有人需要传口信啊……”
喊到集市里快要散了，仍没个人搭理，林可的嗓子倒是先冒了火。
一旁的竹臻连连摇头，顺带着林可的火也从嗓子烧到了肺里。
“你个当伙计的，有这么下掌柜台的吗？还有你，”林可指向站在对角走巷里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你在那站了这么久，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就这么盯了小半个时辰？看笑话还是凑热闹呢？”
那孩子站了半天，冷不丁被指了出来，一个激灵，转身就跑，比风还快。
林可这气没撒出去，憋在肚子里，都快填满空无一物的肚子。
越想越气，越气越饿，越饿越气。
长叹一声，林可做出了一个违背自己意愿的决定。
那五枚铜板的身影，就让它留在今天吧。谁让肚子不争气呢。
林可都要屈服于口腹之欲了，没想到还有好心人愿意拉她一把。
“林掌柜，快吃吧，我趁着掌柜的走了才给你拿来的。还不知道他回不回来呢。你们快吃，吃完了我马上收拾，掌柜的看不出来就行。”
还是可爱小天使石壮救两人于水火之中。
他东张西望确定瞧不见王掌柜身影后，在旧木桌上放下两碗阳春面便赶紧走回店铺里。
虽不算是嗟来之食，可到底也是白食。
从前少算点钱多给点面，还觉不出什么，今日瞧见那王掌柜的面目做派，得知这边缺的钱，少不得是从石壮口袋里掏的，就觉着不是滋味。
“能吃吗？”竹臻一旁问道。
林可只能勉强安慰：“吃吧吃吧，算欠下的，我一定补还。”
两人风卷残云，圆满解决了晚饭。
王掌柜没再回来，因而石壮来收碗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小心翼翼了。
林可忙拉住他承诺这些算欠下的，自己一定还。
石壮只是笑了笑，仍不甚在意：“出门在外，当然能帮就帮。林掌柜的生意也不容易，这几碗面不算什么的。”
“可是，这些送出去的面，还是从你自己口袋里掏啊。”
“害，我都习惯了。大家都不容易，谁还能没有难处呢。往常有些乞丐流浪汉的，饿晕在店门口，我也是给他们碗面。就算是行善积德了。”
“你……经常这么做？”林可似乎觉察出了什么，试探道。
“还好吧。也不是每天都会有很多。一般一天就两三次吧。”
一天两三次，就算六文钱，一个月也差不多两百文。
林可仿佛听见自己的心在滴血。
“那罚了你的钱，你不心疼吗？”
“掌柜定的规矩，自然该罚就罚。我的钱可以再挣，万一真有人因为吃不着饿死了，不也是罪过嘛。”
林可捂住自己脑袋，防止自己失血过多晕过去。
“你……在这做了多久伙计？”
“两三年吧。”
林可差点一口气喘不过来就要过去了。
“……或许，你掌柜的扣你的钱，还有别的意思？”
她这么一说，石壮就不明白了。
“幸亏你不是掌柜的，否则店都得让你亏没了。”林可扶额道。
“我哪当得了掌柜呢。”石壮笑道，“这店面光租也得一笔大开销呢，还得雇伙计买东西招呼人，一来二去，盈利便少了许多。”
“那是你们王掌柜懒得打理，若是都自己动手，不就又省许多钱，多挣许多钱吗。”
林可收拾着包裹，就打算结束今日生意回去了。
这无心之话，反倒引得石壮有了些许念头，望着门口颜色有些黯淡，木质有些磨损的“王家面馆”的牌子若有所思。
今日算是就这么过去了。一早出门换了大钱，兴冲冲重新开了铺子，惨凄凄剩了五文钱回来。
可这五文又能抵多久呢？
林可带着满腹不安入了梦想。
第二日，情况似乎好了起来。
刚到铺子没多久，便有人上门了。
一位农家妇人模样打扮的，步子又疾又小，走到书信铺前，有些怯懦地问道：“请问，这里能写信是吗？”
林可原本都打算好了，先传些口信给店铺打底子，等知道的人多了，再稳稳地发展代写书信业务，没想到今天就有人上门来写书信了。
“对，这里能代写书信哦。大姐是要写些什么？”
那妇人忽而松了口气，笑着招呼着身后巷弄里的某处，一个十来岁大的孩子走了出来，站在妇人身旁。
“原来是你啊！”林可多看了两眼，认了出来。这孩子是昨日站在对角巷口，看了小半时辰的那个。
妇人赧然道：“我家孩子想读书，可是书塾那边，得先交一份什么拜学帖。我跟家里那位，就只会田里那些事，哪会这个。听孩子说这里能帮忙写，就来问问。”
“拜学帖是吗？能写的。”林可忙解开包裹，要拿出许久没见天日的笔墨纸砚，笑道，“二十个字十文，五十字一页纸之内二十文。拜学帖的话，应该一百字左右，我算你便宜些，三十五文可好。”
“这么多！”那妇人吓得脸都红了，眼睛瞧瞧林可，瞧瞧自家孩子，突然间似乎此处没了自己的位置。
林可看了看母子二人的对峙，收敛了笑意，放下了要蘸墨的笔：“那大姐觉着多少能合适呢？”
“我……这……”妇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
这时，一旁面馆里突然爆出一阵高声训斥的声音，像是王掌柜的，喋喋不休。还有一人在低声反驳什么，却听不清楚。
林可与竹臻对视一眼，忙往面馆赶去。
等他们到时，只听石壮闷闷地咬出一句：“我要租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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