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郑康那儿出来,已是日渐西沉。秦萧萧过来得仓促,没来得及和王府各位管事的一一告假,如今出来这半日功夫,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了。原想着能从梁闻喜和关山度那儿打听到一些关于严华的消息,不料竟是无功而返。

    秦萧萧心底长吁一口气,安慰自己不必急于一时。她拢紧了自己身上穿着的外披,迎着风雪,一步步地往光王府的方向走回去。原本她是想向林崖借匹马过来的,当她和林崖提到借马一事时,他却面露难色,和她说,她骑马骑得太好了,若是孤身一人纵马到郑康处寻他们,只怕一路上会招来许多人的注目。于她、于郑康等人、于光王府都不是好事。

    幸而长安城大街方方正正,记住了光王府所在的方位,骑不成马,走着回去对于秦萧萧这个外乡人而言并不困难。她走在道路的一侧,低着头,自然轻易地融入到各自奔忙的人群里,就像一滴水汇入水平如镜的湖面。

    走着走着,秦萧萧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熟悉的地方,东首的这间医馆正是李少赓在长安落脚的地方,她正想进去瞧瞧小神医的近况,走到门口,却看见门把上挂了块牌子,上头写着“外出看诊”四个大字。看来,李少赓又去哪户富贵人家给人诊病了。

    既然李少赓不在,秦萧萧便接着往前走,没走几步路,就见着当日将蜃烛来历告诉自己的那个蜡烛摊摊主,正从底下的木盒里掏出各式新奇百变的蜡烛摆到摊位上,想要吸引拖家带口出来赶集的人们掏出钱袋,博孩子们一乐呢。

    如今是正月,孩子们手里攥着新从长辈们手上拿来的压岁钱,正是无忧无虑大肆花钱的时候。蜡烛小巧,花费不多,是许多孩子们采买的首选。还没有走近蜡烛摊,秦萧萧便看见摊主身前围了一堆穿红戴绿、模样可爱的孩子们,争着抢着想要在他这儿买蜡烛回去做兔儿灯。

    秦萧萧见摊主忙着做生意,不便打扰,打算绕到他的摊位后边,悄悄地过去。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雪而来。秦萧萧目力惊人,只见一匹皮光锃亮、乌黑发紫的宝马上坐着一个东倒西歪的束发男子,一马一人歪斜着前进的路线,竟是奔着熙攘热闹的市集!

    “快,快往边上靠。”秦萧萧率先发声,拼尽全力扯着嗓门,尽可能让周围的人们都听见她的声音。周遭的人们听见她的预警,纷纷行动,扯着小的,搀着老的,往路沿两旁靠拢。一时间,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中空出了一大块,像是特意留出来供策马者飞奔的驰道。

    秦萧萧将两边的孩子们护在身后,不让他们随意走动。人群才一散开,那匹高头大马便耀武扬威地载着自己的主人飞驰而过,撞歪了两户摊位、踢飞了三块招牌。肇事人却像没事人儿似的,扬长而去,空荡的主路上回响着那厮口齿不清的叫唤声,直让人作呕。

    在那匹马儿后边,跟着一串服侍他的家奴,他们穿戴着上好的护具,扣子却扣得七歪八扭的,看见被主人损毁的物件,轻蔑地一脚踩上去,嬉嬉笑笑的,好像它们不是有用的物件,而是弃之不用的废品。

    家奴们一脚接一脚地扫荡过主子留下的战场,为首的那个瞧见两旁人们愤怒的眼神,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从腰间拿出一个半新不旧的弹墨掐丝荷包来,从里面丢出几块碎银,轻蔑地说了声:“拿去吧,这是我家少爷买下你们这些赔钱货的银子。”

    跟随着他的小喽啰们捧场似地尖声怪笑起来,阴不阴阳不阳的,看得秦萧萧一阵无名火起,想要直接上去教训他们一顿。还没有等她有所行动,一直安静地站在她手边的女孩拉住了她的手,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说:“他很凶,会打人,不要去。”

    秦萧萧看着四周手无缚鸡之力的稚子幼童,若她此时出手,混乱中或许会伤到无辜的人们。蜡烛摊的摊主认出了她,跟着劝说道:“姑娘,这伙子人欺凌百姓惯了,没人能制住他们。”

    “没人报官吗?”秦萧萧记得林崖曾说过,在长安城遇到了麻烦事,可以向就近的官衙求助。

    “报官?报什么官。”另一位摊主无奈地摊手,对秦萧萧的提议不以为然,“他就是官,出生在天下数一数二的官宦之家,就是皇帝小儿来了,也奈何不了他。”

    摊主义愤填膺地说了个痛快,周围的人们听他谈论起国事朝政,纷纷低下头装作没有听到。秦萧萧不知道纵马飞驰的男子是何来头,抓着蜡烛摊摊主这位旧识打听道:“骑马的那人,是什么来头?”

    蜡烛摊摊主一面分拣着刚才因混乱而倒了一地的蜡烛,一面悄悄对秦萧萧说:“姑娘你还不知道?他可是郭氏子弟,当今太皇太后最宠爱的娘家侄孙——郭槐啊。”

    郭槐?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秦萧萧记得,今儿上午在兴庆宫见过的那位华贵美妇,确实出身郭氏家族。想来这个郭槐,就是仗着自己外戚的身份为非作歹,欺凌百姓。

    郭槐带着他的家奴扬长而去,被他惊出一身冷汗的人们望着他嚣张跋扈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又在心里痛骂了他好几句,终于还是恢复他们平日正常的秩序,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当作可有可无的一段插曲,就此掀过不提。

    旁的不说,秦萧萧倒有些意外的收获。当时林崖说她的骑术太好,骑马走在街上太过惹人注目时她还不信。刚才见了郭槐歪歪扭扭、十分不稳当的马术,她方信了林崖所说不是恭维,而是她的骑术确实出众。

    孩子们重新围聚在蜡烛摊前,七嘴八舌地下着订单,蜂拥而至的生意把摊主忙得团团转。秦萧萧见市集恢复平静,正准备离开,摊主忽然叫住了她:“姑娘,今儿要不是你,郭槐的马说不定就伤到人了。我这儿没什么好东西,你从这里挑几样喜欢的带回去吧。”

    秦萧萧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对于这些花头精十足的蜡烛不感兴趣。然而拗不过摊主盛情,她扫了一眼摊位上琳琅满目的各式蜡烛,忽然想到自己身边也许会有一个人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她从角落里拎出一个六瓣梅花状的异形蜡烛,想着师门中的宗蔚然小师弟或许会喜欢,便向摊主道了谢。

    虽然摊主一片盛情难却,但是秦萧萧知道生意人小本经营的诸多难处,趁着摊主在和其他顾客交流,她从荷包里取出一串铜板,悄悄放到摊主收钱的小屉子里,准备离开。

    大路上被来往赶集的人们围得水泄不通,秦萧萧见状,便想绕开人群,从一旁的小巷子穿出去,之后再重新回到通往光王府的大路。谁知就在这时,她竟瞥见前头一条荒僻的巷子里,一个形貌酷肖徐二狗的中年男子步履匆匆,闷着头往里头走了。

    徐二狗,他不应该在光王府继续监视李牧吗,怎么来了这里?秦萧萧心下生疑,顾不上其它,当即改变路线,跟在徐二狗身后,往巷子里去了。

    小巷幽深,很难想象在那么喧嚷的集市边上,竟有如此冷僻的一处地方。这儿虽然冷僻,积雪却还没有凝结成冰,很容易分辨留在上面的脚印。今日至少有两个人来过这儿,一个人的脚步既深且重,在雪地上留下了串串鲜明的印迹;另一个人则走得很小心,只在雪地上留下了浅浅的鞋头痕迹,像是有意隐瞒自己的行踪似的。

    里头隐约地传出男子说话的声音,因为边上便是闹市,嘈杂的人声循着缝隙钻进秦萧萧的耳中,纵使她努力去听,也分辨不出他们在说些什么。离得远听不清楚,那便再往里头走几步,或许就能听清楚了。

    按着秦萧萧仔细谨慎的性格,她本想踩着那个痕迹分明的脚印往里走。谁知没走两步路,一低头,她便发现了问题:即使自己刻意放轻脚步,她的脚印也会在前人的脚印上留下痕迹。有心人一看,便知道这里有其他人进入过,暴露了她的行踪。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秦萧萧有些希望李少赓在自己身边,他那儿有一肚子的鬼点子,一定能想出办法来。她看了眼李少赓所在的医馆依然紧闭的屋门,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向一旁店铺的掌柜借了把稻草,杂乱地铺在路上,借机将自己方才留下的脚印全数毁去;又仔细地记住这条小巷周围的店铺、匾额,打算来日再探究竟。

    做完这些,秦萧萧重新绕到李少赓在长安寄住的医馆那儿,绕着店铺前后走了一圈,确认这位小神医果然不在馆内后,将摊主馈赠的那支梅花蜡烛揣在兜里,不无失落地回到了光王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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