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仇府花园果然守卫松弛,秦萧萧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顺顺当当地带着黎小容等三姝来到了狗洞边。
秦萧萧的脚一踏上狗洞边缘的地,敏锐地发现这附近的泥土有新被人翻过的迹象。想来,是有人为了转移财物,提前将东西埋在了地里,只等着无人之时,悄没声地把东西从地里挖出来,送出府去。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两女听着秦萧萧的指挥,趴在地上从狗洞中钻了出去。最后一个出去的是黎小容,她拉着秦萧萧的手,有些担心,有些期待。秦萧萧用力地握着她的手,鼓励道:“小容,出去之后,郑康会在外头接应你们。别担心,跟他走。”
黎小容不担心自己,她忧虑的是自己的青梅至交秦萧萧,她不安地问:“萧萧,你不和我们一起离开吗?过不了多久,仇府就会发现我们跑了的。”
“放心,有我在,仇府的人一时半会发现不了你们逃走的。”秦萧萧耳力极好,她听到不远处似有均匀的呼吸之声,赶忙催促黎小容离开了。
外头郑康吹起了他们约定的哨声,表明已经见到了黎小容。秦萧萧如释重负地走出灌木掩映的花园外围,朗声道:“出来吧。偷听壁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如此说来,挖人墙脚也算不得君子行径吧。”一个明丽清澈的声音响起,簌簌衣料摩擦声中,一名穿戴隆重、满头珠翠的年轻女子出现在了秦萧萧的视野之中。
如果秦萧萧有张世祺一半懂行,就会发现这女子简直将长安城的一条街穿在了身上。不说别的,单是她脖颈上那一串沉甸甸的嵌珍珠宝石金项链,就令人挪不开眼睛:巨大而晶莹的鸡血石鲜艳明媚,被周围一圈浑圆透亮的极品珍珠包围着,雍容大气,旁边镶嵌着的青金石大气沉静,中和了鸡血石的热烈张扬,雍容地平卧在女子雪白的肩颈上。
秦萧萧虽然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子的饰物,但是她看人的本事极强,只打量了她两眼,便看出她不是仇府之人,大抵是今日仇九州请来赴宴的贵客,无意撞见了黎小容等人逃府的行为。
秦萧萧心想:这女子目睹了所有经过,却不急着声张,而是饶有兴味地等着被发现,想来不会多与自己为难。想明白了这点,她定下心来,思考如何好生将这位金枝玉叶的贵客请走。
要想送走她,自然要弄明白她的身份。秦萧萧冷脸问道:“你是谁?”
“我是仇九州请来的客人。”女子直言不讳仇府主人的名字,想来身份不低,她接着问道,“你又是谁?”
“我和你一样,都是这府里的客人。”秦萧萧淡淡地说,她故意站在树荫底下,往来经过花园的仆从皆只能注意到日光下立着的那位女子,忽略了就在不远处站着的她。
“胡说。仇九州这起子拜高踩低的势利眼,哪儿会想到请你。”女子心直口快地说道。
“我用不着他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是这府上的不速之客。”秦萧萧一本正经地胡说着。
那女子被秦萧萧的话戳中了笑穴,忽然乐不可支地咯咯欢笑起来,连带着头上的步摇都摇曳起来,丁零当啷地响个不停。秦萧萧不知道她因何发笑,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无法和她互通悲喜。
女子笑够了,自己停下来,接着对秦萧萧说:“刚才仇府的人几次想走过来瞧花园里的动静,我把他们打发走了。你若无事,早些离开吧,这儿可不是什么见得天日的好地方。”
不待秦萧萧说话,女子自顾自转身走了,留给秦萧萧华贵寂寥的背影。秦萧萧远远见到两个相貌不俗、穿戴得体的侍女走到那女子身后,陪着她一块离开了。随后,秦萧萧瞅准四下无人的空当,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仇府花园,消失在复杂的仇府后院。
与秦萧萧安静地离开不同,那名贵族女子兴致高得很,一路上与身旁的两名侍女说着话,走到了今日举办宴席的地方。见她到来,已经就坐的一大群人呼啦啦地站了起来,恭敬行礼道:“见过公主。”
原来,这女子乃是宪宗之女、穆宗之妹,当今圣上的小姑姑——贵乡公主。她年纪虽小,辈分却大,是以人们不敢慢待了她。今日仇九州过寿,他亲自下帖子请公主到府中做客看戏,免得公主久在宫禁之中,长日无聊,心情郁结。
不仅如此,当今圣上对于这位待字闺中的小姑姑也十分看重。贵乡公主得了帖子,心中雀跃,却又担心自己没有知心女伴,全然不懂宫外的礼数规矩,到了仇府手足无措、孤立无援,特地向今上李桢讨了两名聪敏伶俐的宫女,陪着她一块到了仇府。
李桢原是不想答应的,奈何拗不过贵乡公主的情面,还是答应了,命宫人王阆兮和萧寄篱今日陪着贵乡公主一块到仇府来。
贵乡公主落完座,席上林林总总已经坐满了近八成宾客,她随手拿起桌上玛瑙盘中的葡萄尝了一颗,对左手边的侍女道:“这葡萄还不错,你们也尝尝。”
王阆兮和萧寄篱微微欠身,谢过公主好意,却没有挪动半分位置,更不用提真的拿一颗葡萄来吃了。主子的美意可以心领,但若把它当了真,那便丢了她们做婢女的本分了。
贵乡公主没有想那么多,她的心思已经转到新的地方了,她坐在女眷的主桌,正对着搭好的戏台子,视野极佳。趁着还没有开席,她正好东张西望地瞅瞅今日仇九州请来了人。
皇帝李桢虽然没有亲临,但他在宫中提前向仇九州道贺过了,又遣人送来了一份不可谓不厚重的贺礼,大大地给了仇九州面子。
在席上,贵乡公主见到了太皇太后郭氏母族的儿郎、还看到了前不久升任御史大夫的许氏子弟许彦。在他旁边那桌坐着的,是时任刑部尚书的醉吟先生白乐天和吏部尚书严华,其余在座的是其余四部的尚书们。贵乡公主没有见过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姓。
“十三哥也来了。”贵乡公主有些惊讶,转过头去和自己的兄长打招呼。
与贵乡公主的尊崇待遇不同,她的兄长、宪宗皇帝的第十三子、当今圣上的十三皇叔——光王李牧被安排在角落里,与前来祝贺的马一贽、韦十端、韩述儿等人的席面相距不远。
李牧埋头对着自己桌上的这盘葡萄,正煞有介事地将它们一个个垒起来,想要堆出一座葡萄塔来。贵乡公主远远地喊了他三次,他都充耳不闻,一心想把倒了的葡萄塔搭起来。
对于贵乡公主的盛情,李牧始终不为所动,便有其他人打圆场道:“公主,别去理会光王了。全长安谁不知道傻子光王痴傻得厉害,心智还不及一个八九岁的孩童呢。”
话音才落,周围的人捧场似的笑开了。贵乡公主没有和他们一块笑,而是怜悯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十三哥,吩咐下人将自己桌上的这盘葡萄送到光王那桌去。既然十三哥想玩葡萄,那就让他畅快地玩个够吧。希望沉浸在自己世界之中的他,不必感知到外界的冷言冷语、奚落嘲讽。
人们对于光王李牧的兴趣很快散了。仇九州今日邀请了这么多人,哪个人身上都有故事,光王李牧的老黄历他们早不爱谈了,很快,他们的关注点落在了一个面生的年轻人身上,交头接耳地打听着他的来历。
贵乡公主也不能例外,她向身旁的萧寄篱打听道:“那人是谁?”
萧寄篱弯下身子,附在贵乡公主耳边说:“据说此人是妙手神医孙思远的关门弟子。”
还没有等萧寄篱报出名字,贵乡公主便接过话头道:“李少赓,他就是李少赓?”
萧寄篱点点头,说道:“公主知道他?”
“听底下的宫人们议论过几次,说他医术精湛,堪称当世华佗。”贵乡公主对李少赓好奇,不免多看了他几眼,暗自纳罕道:不想此人竟如此年轻,足见英雄出少年一句所言非虚。
李少赓不卑不亢地坐在位置上,安静不语。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后头穿行而过,头也不回地经过李少赓身旁。倘若秦萧萧此时就在此地,一眼便能认出那是林崖。只见林崖行色匆匆,小跑着走到了李牧身后,耐心地替他捡拾起滚落在地的葡萄,低声向他细语了一句,细看唇形,应该说的是“他来了。”
坐在前头的众人忽然骚动起来,贵乡公主探出头去,远远地就看见今日的主角仇九州笑容满面地在仆从的簇拥下缓步前来。韩述儿怎会放过在众人面前大出风头的机会,连忙抢在前头迎了上去,挤到了仇九州右手边的位置。
“不是说李诗裕已经回京了吗?”贵乡公主环视左右,没有见到李诗裕,疑问道,“他今日怎么没有过来?”
默然许久的王阆兮侧头看了看萧寄篱的神色,只见她不为所动,神态自若,她到底是不忍心,开口解释道:“听说李相公的马车在城外遇到点麻烦,耽误了些许功夫。”
贵乡公主轻轻哦了一声,没再细问。宴席开始了,满面春风的仇九州志得意满,与在场的宾客推杯换盏,好不快活。韩述儿端着酒杯,尽职尽责地守在干爹仇九州的旁边,替他挡下了不少酒。
酒过二巡,席面上已有空位。贵乡公主早就吃饱了,无聊地把玩起席上的象牙雕花筷来,她想起一直侍候着自己的王阆兮和萧寄篱还没有吃过东西,催促道:“这会没什么事,你们先下去用饭吧,叫郁姑姑过来伺候就行。”
贵乡公主体恤,王阆兮和萧寄篱却不敢同时离开贵乡公主身边。二人推让了一番,最终决定由王阆兮先下去用饭,萧寄篱留在公主身边伺候。
贵乡公主辈分大、地位高,实则还是小孩心性,久坐无聊,看着面前的人们面上笑语晏晏,背地各怀心事,不由觉得十分无趣,甚至想要快些回宫卸去钗环,好让自己松泛一下筋骨。
好在贵乡公主没有无聊太久,一个身着玄衣,头戴斗笠,蒙着面纱的人突兀地出现在了高朋满座的前院。在满场华贵绫罗的铺陈之下,此人的玄色衣裳显得尤为扎眼。
不仅贵乡公主,席上没有喝高的宾客里好几个都将目光移到了那人身上。那人迟钝地感受到自己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连忙将斗笠拉得更低些,低下头,逃到后头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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