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在筹备中,裴瑜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外婆这里,学生那边都请了假。
因为上次抢救及时,外婆的身体状况好了很多。
外婆年纪大了,牙齿都快掉光了,裴瑜小心翼翼地将苹果的皮削掉,又把果肉切成小块,喂给外婆。
病床上的老人抬起布满皱纹的手,轻轻覆盖在那双平时用来触摸琴键的纤长手指上。
苍老和嫩白,皱纹遍布和平滑修长。
可却是这一双饱经沧桑的手,一点点将裴瑜喂养大。
“小瑜,你跟阿嬷讲实话,阿嬷手术费的钱,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外婆一双苍老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宝贝外孙女看,她住院这段时间,裴瑜肉眼可见的瘦了许多,虽说现在精气神还算不错。
她老了,但还没糊涂,这住院啊,手术啊,费用可想而知,裴瑜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要到哪里弄那么多钱,更别提是给她换心脏了。
人老了,生死有命。她死了不要紧,就怕裴瑜为了救活她走了弯路。
裴瑜轻轻抽离了自己的手,拿出本子来,一笔一划地写下字,递给外婆看。
[您不要担心,只需要安心准备手术就好,至于钱,我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帮助了我。]
外婆看完了纸上的内容,将信将疑地抬起了头,再看到裴瑜纯净的双眼时,放心了许多。
裴瑜不会撒谎的,这是她带大的孩子,她最了解。
“阿嬷没用,老了还要连累你,等到病好了,我一定谢谢那位恩人,小瑜,阿嬷和你一起还人家这份恩情。”
外婆红着眼,心里明白外孙女为了她不知道背负了多少债,受了多少苦。
只是裴瑜不跟她说罢了。
裴瑜摇摇头,像小时候撒娇那样,弯腰,轻轻抱住外婆。
-
卫蓉又回卫宅了。
只不过这次,她倒是记得卫久上次说的,要提前通知家里人。
卫鸩得到消息后,推了工作,提前一小时到了卫宅。
因为裴瑜请假照顾外婆,卫久也没什么事干,此刻正在客厅里看电影呢,手里还拿着一桶爆米花,不停地往嘴里塞。
卫鸩进门时,卫久一口爆米花喷出来,全喷在了屏幕里主角的脸上。
卫久擦了擦嘴,心里纳闷,怎么她小舅这段日子回来的时间都没有规律了,经常杀她个措手不及。
卫鸩看了眼客厅的惨状,暗忖幸亏自己提前回来了。
“小舅,你怎么回来了。”卫久放下爆米花,小跑到卫鸩面前,主动接过卫鸩的外套。
卫鸩拧眉,盯着卫久看了好一会,没有动作。
卫久迅速思考自己这阵子有没有闯什么祸,会被什么人告状。
她苦想许久,思来想去自己这阵子挺乖的,应该没犯什么事吧……
“卫久。”玫色薄唇轻张,眼前的小姑娘立刻竖起耳朵来,卫鸩眸光微闪,“去收拾一下客厅,你妈妈一会就到了。”
“……”
原来是这样。
卫久的小脸唰的一下就冷下来。
她就说平时忙到脚不沾地的卫鸩怎么会这个时候回来卫宅。
卫久虽然听卫鸩的话,但是她现在对于卫蓉的不满远远大于对卫鸩的恐惧。
于是卫久耷拉着一张脸,也没动作。
卫鸩没继续叫她,而是对大厅里的佣人使了个眼色,让她们收拾一下客厅。
修长的身姿越过卫久,径直往里面走去。
卫久放下卫鸩的外套,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小舅为什么让她回来这里?你们去公司,去外面,去咖啡厅见面不好吗?”
身后是小姑娘气愤到有些颤抖的声音,听起来卫蓉好像是她的仇人一样。
卫鸩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卫久,“因为她跟你我一样,都姓卫。”
卫久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然后一跺脚,从卫鸩身侧擦肩而过,将门甩的震天响。
佣人们抖了抖肩,卫久虽然年纪小,但是脾气可不小,平时发起火来遭殃的都是她们。
卫鸩淡淡地看了一眼几个佣人,于是她们又忙继续手上的工作。
是了,脾气再大的泼猴,都得听卫鸩的。
-
裴瑜第一次听见卫久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着跟裴瑜说。
她讲不了话,急得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卫久抱着手机,跟裴瑜阐述着她受到的‘非人待遇’。
“我不想让她回来,她就没想要我,为什么还要回来这个家,几年了,我见她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小舅还说她姓卫,是卫家人,那我不要姓卫了!!我要离开这里!”
听筒里的声音瞬间高亢,卫久的情绪很激动,裴瑜心口一跳,怕她做什么傻事。
毕竟是个孩子,心理脆弱。
“呜呜呜,我之前骗你的,说什么我不在乎。裴瑜,其实我恨死她了,我也恨死小舅了,他们都是坏人,姓卫的没一个好人,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卫久虽然内心较同龄人成熟,但毕竟还是个孩子,上次与卫蓉的见面就剑拔弩张的,裴瑜看得清清楚楚,小公主心里憋着一股气呢。
她其实对卫鸩没有恨的,只是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就直接撒在卫鸩身上了。
裴瑜皱眉,手指颤抖着,她想联系卫鸩。
可卫久就像是知道裴瑜要做什么一样,她又对着听筒说:“你不要告诉小舅,谁也别告诉。”
于是裴瑜想要敲电话号码的手停了下来。
“裴瑜,你能不能来陪陪我?”听筒那边,卫久小声呜咽着。
-
卫家的佣人效率高,刚才还乱七八糟的客厅不一会就变得整洁。
卫鸩坐在沙发上,露出手腕,看了眼表。
卫久还在房间里,一直没出来,他也没有要叫她下来的意思。
不一会,门口传来窸窣的声音,接下来,一个看起来年纪三十多岁的夫人踏门而入。
佣人小心翼翼地接下了她脱下来的外套,恭敬地叫了一声‘小姐’。
卫鸩起身,看向不远处那个与自己几分相似的人,勾了勾唇角。
“姐。”
卫蓉与卫鸩如出一辙的冷脸在看到自己的亲弟弟时,破了冰。
她走过去,轻轻抱了一下自己的弟弟,而后抬起脸,神情有些恍惚。
她上次见到卫鸩的时候,他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年轻人,如今,已经能只手撑起卫家的一片天了。
卫蓉离家太久,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
“你这几年,过得可还好?”沉默良久,卫蓉率先开口。
卫鸩懒懒地眨了下眼,“还好。”
久别重逢,就算是至亲之人,也有些无话可说的尴尬。
卫蓉因为商业联姻,嫁给了没有感情的丈夫。离家时,正是出嫁那天,带着对父母牺牲掉她的幸福的毫不隐藏的恨意,她很少回家。后来生了卫久,她又迅速离了婚,走的坚决,抛下还不会讲话的孩子,去了国外,一去就是将近十年,期间她回家的次数屈指而数。
她对亲情早已淡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她都可以不去管,何况自己的亲弟弟。
佣人上了茶,是她最喜欢的玫瑰花茶。
卫蓉许久不在家,能记得她口味的绝对不是佣人,那就只能是卫鸩。
而事实上,确实是卫鸩吩咐准备的。
他依稀记得,他的姐姐总喜欢餐后饭前抱着一杯玫瑰花茶,还要加上一点蜂蜜。
卫蓉喝着茶,胸口一阵暖流涌过。
卫家人的优雅是与生俱来的,卫蓉轻轻放下茶杯,动作养眼极了。
“小鸩,有女朋友了吗?”她问,像是闲聊那样。
卫鸩眼眸微颤,狐狸眼泛起笑意,脑海中闪过一张清丽的小脸,而薄唇却漫不经心吐出两个字,“没有。”
卫蓉沉默片刻,又道,“说的也是,姓卫的,哪里能有自主恋爱的权利,只能跟着安排。跟一个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罢了。”除非舍得卫家的一切。
说罢,一声叹息,像是在感叹自己前半生失败的婚姻,又像是在怜惜弟弟以后也免不了要走自己的老路,终将要娶一个商业联姻的女孩子。
狐狸眼尾微微上挑,眼眸眯起。
卫鸩对卫蓉的决定从不评判,他尊重姐姐的一切决定,只是,他的姐姐似乎误会了什么,好像在她的心里,他已经免不了被联姻的命运。
卫鸩只是在心里想,没有说出口,而有的人却直言直语,不在乎卫蓉的感受。
“少拿你那套教育小舅了!”楼梯拐角处,不知道听了卫家两姐弟谈话的卫久冲出来,眸子狠狠盯着卫蓉。
见到卫久,卫蓉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甚至有些厌恶在里面。
别人不知道,她却比谁都清楚,卫久这孩子,神似她那个露水父亲,与卫蓉的脾气性格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卫久上前一步,指着卫蓉的鼻子说:“你嫁给了不喜欢的人,觉得被蹉跎了一生,你就觉得小舅也会走你的老路?娶一个不喜欢的人?”
她说着,眉眼凌厉,周身的愤怒没有丝毫收敛。
“我告诉你,小舅不像你那么懦弱,那么没有责任心,他只会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和自己喜欢的人生孩子,并且照顾她一辈子,不会生下她就消失!”
这几句话说的可真是丝毫不给卫蓉情面,卫久说到最后眼泪都已经飙出,将几年的委屈全部泄出来。
“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脸当人家的母亲,又有什么资格教育小舅,教育别人!”
“卫久!”卫鸩冷斥,再说下去怕她情绪太激动,闹得太过于不愉快。
而他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跑进来,将卫久护在怀里。
裴瑜皱眉看着卫鸩,目光里充满了指责。
卫鸩讶异不已,不知道她怎么来了。
他不知道的是,以裴瑜的视角来看,就像是卫久被卫鸩骂哭了,而同为没有父母陪伴在身边的小孩,裴瑜是最理解卫久的。
旁边还站着卫久的母亲,裴瑜想了想,还是牵了卫久的手,领她上了楼。
卫鸩看着裴瑜的背影,眼睛里有不解还有莫名的情愫,卫蓉看得真切。
“小鸩,你喜欢这个女孩子?”
卫鸩破天荒地没反驳,而是垂下了眼。
裴瑜领着卫久上了楼,给她擦了脸又哄她坐下,卫久的情绪总算缓和了。
“对不起啊,麻烦你过来了。”小丫头低着头,低声说。
裴瑜暗暗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卫久的脑袋。
裴瑜是来陪着卫久的,陪着她看了一会电影,看着看着,卫久就睡着了。
裴瑜给她盖了被子,关了电影,下了楼。
卫蓉还没有走。
裴瑜有些尴尬,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个美丽的贵妇人,却没有好好打过一次招呼。
裴瑜对着卫蓉腼腆地笑了笑,桃花眼漂亮又纯净。
卫蓉回以一笑,细细地打量起这个女孩子来。
温柔,美丽,安静又沉稳,原来她的弟弟,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孩子。
“我是卫蓉。”卫蓉开口,做了自我介绍。
裴瑜愣了愣,从包里拿出本子,在上面写下‘裴瑜’两个字,字体清丽又凌厉。
卫蓉在看到裴瑜的动作时,脸上维持的表情一瞬间破裂,再一看卫鸩,他平静无波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
所以,卫鸩喜欢的女孩子,是个哑女。
卫蓉心惊肉跳,但面上还是温婉的笑。
裴瑜知道自己是外人,打扰了卫家姐弟相聚,她也没多待,只一杯茶的功夫就起身离开。
卫鸩想送她,被她坚定拒绝。
反正时间也还早,她自己回去就好。
卫鸩盯着她的背影,目送她离开。
她走后许久,卫鸩才收回缱绻的目光,却正好与卫蓉对视。
“你知道她是个哑巴吧。”卫蓉语气严肃。
卫鸩一挑眉,“那又怎样?”
卫蓉深吸一口气,“这女孩子看着不像是个家世背景优越的,再加上是个哑巴,你想娶她进门,可能性基本上为零。”
卫蓉说的是实话,卫鸩代表的是卫家的门面,他的结婚对象决不能是个没身份背景的哑女。
卫鸩没讲话,嘴角却抿紧。
“你如果只是玩玩,就离她远些,别害了她还不自知。”卫蓉继续说。
如果卫家人知道裴瑜的存在,不管卫鸩是不是认真的,那边的人都一定会消除这个隐患,就像当初对待她那样。
卫鸩终于抬起头,目光凌厉地看着卫蓉。
卫蓉一怔,仿佛在卫鸩脸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
“我从不玩,放心,在娶她进门之前,我会摆平一切。”他说着,眉眼里是自信和坚决。
卫蓉看着弟弟的眉眼,突然一笑,她刚才是瞎了眼了,怎么会觉得卫鸩跟她那个冷酷无情的父亲一样。
卫家老爷子的凌厉冷酷,那是对自己的儿女的,而卫鸩的冷静坚决,却是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人。
“好,我支持你,你要娶她,我一定尽全力帮你。”卫蓉笑着说。
她的人生已经被搅得一团乱了,她没勇气去反抗,而她弟弟的人生,是说什么也不能被糟蹋的。
卫鸩眼含诧异地看着他姐,再看到她眼里同样坚定的东西时,咧嘴一笑,露出尖牙。
而刚坐上车的裴瑜,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她哪里知道,她人还没跟卫鸩交往,而卫鸩已经在考虑怎么娶她进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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