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南把纸条放入长桌上的一个缺口中。随后便恭敬地站到了他的老师身后。
这类纸条由圆周塔特制，极小的面积能够承载一本书内容的文字，并且通过手段可以将文字通过元素展现在空中。
长桌的上方，经过特殊处理被“标记”的元素如飘散在空气中的花粉，又仿若被某种力量吸引，渐渐凝固在固定的位置，排列组合成不同的字符。
红袍的贤者们不再低头，静默地注视着文字。
鸟羽蛇鳞的……古龙？
“进化”格洛斯特首先提出异议，“这不可能。”
他的讲述慷慨激昂，“自‘雷火纪元’起，古龙已经进化了近二十代，通过各类资料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为了适应不断变化的大陆环境，它们的外形离最初的‘鸟羽蛇鳞’越来越远，在‘森林纪元’到来之时，羽毛的特征已经完完全全无法在它们身上体现，‘光明纪元’时期，连鳞片都变得厚重如犀铠用于承载自身过高的体重。”
“我无法相信这条信息是真实的，这上面描述的物种早在千年之前就已经灭绝了。”他眉头紧锁，说得十分笃定。他的孪生妹妹格洛丽亚轻轻拍打他的手背以作安抚。
罗南垂着头，目光空洞地平视前方，心里默默祈祷着今天老学者千万别和精灵呛声，那种场面他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却发现自己的老师也在暗中开小差。
“骨头女士”伊芙琳，仗着自己是一具骷髅，表面上认真点头应和，实际右手的指骨就没停过。罗南看见她在她笔记本上的骨头旁边画了只卡通小狗。
“满天”柯尔文果然一脸不爽，本来略显慈祥的皱纹被他挤作一团。但他这次只是冷哼了声，“那可是深渊产物，你怎么能用自己的常识去认识深渊。”
“不过好在，”他嘿嘿笑了声，一颗金色假牙闪闪发光，“刚好，我们这里不是有一位龙类专家吗。”
他对着大厅另一端的冰海呼喊，“维瑟尔德，你在听的吧。”
维瑟尔德？罗南耳朵不自觉抖动了下。那不是……
正在思考间，冰海动了。
漂浮其上的浅蓝色浮冰碎裂、撞击，声音震耳欲聋。寒意扑面而来，又被室内的结界阻挡，一瞬间结界上噼里啪啦炸开了一串的冰花。但结界无法隔绝水汽，过于刺激的潮湿感一瞬间唤醒了罗南的鼻腔，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却看见他的老师认真地望向着冰海那处，虽仍是无法做出表情的骷髅头，但感觉上再不复之前的敷衍。
一座冰山从水底浮起。不，那不是冰山，那是银色的背脊，随后是脖子，鼻腔，最后是近乎与浮冰融为一色的翅膀，带起了晶莹的水花，成为冰海之上唯一闪烁的光亮。
罗南难以用任何语言描述此时的奇观，他的心跳几乎被压制得停滞了一瞬。这伟大的造物睁开了眼眸，瞬膜抽动，如剥开纯白果实的壳，那双无机质的竖瞳观望着他们。
他怎么能不为之震撼。银龙维瑟尔德，存在于此世间的唯二能够飞翔的巨龙之一，圆周塔的大贤者，现在正出现在他的面前。
银龙不愿化作人类形态，这让他原本体内就处于危险线边缘的元素更加雪上加霜，于是他便优雅地倚靠在了一旁的冰川上。
柯尔文挥动法杖，于是那段文字同样展现在了银龙面前。
“啊，难办。”银龙的声音闷闷的，如夏日之雷，“这的确是‘初代’的样貌。”
格洛斯特一下涨红了脸，几乎想要争辩，却被妹妹安慰了下来。
银龙也看上去迷惑不解，似遇上了什么难题，“不过这个样貌……怎么那么像‘惊雷’？”
“惊雷”。罗南知道这个称号。它属于雷火纪元还未开启时初代的一条黑龙。
没有人再说话，贤者们都在思考。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骨头女士。她用手骨比划着，向银龙传递信息。
银龙摇头，“不，伊芙琳。这不是复活或招魂。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雷火时代’已经足够遥远，何况在此时代开启之前便与巨人抗衡并陨落的‘惊雷’。集齐它的骸骨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骨头女士仍然执着得打着手语：那可是深渊。
银龙思索了下，理解了她的意思，“你是说，这次被打开种子的‘世界’里，有一具完整的‘惊雷’尸骨？好思路。”
它换了个姿势，让翅膀更舒服地架在冰面上，“那我们不妨再大胆猜测下，那个‘世界’里存在着一个与我们这个世界相同的‘惊雷’。”
“在那个世界里，世界仍是‘雷火时代’之前的状态，所以孕育了初代的巨龙。但是通过‘种子’，这条龙竟来到了现在这个完全不适合他生存的世界，它被这里的‘规则’束缚，必须靠舍去它的身形、收拢它的双翼，以此来节能。”
“越是强大，割舍的就越多。所以许多人看见了它的消失。”
人类老者低声咀嚼了一遍这话，“那种子的‘世界’就不仅仅是我们曾经以为的异度空间了。”
“那也许是……另一个，正在发育的，与我们这个世界相同的世界。”
罗南背后一激灵。他相信在座的每一位都被这个可怕的猜想吓到了。
最后还是银龙主持大局，“安了，安了，在发现更多线索之前先不多加揣测。我记得那个谁不是混进了荒木之野的深渊考察队等等他的报告吧。”
银龙滑动着空中的元素，让它们打散后又重组，“下一条信息是什么是……”
空气中，只浮动着一个单词。
聪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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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公主”安妮罗洁靠坐在马车车厢内。两侧的帷幕被拉开，她倚着刺绣靠枕，看着车厢外的集市。
这是她不熟悉的环境，她闭着眼睛，感受着这个世界。已经到了每日闭市的时间点，钟声敲响，预兆着太阳快要下山了。呼喊声、叫卖声、争吵声、打骂声混杂在一起，各种动静比她常居的虹之宫一年加起来还多。她最终还是难以忍受，皱着眉一把把帷幕拉上，隔绝了这个喧嚣吵闹的世界。
真是不理解为何有人会爱这样的世界。
泽兰坐在马车的另一边，羽毛笔在地图上勾勾画画，“已经离开皇城了，该说说你的目的地了吧。”
他抬头，眼镜的金链在空中摇晃，“还是说，你本就没有目的地？”
安妮罗洁半睁着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了她珍珠般的瞳孔。她安静地被布料包裹着，呼吸都无法带动衣裙的起伏，真真如一个脆弱又美丽至极的瓷娃娃。
半晌她才出声，“去雪霁之森。”
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泽兰不认为公主在雪霁之森认识什么朋友。甚至可以说，她认识的，长居在雪霁之森的人只有一个——她的未婚夫候选人之一，与她仅有一面之缘的精灵亲王纳西索斯。他可不认为那位亲王会欢迎他们的到来。
但他仍是贴心地做了规划，“风雪季就要到来了，若我们不走正常线路会有直面暴风雪的危险。但正常的关卡又可能被女皇陛下的命令拦下，你看……”
“不会的。”安妮罗洁拉起白色的羊绒小毯，她的声音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像是呢喃，“母亲不会这样做。”
“她会……将错就错。”
背离了原有的命运轨迹产生了强烈的刺激感与背德感，她被莫名产生的倾诉欲裹挟，“他们都把她当作护崽的母鸡，却忘了，她也是嗜血的王蛇。”
“我很喜欢吟游诗人流传的一句话。”公主观摩着自己的手，手指细长，皮肤细腻，但指甲苍白得毫无血色，她如拂去灰尘般在空中挥舞了下，“一只蝴蝶挥了挥翅膀，在千百米之外竟会引起飓风。”
那双淡色的眼眸凝视着空气中不存在的一点，“我喜欢规则和联系，这能让很多事情更简单。”
泽兰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这样的气氛太过紧绷，所以他开玩笑般的开口，“这么信任我吗你之前很少表达什么。”
安妮罗洁伸出手，先天的不足让她的胳膊如一棵营养不良的树苗，她轻轻托起泽兰的下颌，刚好一臂的距离。
“我们一直很近。从小到大，从未分开过。”她轻喃，飘渺得如一吹即散的烟。
“所以……”她的手是那么冰凉，几乎要把泽兰冻伤，“如果你背叛了我，处理起来会很方便。”
“毕竟我们很近很近。”
“相信我。现在，你被‘劫持’了。”安妮罗洁露出一个微笑，不顾泽兰的错愕，把毯子拉过鼻下，闭上眼睛。她累了。
黄昏已降临，天幕在摇摇欲坠的边缘，终于忍不住露出第一丝暗色。静谧的空间中，她听见自己的心跳，略显缓慢的心跳，一下，一下。
不要害怕，安妮罗洁。她这么跟自己说。当太阳收拢起它最后一丝光线，月亮就会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前世的错误，她不会再犯第二次。她……她们，都会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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