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阳即将迎来第三个千年之关的前五日,时麒从上天庭匆忙赶回了日月陉,掐诀飞进了南岭的神殿内。
“神君!人间有异状来禀!”
南岭刚将手中书卷放下,招福便从内殿撒丫子跑出来,稚嫩的嗓音呼唤道:“时麒哥哥!”
“好招福。”
时麒随手将热情迎来的招福抱进怀中,明显气息不稳道:“神君,人间又有异状,当时无定中邪和其余一系列怪事全部重现于五郡,毫无征兆就立刻开始了。”
“毫无征兆?”南岭正色道:“最先发现在哪里?”
“在临神。”
时麒沉吟道:“我在上天庭安排了探子,他说这次又是同样的步骤。先是一妇人诞下怪状的婴孩,往后竟然一整个镇的男人全部聋了哑了,而且”
南岭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后,拜沧神庙出现了大量写有诳语的福签,全部都在说,神君您并没有按照当时在昭陵所说,将祸胎除掉。”
怀中的招福忽然开口道:“祸胎是什么呀?”
二人一愣,一时不知该要如何向她解答这个问题,时麒叹道:“要么我先去五瓣辿镇压一番,再回上天庭找”
“我们和你一起去!”川沧与韩僭仲等四人从殿外奔进,尧岭急冲冲打断他道:“我和入秦有经验,知道那东西长什么样!咱们一起也有个照应!”
“你俩添什么乱?”韩僭仲轻摇折扇:“目前最关键的就是不知这东西怕什么,而且究竟是什么。”
时麒踟蹰片刻,将怀中招福放下,小声安慰道:“乖招福,先进去睡午觉,等下哥哥带你去琢珏潭吃好吃的。”
招福机灵地舔舔嘴唇,听话转身跑进殿去,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内——然后悄悄躲在了内殿的门后。
送走招福,时麒这才松了口气,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大家围桌坐下,严肃道:“我在上天庭打听过,也已派人去五瓣辿审谛,这东西必定是恶鬼没错,且数量巨大。之所以会出现在人间,而且出现在五瓣辿,也并非偶然。”
川沧开口问道:“是不是和上古那一役有关?”
时麒胸膛起伏,缓慢点了点头。
入秦:“上古关山一役,大约也算得是降灾之前最大、也是最后一场战争了。”
尧岭亦补充道:“大战的旧址正好在如今的五瓣辿,彼时死伤无数,这也是神君为何会在开阳建地之前对人间进行清理的原因。”
“死伤太多,最易积攒游魂。”韩僭仲道:“可玄鸟已经飞过一遭,就算还残留魂魄,也不该成为如此恶怨的东西才是。”
时麒摇头:“游魂是一方面,而开阳的无数常人,才是导致此事的主要缘由。”
“何以见得?”
“神君一直有奖有罚,开阳现世同上古完全不同,上古之人只知祭祀供奉,不知神的细节所在,但我们开阳的人都知道日月陉上有神,且了解神君对于杀人放火甚至盗窃这般错事绝不姑息,严重者可牵连全族,因此方才不敢轻易作恶。”他又道:“这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好事,但人性难免会有邪念,开阳数十万、甚至是数十万万的人,实在太多。就如同僭仲法尊从前说过的那样,每人心中或多或少的邪念难以付诸行动时,难免会催生些额外的东西出来。”
“可单纯一些邪欲又能产生多强的怨念?”入秦问道:“至于养出这么多邪物吗?”
川沧冷声道:“有些人只是短暂的怨怼,有些人是稍大胆些的盘算,再有些人则是想要杀戮。幼年时杀个猫猫狗狗泄愤,长大就自然而然会想着去杀人。”
南岭闭眼摇了摇头:“三千年,三千劫,也确实足够了。”
时麒点头:“而且我爹说,整个开阳就总如一座在神君管理下固若金汤的城池,这城池里需要耕农商户,也需要些小偷小摸的扒手,有良有恶,才能叫做人间的城。若是只有善没有恶,则就像城池内只涌进人,不迁离人,倘若内里达到饱和难以疏解,人们便会强行冲破一扇门,非要逃出来不可。”
川沧垂眸道:“神君只想建立一个平顺富饶的开阳,如此亲历亲为,难道也有错吗?”
韩僭仲摆摆手指道:“这不是错对是非的问题。”
“或许是因为神君想要凭一己之力做得更多,却忘记世间平衡不能被改变。”入秦道:“这的确不是对错所能解决的问题,而是早已制定好的规则罢了。”
南岭道:“既然如此,待五日后求叶问果,我定要将此乱彻底荡平才是。”
时麒坚定抱拳:“您放心,有我们协助,一定不是什么难事。”
“神君!”
卞婷、卞娉与卞如三人平稳落在殿外,为首的卞婷焦急道:“正好你们都在!人间究竟出什么事了?”
“还是上次那个恶鬼的乱子。”川沧道:“你们平日不是都不太过问这些事吗?今日为何这般惊慌?”
“就算从前再怎么不过问,这次也不得不问了!”卞娉面色不善道:“那些人正在大规模捕杀日月陉与琢珏潭亲降的赐福之人,你们还不知道?已经闹出人命来了!”
“什么?!”
尧岭立即站起:“翻了天了!聚众屠杀这样的大事他们也敢做?”
南岭道:“僭仲,你和他们走一趟,了解来龙去脉之后,若再遇到执意伤害无辜者,便当场诛杀。”
“同他们交涉什么?”川沧冰冷道:“将带头闹事者头颅挂起,以此为戒就是。”
卞婷摇头:“罢了罢了!我已经派人去了。乱子闹得来势汹汹,那些人分明就是早已不满日月陉向人间赐胎的行为,说什么明明神君认为众生平等,却还要派些天生就更聪明的人到各郡来。”
入秦面色通红道:“妈的!神君派赐福之人下界的原因还不是为了重建开阳!哪有他们这般吃奶骂娘的道理!”
“开阳百废待兴时自然需要领头者,农林牧渔哪样不是日月陉选中的赐福者身先士卒?”尧岭叹道:“怎么就会把战火引到他们身上?这不是无稽之谈吗?”
卞娉道:“那些人哪管得了那么多,无定不就是例子?只消几个邪祟搅一搅,积怨立刻烩成一锅粥。”
川沧挑眉:“依我所见,我们所幸不要管,任他们杀光了又能如何?往后日月陉也不要再向人间施恩,让他们自己随意发展便是。”
“我同意川沧的说法。”卞如皱眉跪坐在南岭身边:“神君,你已经做的很多了,这件事就由我们琢珏潭解决,您只消等到五日后去求叶,从而解决此事。”
卞娉一脚踢翻面前的木案,高声骂道:“就让邪祟整死他们了事!若他们自己能种下善因,哪会结出如此恶劣的苦果?”
“但这邪祟也会伤害无辜之人。”时麒道:“这是全开阳的大乱子,一些人种出的恶果,总不能喂给所有人尝。”
韩僭仲摇头:“所以说需得再等五日,人为作乱,我们自会镇压,但恶鬼之乱绝非小事,还需等待上天庭的指引。”
卞婷发愁道:“但上天庭的处罚是不论如何都会有了。”
“该受的罚自然要受。”南岭道:“历任神君没有不受罚的,我又如何例外。”
川沧点头:“不论罚轻罚重,我们都会尽力为神君分忧。”
内殿门后一声碰撞响声传进众人耳中,招福从里面跑出,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扑进了南岭怀里。
小姑娘无端一阵哭,属实惹得大家着急起来,尧岭率先凑上去为她擦干眼泪道:“招福怎么哭了?”
她不说话,小脸埋进神君衣领哭得格外伤心,紧紧抓着南岭的衣袖,说什么也不愿放手。南岭将她抱在怀中轻拍安抚,顺顺她的额发,问道:“怎么了?”
“不要神君被罚!”小姑娘双手抓得更紧:“被罚就要关起来,不能带招福了。”
她小声哭道:“没有娘亲了,神君还在。”
众人心底皆是一软,韩僭仲也不自觉停了摇扇的动作,勉强提起嘴角笑道:“好招福,你还有叔伯和哥哥姐姐们呢,怕什么?”
“神君、叔伯和川沧神君,时麒哥哥,尧岭入秦哥哥,还有卞家姐姐,招福都不能没有。”
她话说的依旧不大熟练,但却红着眼眶认真道:“不要你们走。”
尧岭抿起唇:“说什么傻话呢,我们哪儿也不会去,就算要出门也得带上招福,你忘了哥哥带你下山去喂秦岭的事了?”
她破涕为笑道:“记得。”
南岭为怀中招福擦去眼泪,低头碰了碰她小巧的鼻尖,微笑承诺道:“神君不会抛弃招福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小姑娘伸手抹去眼角的水珠,注视着南岭的眼神,用力地点了几下头。
小朋友本身就情绪来得快走得快,被大家轮番安抚之后又安静下来,乖巧地靠进了神君臂弯。许是从小便和母亲分离,招福虽然性格开朗,却又十分害怕别离,不仅夜间不愿独自入睡,而且自第一次从入秦口中听到“死别”这个词时,她就已经隐隐约约能够明白它所蕴含的一些涵义。
所以当时的招福想了想,她说,假如真的有这样痛苦的分离,那么她一定要比神君们走得早一些,这样就不会一个人留在家里难过了。
从一个六岁稚童口中听到这样悲伤的话,尧岭和时麒自然是好言安慰地告诉她,只要在日月陉上,就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别离。
不过招福只是个小妖,南岭知她寿命有限,对于日月陉上的神明来说,小姑娘的一生就如一呼一吸之间那般短暂,而大家又都刻意避免去讨论这样的事。毕竟她现下年纪还小,而且对于南岭他们而言,时间这样的概念十分模糊,并不如对于常人而言那般重要。
但自从招福一日一日长大,事情就渐渐变得有些不大一样了。
这半载的时间里足以经历许多故事,日夜陪伴和依赖,还有来自所有神君的关怀。尧岭和入秦总带着她下山去玩,因此小姑娘跟六郡的神兽都关系不错,大约也跟神君们从小就用六兽的绒毛羽翼给她做尿片有关,拜沧和谷来它们也都格外喜欢这个可爱幼稚的招福。
尤其是秦岭和僭义两只巨兽,不论小姑娘来时是狐形还是人形,它们每次都非要把她舔到浑身湿哒哒才肯罢休。
要是出游途中走累了,她就会自己变回小狐狸的形态,被尧岭或入秦揣在腰带上的灵囊中,然后在各郡的草地里撒撒欢。回程时的神官们总会不厌其烦地教她如何回家。
日月陉下有变幻莫测的二十八条道路,每过一段随机的时间,这些路口就会变幻一次风景和顺序,只有记住规律,才能顺利的到达槐江。招福走了许多遍,平常只要有人下山就会带着她同行,入秦更是刻意将她独自留在山下许多次。
久而久之经过锻炼,就算没有神君们的保护,她也已经能够自行跑回日月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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