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众人下了朝,上京里却忽然传扬着四皇子周瑾为平西侯所重伤,昏晕过去,卧床不起的流言。

    戮王府上下乱成了一片。

    诏狱司中也是人心惶惶的。

    只听说,戮王府里,四皇子周瑾的居所里,昨夜一夜就端出来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王府里居住的神医焦头烂额,因着四皇子周瑾不省人事,整个王府瞬间没有了主心骨。

    戮王妃苏乔因着戮王出事一事,正沉浸在悲伤中,更是看顾不过来。

    这传言出来,上京中尽是看笑话的人。

    但风暴中心,被关注着的苏乔却并没有那么凄惨。

    平西侯自是也听管家说了这个消息。

    他身下晃动着的椅子忽然便停了,脸上神情古怪。

    “我将他打得人事不知?”

    平西侯想起来昨日,对方那把毫不犹豫落在自己眼底的刀尖,心想,到底是谁在打谁啊?

    管家打量着平西侯的神情,试探着问道,“侯爷?”

    平西侯收敛起脸上的神情,摆摆手,

    “不用管,戮王府特意放出来的消息罢了。”

    管家略皱眉,“若真是戮王府放出来的消息,四殿下是摆明了要和侯爷割席了?”

    平西侯看向管家,反问,“难道昨日本侯与周瑾打生打死,这不叫割席?”

    管家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割席而已,昨日,周瑾是真的想要了本侯的命。”

    不过,他也是真的想要周瑾的命。

    平西侯不想管这档子事,他重新晃动起身下的摇椅来。

    “最近这几天没什么特别的事,不要来烦本侯。”

    管家看了一眼平西侯分外平静的神情,应声“是”。

    这一日是在沸沸扬扬的传言中过去的。

    直到夜幕落下,周瑾和平西侯的这档事仍旧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苏乔和周蕴窝在床边看了一个下午的书,做得苏乔腿脚生软,便撺掇着周蕴陪她出来。

    周蕴本是不愿的,但苏乔好说歹说,又说到了,上元节的时候,两人各在一处忙碌,生生错过了。

    颇为遗憾。

    周蕴一听,连拒绝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了。

    再看苏乔软软朝他投来的目光,周蕴还能说什么?

    苏乔改换颜容,换了一身藕粉色的春衫,扶髻如柳丝,发髻之间穿插着好看的钗环翠羽,明月耳铛垂在她的脸颊边,黄玉底的耳铛映衬得她面似芙蓉。

    周蕴眼都看直了,忽道,“这般盛装,以后用你自己容貌的时候你要再扮一次。”

    他想看。

    苏乔浅浅一笑,走过去拉着他的手,清脆的声音道,“好啊。”

    两人偷偷从王府里溜了出来。

    此刻,华灯初上。南华大街里还结着上元节时候挂上去的华灯。

    沿着长街的两边一路延伸过去,打眼一看,好像是蜿蜒着的粼粼河流。

    大街上人并不少,虽然最近上京城里,大事小事不断,各家各户也都约束着家中晚辈不让外出。

    就唯恐在这个时候冲撞了什么,引起祸端。

    但总有偷偷跑出来的,仍旧是过着和此前别无二致的生活。

    苏乔和周蕴手牵着手,沿着长街慢慢地走过去。

    晚间的风拂来,吹起两人的衣角,周蕴侧头一看,灯火之下苏乔恰好仰头,两人目光对上。

    苏乔的眼中倒影了华灯里流转的一整个尘世与人间。

    他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苏乔的眉眼。

    粗粝的手轻轻地擦过苏乔娇嫩的肌肤。

    带来些许的痒意。

    苏乔由着他的动作,微微偏头,将脸颊都搁在他宽阔的手掌之中。

    而后轻轻地蹭了蹭。

    察觉到苏乔的动作,末了两人一齐笑了。

    “怎了?看痴了?”

    苏乔笑问周蕴。

    周蕴不由勾唇,目光灼灼似火焰,“我的确是痴了。”

    他撤开手,继续拉着苏乔往前走。

    “这段时间你一个人定然是十分艰难。”

    苏乔轻轻摇头,头上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一起晃动,相互碰撞,发出悦耳清脆的声音。

    “不艰难,倒十分充实。”

    苏乔总是这样,再困难的事在她眼中似乎都不以为意。

    周蕴继续道,“北边倒有好些名贵的药材,我已让人为你准备着了,你身子近来可还经常犯病?”

    周蕴将她的事放在心上这件事挺让苏乔心中熨帖的。

    “犯病应当是犯的,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周蕴想起来她昨天沉睡不起,对外界一点反应都没有的模样,心中便有了些许猜测。

    “变成终日沉睡不起了?”

    苏乔纠正他的说法,“倒不是终日沉睡不起。”

    但的确是沉睡不起。

    两人已经走到了南华大街的尽头,这里道路四通八达,望着从不同方向延伸出去的几条道路,周蕴和苏乔停下了脚步。

    “我们去何处?”

    周蕴充分尊重苏乔的意见。

    苏乔想了想,指着其中一条路道,“去一趟书院?”

    周蕴凝着还举着手的苏乔,忽叹息,“你是一刻都闲不住?”

    苏乔乜他一眼,“去不去?”

    “去!”

    因着是临时起意,所以两人到灵玉书院的时候,书院的山门早就已经落锁了。

    两人站在山门下,看着那紧闭的山门,周蕴看苏乔的目光里带了笑意。

    “我们翻进去?”他试探着问道。

    苏乔挑眉,“那不然如何?”

    说干就干,两人绕到了僻静的角落,轻松地翻墙进了书院。

    灵玉书院,因向来标榜着自己乃是清静地,因此这段时间规定学子们熄灯安歇的时间便一再地提前。

    苏乔和周蕴又来得晚,因此,庭院之中只余了清冷月光挂在婆娑的树影间,四下一片静谧。

    周蕴辨认了一下方向,取了一条花木扶疏的小路走去。

    灵玉书院是容太师的大本营。

    此处早就不是什么学子们求学的清静地了。

    容太师在灵玉书院所在的山中藏匿着一批兵马。

    以供养书院为遮掩,在暗地里供养着那批兵马。

    若不是朝堂上苏乔伪装的周瑾又过于地咄咄逼人,而周蕴的死讯又来得如此突然,让容太师看到了希望。

    容太师也不会暴露出这件事让苏乔和周蕴知道。

    就在上京城郊外,在皇城跟前,在景帝的眼皮子底下,竟是能让对方绸缪如此之久。

    苏乔和周蕴虽是知道这批兵马的存在,但却并不知晓其中具体的数目。

    周蕴此前还想着要寻一个时间过来打探一番。

    没想到,苏乔和他存了一样的想法。

    走了没多久,两人就来到了此次的目的地。

    灵玉书院的案宗室。

    这里存放了这些年来灵玉书院的各项采买往来的账册。

    要供养一批兵马是需要很大的银两往来的,只要有往来,账册上定然会有提及。

    从这上头推算就能得到大致的答案。

    并不需要苏乔和周蕴直接前往兵马所在地打探。

    那样很可能会打草惊蛇,使得容太师警惕。

    两人很快就拿到了账册,并不需要很多的账册来相互佐证,苏乔和周蕴只拿了前年,前前年两年整年的账册。

    一来,这些账册早就已经归档,平常里不会有人想着再来翻看。

    二来,距离时间近,也好根据物价的调整算出其中的差距。

    学子住舍中,温然洞开着屋舍的门,面向着庭院,微微歪坐着,撑着案卓,目光流落在庭院里随着风声而摇晃的树影上。

    他却并未掌灯。

    自从明泽离去后,属于两人的住舍便只剩下了温然一人。

    他一人便要放纵一些。

    类似于这样奇怪的举动,若是有旁人在,他便是想做估计也不会被允许的。

    其实平常的时候,他也并不如此。

    只是在听说了周蕴出事的事之后,温然便成了如今这一副样子。

    这两日都不曾去课上。

    先生和其他同窗不知晓其中内情也曾来询问过。

    见对方要么是闭门不见,要么见了就沉默着什么也不说。

    在来过了几次之后也没有人再过来了。

    温然也不知自己的思绪在何处,只是似乎盯着那树影晃动能让自己的好受一些似的。

    忽然,那树影不自然地晃动了下,似乎和随着风而晃动有些不一样。

    温然一愣,便看见一双手拨开树影,而后,一男一女从树影之间走出来。

    庭院中清冷的月色落在两人的身上,只衬得两人风姿绰约。

    只是……

    这两人是谁啊?

    温然愣愣地,一时忘记了叫唤。

    而后,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温然。”

    记忆一下冲破禁锢,冲到他的跟前来,他看着那走上前来的陌生女郎,喉头却哽住了,双手颤抖。

    “戮,戮王妃?”

    他不确定地问,双目死死地盯着对方,似在期待着什么。

    苏乔点点头。

    温然双目陡然大睁,他盯着苏乔陌生的脸看了会儿,视线陡然转落,盯着苏乔和周蕴交握着的手。

    “他……”一个字出口,却接续不下去了。

    “温然,好久不见。”

    是熟悉的冷调。

    温然眼眶微热,差一点就要落泪。

    “王……”

    一个字起头,他聪明地没有接着往下说。

    他忙从案卓后踉跄起身,奔到庭院中来。

    看着眼前高大的人影,熟悉的身形,激动地浑身都在颤抖。

    竟然真的是戮王。

    戮王竟然没事!

    他竟然在上京!

    “大人有何吩咐?”反应过来之后,温然连忙询问道。

    苏乔将手中的册子递给他,直截了当地道,

    “上前年,前年书院中师生学子们吃穿用度的花用你大致是记得的吧?”

    温然看了一眼那书册封面上写着的字,点头应道,

    “我是还有印象。”

    他接过了苏乔的册子,大致明白了戮王和戮王妃是要查灵玉书院的账目。

    只是……

    这是何缘故啊?

    温然心中疑惑,但他也知晓此刻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他只问,

    “账目整理出来之后,如何交给您?”

    这个问题苏乔早就想过了,她道,“东西整理好之后,你自去西楼,明日午后我们在西楼碰面。”

    “是。”

    温然痛快地应道。

    事情交代好了,苏乔和周蕴便离开了。

    而在两人离去之后,温然的住舍里便亮起了灯。

    只是他仍旧闭着门。

    苏乔和周蕴策马回城。

    这个时辰,城门早就已经落了锁,于是,两人便也没有进城,而是去了城外就近的客栈。

    灵玉书院山门脚下到城门的这一段距离里,散落着的店铺可是不少。

    皆是因为灵玉书院而兴起的。

    周蕴和苏乔进了距离城门最近的那一个。

    这段时间正是迫近着书院春招,是以,从全国各地赶来求学的学子们几乎也都是下榻在些客栈中。

    两人进去的时候,客栈里人声并不少,俨然一副热闹的模样。

    青衫的书生学子们聚在一处,谈诗词说赋文。

    灯火温温,各自对坐,身前的案卓上摆着一只小泥炉。

    炉子上噗噗噗地或是温着茶水或是温着酒水。

    店铺小二见苏乔和周蕴进来,连忙上前接引。

    将两人引到了一出桌前坐下,询问道,

    “两位客观可要用些什么暖身的酒菜么?”

    见着两人是从外冒春寒而来,且周身融着清冷的气息,是以,小二才会有这样的询问。

    苏乔微微摇头,她冷倒是不冷,就是跑了这一趟,肚子里的食物早就已经消化了,此刻有些饿了。

    “来些饱腹的菜,上些清茶”说着苏乔看向周蕴,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周蕴却是摇头,“就按你说得上。”

    小二瞧着两人的模样,俨然是上京求学的学子和其贤惠周到的妻子,脸上露出会意的一笑,吆喝道,“好嘞。”

    而后便甩着肩膀上的帕子去了后厨。

    没多久,清茶就上来了。

    而那边谈诗说赋的两位学子也不知怎么说到了最近上京最热议着的事上。

    “戮王虽多残暴,可没了他坐镇大周,周边的其他国家恐怕要蠢蠢欲动了。”

    说着这话的学子叹息一声。

    听二人提及了戮王的事,小二便忍不住了,他一边在给苏乔和周蕴倒茶一边高声道,

    “那可不是,当初戮王将周边各国打退可是花费了不少精力的,都说如今这朝堂中,连平西侯也是比不上戮王的,也不知戮王殁了,平西侯能不能披挂上阵?就是能,又能不能打退各国呢?”

    这问句实在是有些犀利了。

    两位学子思索了下,皆摇摇头,那话虽没有说出口,却已经有了答案了。

    “小哥,不想你竟有着如此见地,我等佩服。”

    被这两人夸赞了一通,小二有些不好意思,

    “小人厉害什么,不过是听山上的学子们说得多了,这才学样地记了一些罢了。”

    这两个学子正是为了山上的灵玉书院来的。

    听小二提及,不禁越加引起对山上的向往。

    “小哥就住在灵玉山下,想来平常也常和山上的学子们接触吧,不知山上的学子们都是怎样的?”

    小二思索了下,他已经倒好了茶水,却也没有离开,而是就站在周蕴和苏乔的身边。

    “总归是和两位客人一样厉害的人物。”

    说罢,他拘谨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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