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陈寻等人一下子神色严肃了起来。
“其实很简单,你们没有跟基层的银行、工厂打过交道,你们可能并不太清楚,不是所有的银行、工厂日子都很好过的,就算在一个系统里,越是底层,就越是难熬。”苏展眉轻声说:“每个小银行都有存款、办信用卡等业务量的规定,而每个工厂都需要资金的周转,在很多时候,为了完成任务,大家相互配合一下,也就很情有可原了。”
毕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是?
梅红薇的红梅纺织厂曾是缴税大户,也曾经财大气粗,像每个省市的中央银行在红梅纺织厂红火的时候都会给他们开点方便,更何况,是普通那些基层小银行呢?
那些储蓄所、小银行有他们的难处,而在红梅纺织厂落魄之后,为了保证员工工资发放,他们很多时候的账目不走公司账号,为的就是出现银行直接扣押的操作。
所以,他们会开很多私人账户用来转账,到时候从这些私人账户走账,而这些账户里存入的款项,也能为银行充存款来用,岂不是互惠互利。
“可是……”姜悯之无语,他的确对于地方这些事情不太明白,别说他,陈寻等人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可是办卡什么的,不是需要身份证的吗?”
“有红梅纺织厂这样的担保户,还要什么身份证?你以为是大银行,必须走规范程序?”苏展眉摇摇头:“这种你知我知相互帮忙的操作,本身就是不规范的,强要求什么规范,不是搞笑吗?
所以,提供复印件、身份证号码也就完事了。再者说了,这些卡办了基本上都是用来入账转账,不会真的有人去用的,也就是个流水的中转点,除了在程序上有用,其他没有用。比如说你说的我名下那张被存了两百万的卡,我之所以没见过,是因为那张卡,大概率办完了就一直都在出纳手里,只有卡号用来转账用而已。只要找到这张卡,就能证明我的话,而且,那张卡里现在应该根本没有钱,这个你们肯定已经查过了,不是吗?”
苏展眉说:“我的财务状况你们也查过,这些年,我公司的经营收入还是挺不错的,红薇真拿两百万来忽悠我,我至于被忽悠吗?”她手上的定存都不止这个数,更何况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理财产品、股票等。
她至于贪心这两百万?而且,梅红薇什么人啊,这种时候她手里要有这多出来的两百万,她绝对不会占为己有,而是肯定拿出来补贴工人。
这一点,苏展眉从没怀疑过,梅红薇是那种天生具有侠义心肠的女人。
姜悯之和陈寻也说不出反驳的理由,姜悯之笑了:“那你不一开始直说?还害我们绕弯子?”
苏展眉摇摇头:“一开始,我怎么知道能不能信任你们?”
“那如今我们也算是相互坦诚了,苏女士,要是你还能想到什么和案件相关的情况,一定及时告诉我们,我们已经派人去寻找梅红薇他们了,只要找到人,就能知道那些卡在那儿,就能证明你的清白,在这之前,还要委屈你一段时间。”陈寻起身,对苏展眉说道。
苏展眉点点头:“我明白,我没事的,如果我需要跟我的孩子他们联系一下,让他们放心,也希望能给我行个方便,我会注意不透露你们的办案情况的。”
比起她自己,她现在更关心梅红薇的下落和安全。
陈寻和姜悯之自然也明白,等陈寻他们走后,姜悯之带她去吃饭,然后送她回房间:“暂时你就在这里呆着吧,相对来说这里也安全些,红薇那边你就放心好了,有什么事的话我会及时告诉你的。你也别太担心,红薇从来都不是笨蛋,她胆大心细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我们一定会尽快找到她,保证她的安全的。”
苏展眉点了点头,一夜没睡,又回忆了那么多糟心的事,她也已经疲倦至极,回到房间简单洗洗倒头就睡,等到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刚起来,就听到负责看守她的女检察官南浦清告诉她,说许戍来见她了,她愿不愿意见一见。
南浦清说:“苏姐,许先生他昨晚就来了,但那会儿你睡着了,他听说之后就让我们不要打扰你,又问了问你这边缺什么需要什么,然后说今天一早他就来,这不,我们还没上班他就到了。”
苏展眉和袁剑河的事情现在在反贪局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南浦清如今对苏展眉一点看法都没有,能亲亲热热喊姐就代表着她的价值取向了,她不仅不觉得苏展眉做错了什么,反而还很同情她,也觉得这个女人挺了不起的,看着柔柔弱弱的,可是面对那样的婚姻困境,却能咬着牙走出来,发展出自己的一番事业,把孩子养得好,而且,在财务上也清清白白,很让人佩服。
这个许戍本身就是楚门市的一个传奇。
南浦清一个土生土长的楚门市人,对于许戍也是很有耳闻的,如今又知道了许戍在苏展眉的人生中出过的力、做过的事,更加感动了。
还有几分女孩的心思,希望苏展眉和许戍,能有个好结果。
反正,袁剑河已经和苏展眉离婚了不是?现在,苏展眉单身,许戍也单身,而且,许戍就一直没结婚,为什么?
这世界上那么多的糟心事,也总要让人看到美好和希望吧,否则活着不是太叫人绝望了?
南浦清的想法很简单,袁剑河这个糟心的退出了,那也该轮到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吧?这才是吃瓜群众喜闻乐见的景象,至于袁剑河?呵,自己呆着吧,别祸害人了!
苏展眉却没空去管女孩儿的那份心思,只是问南浦清:“我现在能见他吗?”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苏展眉当然是拎得清的。
南浦清点点头,陈寻、姜悯之都交代过了,虽然苏展眉暂时不得不扣押,但是不能当做犯人来看待,要给予她应有的尊重,可以正常探视,只是注意不要透露一些内部消息就行了。
“苏姐,那现在我带你过去,顺便给你们两拿份早餐?”许戍同志一大早就来了,南浦清觉得他八成没吃早饭,何必饿着肚子呢,两人可以一起吃嘛。
苏展眉也没推脱,点了点头谢过南浦清,跟着走到了会客室,许戍一直在里面紧张不安的走来走去,这会儿时间还早,除了值班人员其他还没有上班,而姜悯之等人又忙着其他事也不在,所以许戍兀自猜测怎么都不放心,直到看到苏展眉好端端的走进来,他立刻大步走上前去,脸上的担忧和紧张更是忍都忍不住,他直接上手一把托起了苏展眉的脸孔,也顾不得这动作是不是有点超过朋友的界限,仔细打量着苏展眉的脸色,看了半天,确认她没遭受什么非人道的待遇,这才长吁了口气松开了手:“你看着憔悴了,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有没有……”
“没有,别这么紧张,来坐下来说话,还没吃早饭吧?边吃边说,反贪局的伙食还不错。”苏展眉推着许戍让他坐下来,再把南浦清带来默默放在桌上的早饭递给了许戍。
南浦清本来还有几分好奇八卦的心,但是一进来就看到许戍这样激动的模样,完全无视她的存在,眼里只看得到苏展眉,全是担心全是在意,年轻的女检察官就有点感动了,干脆把空间让给他们,自己关上门去了监控室——反正自己一样坚守岗位就行了,给人行个方便多好。
许戍这才有点反应过来,他也是经过大风大浪,在商场摸爬滚打,建立了庞大事业王国的人,之前的紧张完全是因为太过于关心在意才会导致的,这会儿看到苏展眉神情平静,来见他也没受到阻碍,刚才陪着的检察官也出去了,让他们自己交流,最主要的是,他许戍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什么时候他还能享用反贪局的早餐了?而且还是在探监的时候?
所以,展眉应该没事,只是她看起来的确是很憔悴啊,虽然精神头是不错。
苏展眉喝了半杯豆浆,咽下了一个肉包,觉得肚子不那么饿了,这才笑了笑开口:“吓到你了?我真的没事。”
她摸了摸脸,“前天一夜没睡,昨天傍晚躺下去一直睡到这会儿,昨天你来的时候我睡着,他们没叫我,是不是让你急得一夜没睡?”
苏展眉有点懊悔地说:“对不起,我该给你打个电话说一声的。”看许戍急得一脸汗的样子,她觉得很过意不去,但有心里暖洋洋的。
这种时候,也只有许戍真心实意的那样关心她、在乎她。
人活半辈子,除了家人,还有这样一个真心的朋友,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许戍慢慢回过神来,终于不再味同嚼蜡:“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突然?”
苏展眉轻声说:“你相信我违法犯事吗?”
许戍断然开口:“怎么可能?你要是这种人,那这世界上也就没有奉公守法的人了,我绝对不相信你会有什么污点,会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
他的信任直接而纯粹,更是来得毫不犹豫。
苏展眉看着他,眼圈慢慢地红了。
她觉得自己这几天的委屈顿时不算什么,虽然这种遭遇让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忘得掉,但是,姜悯之信任她,孟归月信任她,许戍信任她,她这辈子,也算没有白活。
虽然眼瞎挑错了老公,但是在交朋友这点上,她还算是有点眼光的。
“你能这么说,我真高兴。”苏展眉吸了吸鼻子,她也不想年纪一大把还做小女儿之态,可有时候心情的波涛汹涌来得太突然,她自己也忍不住。
苏展眉迅速的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当然略去了其中不能说的部分,擦了擦眼泪鼻涕,轻声说:“事情就是这样子,你不用担心我,现在我不能离开这儿,一时为了不打草惊蛇,二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你如果接下来有空,就帮着找找红薇他们的下落,还有我妈和羽书那儿,你帮我看着点,别让他们着急。”
姜悯之夫妇是冲着任东升的残余势力而来的,接下来肯定是忙得不可开交,所以苏笛那边还是让许戍费点心思吧。
而且,交给许戍,苏展眉也放心。
许戍点点头,听苏展眉说完,他大致了解了前因后果,也就彻底放心了,只是心里那种荒谬的感觉挥之不去,他低声问苏展眉:“你和袁剑河,真的离了,还是他主动的?”
苏展眉点点头,她明白许戍的意思,但事到如今,她能说什么?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苏展眉轻声喟叹:“我和他,也不过就是这么一个真实写照而已。”他们到底,也不过是这样的夫妻而已。
许戍沉默了片刻,但他的眼里却藏着怒火,甚至克制不下的怒火。
撇开那些爱恨情仇的纠缠,他们也曾是亲密无间的同学好友,曾经同样青春年少怀着美好的梦想,曾经亲密无间相互帮助,可如今袁剑河的改变,却让许戍无法忍受。
他可以接受袁剑河不问青红皂白把他赶出楚门市,他可以接受放弃本土优势出去打天下,可是袁剑河对待苏展眉的做法,却是他怎么也无法忍受的。
这个男人,哪里有什么资格为人夫为人父?
他知道这个社会,永远都只会记录一个人的成功,可在许戍看来,连做人最根本的都没做到,再大的成功,也只是一个笑话。
苏展眉看着许戍,摇了摇头:“没必要这么生气,许戍。我其实很高兴,我终于摆脱他了,摆脱了这段婚姻,从此以后我是自由的了,不需要再和这个男人联系在一起,我真的很快乐。其他的,我不想提,也不愿提,你不用替我觉得不公平,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以后你会过地更好的,一定会的。”许戍低声说。
苏展眉自信满满的点头:“可不是吗?我也是这么相信的。”苏展眉说着,想起了一件事,话题一转,对许戍说:“许戍,你还记得我在接受你给我的股份的时候跟你说过的话吗?其实前两年我就打算把股份出让给你了,还有当时花掉的钱,我都有……”
她信奉亲兄弟明算账,不喜欢把金钱代入人际关系中,不喜欢纯粹的关系变得复杂,苏展眉觉得这也大概就是这么多年来,自己和身边的人关系都处的很好的原因。
除了袁剑河,她还真没有跟什么人闹得不愉快。
“都说了当初的钱就算是我这个做叔叔的拿给羽书看病用的,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也跟我自己的女儿没什么区别了,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难不成你以为当初我、红薇还有悯之归月他们,都是为了等着你还钱才借你钱帮你忙的?”许戍摇摇头:“股份我收回,我知道你现在拿着也不安心,也不肯拿着,所以就这么办,回头按照程序处理。这些年的分红,花在羽书治病上的,你不用还我,后来这两年你不缺钱了,你那份分红都在我这边,有的已经直接投入公司运营去了,我这边的账目也清清楚楚,就不用跟我计较了,不然,就轮到我说不了。”
苏展眉笑笑,也不跟许戍争,“好吧,谢谢你,许戍。”
谢谢你不跟我计较我这点龟毛,也谢谢你理解我,更谢谢你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毫不犹豫的伸出援助的手,敞开你的胸怀,让我得以有一个依靠。
这些年,感谢一直有你,陪在我身边。
“我不是为了你谢谢我,也不是为了让你回报我什么,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你不需要有心里负担。”许戍说:“等这边事情了结了,你就要去a市了吧,那边房子什么的可都准备好了?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苏展眉摇了摇头:“都准备好了,只是接下来做什么,我还没想好,打算给自己先放个假,仔细想想再做决定,反正暂时我有这个时间,也有这个资本。”她笑笑:“先放空一段时间,给自己休整一下。”
好好跟过去告个别,再迎接未来,也很不错。
许戍点了点头,理解地赞同:“这样也好,反正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说一声就好,不需要客气,这么多年的老同学老朋友,在我心目中,你和羽书,也跟我自己的亲人没什么区别了,我们之间也无需客套。”
苏展眉听到他这么说,目光闪了闪,然后点了点头,心里边有什么念头闪过,但她并没有说出来。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客气了,a市那边没什么好打理的,不过这边倒是有事要你帮忙。”苏展眉轻声说:“我人在这里暂时出不去,可是公司那边我早就联系了转手了,也不知道原来联系好的还能不能成,你有空帮我联系下看看人家什么想法,如果还想收购,就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如果不想要了,你帮我找找买家?”
有了这么一段经历,苏展眉更加想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就尽早离开这个城市了。
许戍闻言点头:“放心吧,我来处理。”
苏展眉松了口气,笑了,没有说谢谢。
谢谢两个字太轻松,而对于她和许戍来说,既不需要,又显得太客套。
看到苏展眉没事,许戍也就安心了,两人说了不少时间的话,苏展眉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提醒许戍离开。
他如今也是大忙人,事业铺的大,工作自然也忙,苏展眉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之间,心里有点难受。
他们如今都是四十几岁的人了,青春已经不在,固然爱情和婚姻不是人生的必选项,很多时候正因为这些才给了人更多的苦难和伤痛,可是到了这个年纪依然形单影只、茕茕孓立,还觉得好吗?
苏展眉从不觉得许戍的背影看起来有那么沧桑孤独,可是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他们都不年轻了。
许戍,也不是当年那个冒冒失失、只用热情来冲锋陷阵的小伙子了。
她忽然只感觉眼眶一热,心中那莫名的伤感却再也忍不住。
许戍却并不那么多愁善感。
曾经明朗的少年,在历经人生的风雨洗涤之后,越发成为参天的大树,虽然不再像年轻时候那么富有冲劲,但却更多了几分沉稳。
事业、爱情上的得失已经不会再让他动容,人生的起起伏伏,已经不再让他心绪不平,对成败得失,已经看得淡了。
他现在更多的,是关心身边的人能不能过得快乐,自己的事业版图能不能给员工带来激情和幸福。
离开反贪局,许戍就接到秘书的电话,说袁剑河约他见面。
许戍挑了挑眉,袁剑河主动约他,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不过许戍并没有拒绝,前几年,他们真是相看两厌,王不见王正好。许戍心里憋着口气,对袁剑河也是能多远有多远,免得自己一见到人就失控把人揍了;而如今,他其实还是有揍人的冲动,但是他改变主意了,他倒是想看看,过了这些年,事业上春风得意、为人却越来越固步自封、斤斤计较、对妻儿朋友越发无情、活得跟个真正的孤家寡人一般的袁剑河,到底为什么想见他。
这些年,他如愿的活成他自己渴望的样子,大权在握,生人勿近,但是,他快乐吗?他满足吗?
许戍赴约,不过袁剑河约他见面的地方并不是办公室,而是距离反贪局附近不远的一处湿地公园。
对此,许戍不由心里好笑——苏展眉被带走那么些天,袁剑河不闻不问,只是冷酷的在她‘出事’之前离婚,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这会儿又在他面前装什么呢?真要显出还有几分夫妻情谊,何必在这里转悠,而不进去看看?
说到底,断的那么无情无义,不就是为了不被苏展眉连累吗?
袁剑河倒是永远让人刮目相看,为了他自己,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还能永远认为是别人对不起他,比如婚姻走到这一步,是苏展眉错了,是袁羽书错了,是罗宝扇错了,唯一没有错的只有他自己,他才是苦主。
几年不见,许戍发现,自己看到袁剑河如今的样子,竟然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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