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迟家的书房,迟停让女佣倒了三杯茶。
李兆漠然地看着迟家的女佣把茶杯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没有伸手去碰,沉声道,“我们李家也不缺钱,所以我不要任何经济上的赔偿。”
不要钱,那就是要比钱更值钱的东西了。
迟停顿了一下,仍旧平静,“那你想要什么?”
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像这种加害人和受害者都已经身亡的情况,就不存在赔偿一说了,这种情况下,法院不会支持受害人家属去兆加害人家属要赔偿。
但迟停还是尽力想弥补李家一些,如果李家肯要他弥补的话。
毕竟那一天迟永非说要独自出门时,是他心软答应了。如果他没有答应,李厉也不会死。
“左先生,你也在这里,我今天说的话,你一定要帮我记着。如果以后有人问起,你要给我作证。”李兆没有直接回答迟停的话,反而是看着左愈缓缓道。
左愈顿了一下,然后点头说,“我会帮你作证。”
虽然他不知道李兆到底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还要在说之前特意强调一遍。他今天来这里,不就是给他们当见证人的吗?
“想让我原谅迟家,以后既往不咎,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
李兆看着迟停,脸上没有笑意,也没有恶意,只是面无表情地说,“只要你迟停答应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要第二个孩子。”
左愈的头向后扬了扬,他没想到李兆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原来李兆是想让迟停断子绝孙。
迟停听完李兆的话,脸上甚至连意外的情绪都没有,他顿了顿说,“这就是你唯一的要求?”
“对。”李兆面带讥讽地看着他说,“迟永非是精神病,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据我所知,多数的精神病都是家族遗传。要我看,他体内的疯狂基因不只是从他母亲那里遗传来的,还是从你身上。你们迟家人,还是都查查自己有没有病吧。”
他这些话火药味极浓,要是有别的迟家人坐在这里,早就翻脸了,但是迟停却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而李兆见到他沉默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更甚,忍不住继续道:
“就算你没病,你管教不好你的第一个孩子,就能养好第二个,第三个吗?你第一个孩子杀了人,第二个万一也是罪犯怎么办?迟永非的事已经证明了,你不配做父亲。”
闻言,迟停仍然什么都没有反驳。
左愈皱起了眉头,他看着李兆,目光微动。
其实没管好儿子的又岂止是迟停呢?而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觉得比起李兆,迟停在儿子身上其实是更用心的。
迟永非幼时就有母系家族遗传的精神疾病,但这么多年来迟停一直都没要第二个孩子,迟永非有不可控的暴力倾向,但是迟家却从来都没出过丑闻,这说明迟停一直都在约束自己的这个独子,并没有放纵不管,任凭儿子去危害别人。
那天迟永非独自出门,大概是迟停出于悲悯对独子的唯一一次纵容。
但仅仅是这一次的纵容,就酿成了这样的悲剧。
再反观李兆,他显然也没有管好李厉。
从法律的层面来说,受害者无罪,但左愈觉得这个无罪对应的是刑/法上的定义。而从道德的层面来说,李厉的问题很严重。
子不教父之过。
这句话对李兆来说也适用。
如果李兆不是他的朋友,又是还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左愈一定会提醒对方这件事。但现在,就算左愈再怎么铁石心肠,看在情分上,也不可能说出这句话。
这种时候朋友需要的不是他的理智。
左愈知道,李兆自己心中未必没有后悔和反省,当李兆对着迟停说这些伤人的话时,李兆未必想不到他自己。
“好,我答应你。”
就在李兆以为迟停不会答应,正要冷笑着说看到了吧,我们不可能谈判的,我的痛苦你们迟家人也永远弥补不了时,迟停却忽然开口。
李兆愣住,他看着迟停半晌才嗤了一声说:
“迟先生,你还是想好再说。你还年轻,真的以后都不打算再要孩子?”
迟停淡然地和他对视,“是的,我以后都不要了。”
闻言,李兆一脸狐疑觉得迟停就是在哄骗他。
“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那样没意义。”迟停缓缓说,“你刚才说得对,我确实没有尽到父亲的职责,我不配当父亲。我这一辈子就迟永非这一个儿子,他死了就是死了。”
李兆在这一刻竟然和迟停产生了共鸣,他明白那句死了就是死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的孩子,再也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他永远都再不见到他了。
一个人没了,那是活生生的人啊。
李兆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就流了满脸的泪水。他自己一时都不能意识到,他竟然是当着仇家和朋友的面像个孩子一样,哭得这么凶。他成年之后就极少掉眼泪,这十多年来他只在父母去世时掉过两次,又因为他儿子掉了一次。
这一次,他的眼泪也是为那个孽子掉的。
李厉那臭小子自打生下来就没学过好,不知给他惹了多少麻烦,从未给他长过一回脸,光让他掉眼泪了。
他想,如果自己能不那么忙生意,能管他严一些,如果——
李兆现在才明白,什么叫悔不当初。
就算迟停答应他一辈子都不要孩子了能怎么样,就算迟停真的一辈子不生孩子了,又能怎么样?迟停断子绝孙,也不能掩盖他的失败,不能让时光倒流。
左愈见到比自己年长的老朋友哭成这样,他一个见惯了腥风血雨的人都看不下去,在迟停的沉默中站起身,拿了纸巾递给李兆擦脸。
哭完之后,李兆的脸上没了讥讽和恨意,只剩下麻木。
良久,迟停又开口道:
“我不是想为我的失责辩解什么,但如果我提前知道他是要做什么,我会拦着他。”
迟永非头一次去见李厉,是由福伯陪着。因为有福伯,所以迟停就放心了,觉得不会出事。他根本就不知道迟永非是去见了李厉,还遭受了李厉的侮辱。
第一天晚上,福伯把迟永非送回来之后,就向迟停请假说自己的哥哥忽然叫他回去,有家事要处理,迟停也完全没多想。等到李厉之死的真相被调查出来之后,他才明白福伯当时请假三天的真实原因。
福伯身上有被李厉打出来的伤,不想让别人看见,不想给迟家惹麻烦。但肯定就连福伯也没想到,他对迟永非一时的包庇惹出了更大更彻底的麻烦。
后来就有了迟永非独自出去的那一次。
迟停没有继续回忆,因为左愈在这时开口说,“老李,你好好想一个条件。”
“我想好了,刚才说的就是。就这一个条件,没别的了。”
李兆固执地说。
虽然他也知道这没意义,而且就算迟停答应了他也不会有法律效应,但他忽然很疲倦,懒得再去想别的,他只能把这仅有的“条件”坚持下去。
就像他只是想通过为难迟停来发泄他内心无处安放的悔恨。
“你确定就要这个?你知道法律是不保护这种条约的。”
左愈的眉头皱得很紧。
李兆却是不假思索地点头,“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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