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停从苏莉眼中看到的满是对他的信任,他心里一沉,忽然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现在的妻子,也对不起自己的继女。他知道苏恋紫没有对她妈妈说迟永非的那些反常举动,不然苏莉对迟永非就不会是现在的态度了。
迟永非活着的时候没对苏恋紫做过什么好事,死了之后还要拖累这个妹妹。就算迟永非是他儿子,他也不得不承认,迟永非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怪物。
而苏莉作为他的第二任妻子,一直都温柔顺从,从没做过让他烦心的事。虽然在迟永非生前,她和迟永非并不亲近只能说是熟悉的陌生人,但面对有精神疾病的继子,后妈做到这种程度也无可厚非了。
之前迟永非被他送到老宅的时候,苏莉还常劝他不要那么忙工作,要多去看望迟永非,除了专业医生的治疗之外,病人也需要亲人的陪伴和鼓励。
这个女人一直都在为他,为迟家着想,可现在却因为他的儿子,要害得她女儿被冤枉被质疑被迁怒,甚至是被报复。这对苏恋紫来说,真的是无妄之灾。
迟停知道苏恋紫一个年轻女孩混娱乐圈有多不容易,她好不容易才得到一点成绩,如果要因为这件事就被葬送前途,那也太不公平了。他沉默了许久,忽然道,“小紫,你在的经纪公司是叫灿星娱乐对吧?”
苏恋紫愣住,不知道话题怎么跳转到她的经纪公司上了,她一瞬间想了很多,有些紧张地点头,心想该不会是李家为了迁怒她,去找她的经纪公司了吧?
她又想到灿星的老板于星束和李兆也是老相识,心里越发忐忑起来。
自从签约之后,灿星一直都对她很好,但那是建立在她对他们来说是有价值的,能给他们的投资带来高回报的基础上。如果推她反而会得罪李家这样财力雄厚的家族,他们会不会选择放弃她?
苏恋紫心里根本就没有底,她现在的资源都是靠公司给的,如果被灿星雪藏,那她很快就会在娱乐圈查无此人。她又想到因为人气下滑和丑闻事件被解约的曾黛,更加感到前途渺茫。
但下一刻她却听到迟停说:
“我会和你的老板联系。”
苏恋紫又是愣住,苏莉却敏锐地捕捉到什么,眼珠子转了转,然后起身走到迟停身旁低声道,“老公,小紫她在娱乐圈确实是不容易,你能和她的老板说一下,让离家不要来找她麻烦,那是最好不过了。”
其实苏莉心里很清楚,如果迟停去和苏恋紫的老板打招呼,那肯定就不仅是保护苏恋紫的事了。
果然,迟停缓缓道:
“迟家的生意虽然不涉及娱乐圈,但我也认识一些人,给你一部分资源和机会还是可以做到的。”
苏恋紫眸光闪烁,迟疑了一会儿要说什么。但苏莉却攥住她的手腕,轻轻捏了她一下,对迟停道:
“你愿意帮忙,我们很感谢你,但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把永非的后事都办好,再说吧。”
苏莉心里很高兴迟停愿意帮她女儿,但她想的很多,现在迟永非才刚死,迟停是因为愧疚想要弥补被无端牵连的苏恋紫才来说这些,如果这时候她们表现的太急切,她怕他会记在心里。
一旁的苏恋紫默默地看着自己母亲,也明白苏莉的良苦用心。
但其实她刚才要说的和苏莉想的不一样,她并不想利用迟停的内疚,急着从他这里换取什么好处。
迟停对苏莉微微点头,没有说什么,又离开了。
就在迟停走到楼下的时候,有女佣匆忙地跑过来,着急地对迟停说,“先生,李家来人了。”
闻言,迟停沉下目光,对女佣道,“上去告诉太太,让她和小姐在屋里待着,今天的场合不用她们出面。”
女佣点头,看到迟停沉着一张脸往门外走去,心中是忧心不已。虽然迟家有很多保镖,就算李家人真的动起手,他们也能护住先生,但先生也是刚丧子的父亲啊,他要承担凶手父亲的所有难堪,代替死去的少爷去面对前来闹事的受害人家属,这也太难了。
迟停走出别墅的大门,走进院子里。
他一眼就看到被几个保镖围住哭得撕心裂肺,不人不鬼的中年女人。其实在这之前,他见过李兆的妻子两次,都是在宴会上。那时候的李夫人保养得当穿着富贵,虽然她说话和办事都有些上不得台面,但跟在李兆旁边时也是个活脱脱的贵夫人模样。
眼下,原本好端端的贵妇人却是披头散发像厉鬼索命一般,一见到他就直直地瞪着他,好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迟停,你儿子害死我儿子,你以为这样就算完了吗?他一个精神病杀人,全都是因为你这个爹没管住!”
李夫人什么都不管不顾,她指着迟停的脸破口大骂,誓要将他骂得狗血喷头。迟停垂下眼睛并不言语,只是对身边的保镖说了什么,然后就有人上前来对李夫人说,“夫人,我们已经给您丈夫打电话了。有什么事,等您丈夫来了这里再说。”
李夫人把眼睛瞪得更圆,嗤了一声说:
“你们提他那个窝囊废做什么?儿子死了,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我告诉你们,就算他来了我也不会走的。”
迟停见她这样,忽然明白为什么李兆总是不愿意回家。
她到现在都认定李兆一直没有向迟家发难,是因为李兆窝囊懦弱,却不知咬人的狗不叫,李兆不像她这样来他这里闹,是因为闹了也没用,他这是在暗中憋大招,要狠狠报复迟家。
“迟停,你儿子是杀/人凶手,你就是杀/人凶手的父亲!你养出这么个败类,我看你也应该陪你儿子一起下地狱!”明明已经到了冬天,而杭城的冬天是湿冷的,李夫人却在这样湿冷的天气中出了一身的汗,可见她骂得真情实感。
迟家的保镖听到她这么骂都有些过意不去,但迟停的脸色却不变,他缓缓道,“李夫人要是想让我死,那我等着。只是也请李夫人记着,杀/人要偿命,我儿子这条命已经没了,是给你儿子偿了命。如果你们要我的命,那就还要再多搭进来一条你们的。”
李夫人狂怒地笑道,“你以为我不敢陪你一起死吗?”
闻言,迟停顿了顿说,“你敢吗?”
他看着李夫人,看着这个女人瞬间涨红,又瞬间灰败下来的脸。还是那句话,咬人的狗不叫。他知道她正是因为没有和他同归于尽的勇气,所以才骂得这么狠,恨得这么凶。
若是她真有那样义无反顾的魄力,她反而会沉默,反而不稀罕这样毫无实际意义的狂吠,只是让所有人难堪而已。真正那样想的人,会憋一口气,把情绪都藏在心里。
李夫人大张着嘴喘气,不知为什么,当她被迟停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时,她忽然意识到她心中对他的恨意再汹涌,都不能化为实质,还不足以让她拿起刀,往他身上捅去。
她不明白他明明那么恨他,这份恨意怎么会还不够呢?
“这样吵嚷没有意义。”
下一刻,迟停又平静地说:
“等你丈夫来了,我会和他好好谈一谈。你们李家不会满意这个结果,所以这还不是结果,这件事我明白。现在你们没有了孩子,我也没有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坦诚相待吧。到时你丈夫如果提出补偿的条件,我会尽力满足。如果他不提出,也不接受任何补偿,而是要采取别的行动,那我就只能奉陪了。”
李夫人没想到他是这种态度,她以为他会从他脸上看到畏惧和害怕,还有内疚和心虚,但他却是这么镇定平静,就好像杀/人凶手不是他儿子一样。
“怪不得你儿子会是精神病,因为你也有病!”她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们一家都不得好死!”
她骂完这些,又大哭着坐在迟家的草坪上。
几个保镖顾及到她是女人,又是受害者的母亲,只能由着她闹。过了不知多久,终于,李兆来了。他一言不发地走进了迟家的院子,先是和迟停对视了一眼,然后他沉着眸子什么都没说就移开了视线,又低头去看在地上撒泼滚打的妻子,目光一痛,弯下腰要拉她起来。
“你别碰我!”
李夫人大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
在李兆身后走进迟家院子的左愈见到此情此景,皱了皱眉。
其实今天不是他主动跟着李兆来的迟家,而是李兆打电话让他跟着一起来的。李兆在电话里说,迟停约他来谈判,他希望能找一个公证人,而在他所有朋友中,他最信任的就是左愈。
因为左氏集团的实力还在迟家和李家之上,李兆说他相信左愈不会因为利害关系偏袒迟家。
左愈听到李兆的请求之后,立刻答应了下来。
因为左愈早就对李兆做出过承诺,如果李兆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只要是他帮得上的,他都会帮。而李兆愿意坐下来好好和迟家谈判,这也是他愿意看到的事。
但眼下来到迟家院子,见到李夫人提前一步来了这里如此大闹,让两家人的脸面都没地方放,左愈就知道今天的谈判多半是没法进行了。
女人刺耳凄惨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院子里,击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李兆一直弯下腰哄着自己妻子,但李夫人却一直不给他面子,还尖声质问他是不是要利用阿厉的死向迟家换取好处。她戳着他的脊梁骨,唾骂道,“阿厉摊上你这种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人家都是卖主求荣,你却是卖子求荣,你还要不要脸,有没有人性?”
李兆被她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左愈不忍听下去,走到李夫人身旁,低声道,“老李是阿厉的父亲,我们是老相识,我知道他绝非你误会的那种人。阿厉离开之后,他比谁都伤心,也颇为自责。今天他来这里,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嫂子,我让人送你回酒店,以后有什么事,等老李回家之后再和你说好吗?”
李夫人看到左愈那张俊美不见年纪的脸,过激的话到了嘴边,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她也知道左愈的身份有多超然,是她丈夫以往都要处处小心对待的人,她要是这时候把死了儿子的怒火没有道理地撒在左愈身上,万一左愈一怒之下偏向迟家,那就不好了。
她想的简单,只把左愈想成了和她一样没有城府的人,但她在行动和话语上毕竟是收敛了,没有像李兆担忧的那样对着左愈乱发火,而是很给左愈面子地站起来。
“左先生,我一直都听别人说你和那些眼中只有钱的小人不一样。你虽然是经商,但以左家现在的实力,已经不会为了一点钱就不讲良心了。他们迟家人害死了我儿子,你一定要给我和阿厉做主。”
她拽着左愈的胳膊,面露恳求之情。
一旁的李兆听了却觉得尴尬至极,他以前只觉得自己老婆虽然是有些不讲理,不怎么会说话,果然是寻常人家出来的,比不上那些在娘家时就是富家千金的太太们,但也好歹不算太蠢。
但自从李厉去世之后,这个女人的智商就直线下降,现在简直是完全没有智商可言了。
她刚才说的那番话驴唇不对马嘴,看着是在夸左愈,却只会让左愈心里不舒服。
但左愈却只是很有风度地笑着,让自己带来的人虚扶着李夫人,终于把人弄到外面去了。没了李夫人,没了鬼哭狼嚎的声音,整个院子里的空气好像都变得清新起来。
站在这里的人也终于都能好好呼吸,然后谈一谈正事了。
左愈作为李兆请来的见证人,沉着地开口,“两位还是进书房去谈。”
闻言,迟停立刻道,“我在前面带路,请跟我来。”
说完他就转过了身去。
李兆不知自己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走进了迟家的别墅。迟家的佣人看到他,都礼貌尊重地低下头,但他知道,他在他们眼里是不受欢迎的人。
就像他老婆把所有的过错都怪在他身上,怪在迟家身上一样,迟家人肯定也觉得,如果不是他儿子做了那些荒唐事,还无缘无故大老远的跑来找他们有精神问题的少爷麻烦,根本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这几天里,李兆不知去了警局多少趟。
因此他都弄明白了,容不得他有一点马虎,是李厉在李聪的操控下主动去找了迟永非,带着一群混混为难一个身体孱弱的病人,又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动粗,辱骂苏恋紫,说她是表子,说迟家养出了这个没爹的野种,还把她当掌上明珠一样捧着,真是好笑。
就连李兆看到那些小混混的口供记录时,他都想象不出自己儿子还会说出这么脏的话。
由不得信不信,证据摆在那里,每一环的细节都有,什么都没有缺失,一切都清清楚楚。
那个迟永非虽然是精神病,却心思缜密,李兆知道对方是早就想到了死后会怎么样,故意留下这些证据,好堵他们李家的嘴,尤其是让他这个做父亲的知道,他到底养了一个怎样的好儿子。
他恨死了迟永非,但已经死了的人不会再死一遍。
只有还活着的人才有选择。
想到这里,李兆望着迟停的背影沉了一沉,眼中流露出的尽是阴霾。
迟停没有回头,所以看不见李兆的眼神,但左愈却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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