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雄最近很郁闷,烫伤事件处理结果已经下来,板子一打一大片,有轻有重,其中最重那一下,就落在他身上!
当月考核扣30分,警告一次!计入年终考核!
其他部门负责人,诸如安全部部长、技术部部长、车间主任等,都被扣了20分,不影响年终考核。
在刘雄看来,这就是典型的看人下菜碟。
安全部是个烂摊子,强悍如谢志刚也有些顶不住,据传已经递交过一次辞职报告,然后被领导好言相劝挽留下来,据说还给变相涨了涨工资,说实话,不管是内挖还是外聘,龙盛新材料安全部部长这个位置,一般人还真的干不了。
技术部一向是世外桃源,工程建设找技术中心,工艺优化找研发,外部检查基本上没技术部什么事儿,堂堂技术部,听起来很高大上,其实加上技术部部长就三个人,整天围着检维修那点儿小活儿忙的不可开交。
领导心里门清儿,唐铭军也有自知之明,这种雨露均沾的板子,不疼不痒,挨一下就挨一下,他才不会愚蠢到得了便宜还卖乖,非要跑领导面前喊疼。
至于各车间主任,上面领导压,下面员工顶,苦不堪言,虽然表面上依旧唯唯诺诺,心里巴不得被撤职呢,谁愿意上谁上!真不稀罕!
之所以没人像李志强那样撂挑子,只是因为没有退路,只能在龙盛继续厮混下去,所以寄希望于领导看在态度尚好,能念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撸下来以后能给安排个差不多的职位。
车间主任不干了,经验和能力都有,干个副主任总没问题吧,如果真被一撸到底,成了小班长或者值班长,估计也不会留下了。
说实话,公司已经没有一撸到底的底气,原来一个下来,下边有人抢着上,现在是无人可用,别说择优而选了,就是那些看着不太顺眼的,实在没办法硬着头皮扶上去,居然给脸不要脸,死活不肯干!
这些潜在候选人一个个都看的很明白,车间主任,一个月比副主任多拿一千多块钱,能不能干,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当所有人都视职位晋升为洪水猛兽的时候,其实已经很说明问题。
短短几年时间,外部环境天翻地覆,挣钱的门路多了很多,很多人不再像之前那样死守着那点儿工资过日子,少给一百两百的,就跟媳妇儿被人睡了一样,说急眼就急眼。
这种情况下,通过奖惩管理,多三百少两百的,已经像老夫老妻一样,一点儿刺激感都没了,不光如此,拌嘴的力气都欠奉。
中国人民是很勤奋的,只要有挣钱的门路,就有人去干,利用业余时间,开个滴滴,送个外卖,搞个淘宝,摆个小摊,卖个卷饼炸个串,实在不行还能去劳务上蹲一蹲,活儿是真不缺,几百块钱,真没人看在眼里了。
每个人的时间都很宝贵,该上班上班,下班以后都很忙,加班?想都不要想,我不加!给钱也不行!家里有事儿!我请假!不准?那我就辞职!厂子这么多,在哪里干都是这些钱!
车间难干,就因为人已经不是几年前的人了!
公司领导也意识到这一点,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硬压,所以,在打板子的时候,对车间一向是手下留情。
掰扯来掰扯去,就只有生产部这个软柿子可以捏!原因很简单,生产部有人,你不干,真的随时有人顶上!说白了,这里远没有达到承受的底线,还能压一压。
对干领导的来讲,管人都是行家里手,哪里软哪里硬哪里能压,一摸便知,这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刘雄心里那个憋屈啊,毫不夸张的讲,e扩产改造,从头到尾,他都是付出心血最多的那一个。
刘雄有压力,谁都知道克赛很快就要搬迁了,届时一大帮中层过来,怎么安排将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别的不说,生产部部长,不可能设两个,只能一个正一个副,要知道,克赛生产部部长可是左奎山,刘雄真没信心跟他挣。
但是刘雄不想认命,所以他咬着牙想把这件事情做好,从而将自己的能力和才华彻底证明给领导看看。
说实话,刘雄的付出和成绩大家都看在眼里,潘勇甚至好几次在调度会上加以褒奖,这也给了刘雄很大的精神鼓舞,似乎再累也不觉得累,然而,事实证明,口头上的褒奖当不了饭吃,领导夸人就是上下嘴唇碰一碰的事儿,谁当精神食粮谁就是傻子!
刘雄就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心灰意冷的刘雄也不像之前那样整天靠在e现场了,连续几天下来,也没什么人找他,一切顺顺利利,这么一看,好像确实有点儿自作多情,人家有车间主任,有公司领导,真不缺自己这个搅屎棍子。
这样一来,刘雄更委屈了,他是真的踏踏实实的做了很多工作,查漏补缺了好几个隐患,不然开车绝对不会这么顺利,但是现在,好像没人在意这些。
刘雄感觉自己成了一个笑话,所以,他现在比任何人都希望再出点儿什么事情,从而证明自己的不可或缺。
在这种关键时期,肯定不能流露出不满或者消极怠工的情绪,身为生产部部长,只要想表现的很忙,就有很多事情要忙,而且绝对要比唐铭军忙的理所应当。
高温湿式氧化项目要办理动火作业,需要生产部签字,刘雄就穿越整个公司,横跨两里地,风尘仆仆的出现在项目现场。
李牧也在。
刘雄签字的时候,一直悄悄关注李牧的动向。
签完字还装模作样的认真核实了一下安全措施是否落实到位,然后恰到好处的来到了李牧跟前。
李牧要被扫地出门的消息,目前只有高层圈子知道,暂时还没流传到刘雄这个层次。
李牧笑着冲刘雄点点头。
“李工!”刘雄顺势热情的主动打招呼。
“还亲自来现场看看?”李牧笑着说道。
“今天第一次动火,看看放心!”刘雄回答道。
李牧点头笑了笑。
两人闲聊了几句,不知不觉中话题来到废水处理试验改造项目上。
项目推进遇到了层层困难。
本来很简单的改造,工艺简单,物料不存在燃爆和毒害危险性,设备大部分利旧,不需要大动干戈,按照公司的原有套路,偷偷摸摸就干完了,说实话,确实没必要走什么正规手续,而且就算想走也走不动,因为车间里面全部都是见不得人的违规改造,一扒拉全露馅了。
这就好比,你一个杀人犯跟人撞车了,不接受私了,非要报警处理一样愚蠢。
但是,烫伤事件还没彻底过去,伤者还在医院躺着,伤者家属还在不遗余力的跟公司讨价还价,公司内部处罚结果刚刚新鲜出炉,申从军那番严苛的话还在耳畔回响,现在的情况就是,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帮杀人犯非要报警处理。
蠢人干不到部门负责人这个位置,能做出这种愚蠢的决定,只能说被逼无奈,有时候会感觉憋屈活着不如痛快去死,矛盾是深层次的,是多方面的。
比如,技术部就提出,最好找设计院正规设计出图,生产部就提出,脱水釜是压力容器,安装之前最好要报检,生产车间就提出,离心机已经维修多次,存在较大安全隐患,最好给换一台新的。
提的都没有任何问题,有理有据,唯一的问题是,这些问题,要么无解,要么就要花大钱,总之一句话,寸步难行。
项目改造由技术中心负责,项目负责人是卢佳华,卢佳华做事很严谨,现在只要是技术中心承接的项目,项目完工跟生产上交接,验收的时候各种吹毛求疵,有一点不符合对方就不签字。
不得不说,在有些人暗中推波助澜下,技术中心成了众矢之的,你不是动不动就拿着制度上纲上线,约束这个限制那个吗?
那我也让你尝尝被约束的滋味!
对此,李牧早有准备,他欣然接受这种约束和监督,因为他坚信,只要出发点是好的,一定有利于公司良性健康发展。
如果出发点是恶意的,早晚有一天会原形毕露,然后自食恶果,因为没有人是傻子。
卢佳华拿着项目实施方案找各部门和车间负责人签字,无一例外的碰了壁,没人签字,大家都很委屈,口口声声解释说不是想为难谁,只是现在公司就是这种要求,谁分管的事情出了纰漏,就毫不客气的办谁!
回来跟李牧汇报后,李牧笑着摇摇头,安排卢佳华发邮件,简述一下大家的意见,然后抄送了左启运和申从军,鉴于分歧较多,建议组织讨论。
“废水试验项目,生产部这边提出特种设备报检要求,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您也知道,3#车间烫伤事件,公司罚的很重,措辞也很严厉,就差指着我们的鼻子骂废物了~~”刘雄一脸无奈的解释道,他不想让李牧有什么误会。
“呵呵,这么做是对的,该怎么提就怎么提,现在公司很多工作到底怎么推进,程序还不明确,得一点点捋顺,不怕提要求,关键是达成共识~~”李牧笑着说道。
刘雄一听,心里多少有些踏实,他不确定其他领导会不会跟李牧一样宽宏大量。
年前,大家较了一段时间的劲,每个人都上纲上线,都要求按制度办事,所有工作几乎都陷入泥潭之中,大家就像热锅炒屁一样争吵不休,屁大的事情都要将官司打到潘勇甚至是左启运那里去。
左启运怒了,召集所有中层开会,在大会上阴恻恻的威胁道:“我不管你们怎么拿着鸡毛当令箭,轻重缓急一定要分清,如果谁装傻充愣,坚持充当公司发展和前进的绊脚石,那我们就毫不客气的把他搬开!”
当时,左启运点名了谢志刚。
据说,这也是谢志刚提交辞职报告的导火索。
年后,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申从军又提出按制度办事的要求,到底该怎么办,大家陷入两难的境地!
下午一点,申从军和左启运特意从总部赶过来组织讨论。
能看出来,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与会的众人,各个噤若寒蝉。
“其实也没什么讨论的,你们提的要求都合情合理,但是你们也都清楚,那些要求根本做不到,或者说也没什么意义!说白了,不提呢,担心将来出事担责任,提出来呢,就把皮球踢给公司了!”申从军开门见山的说道。
“我在这里明确告诉你们,就算你们提的再细,将来出问题,该担责的还是得担责!”
“有句话说的很对,叫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这句话大家都琢磨琢磨什么意思!”
“公司会承担公司的责任,我们会承担我们的责任,你们会承担你们的责任,谁也逃不了,你觉得你轻飘飘的说一句注意安全,将来出安全事故就没你的责任了?!”
“大家千万不要把事情琢磨偏了!我们要做的,不是搞这些有的没的形式主义,而是从实际出发,积极消除安全隐患,积极推动和开展工作!”
“再回到烫伤事件中来,事情原委我们不再赘述,你们觉得你们工作做到位了吗?安全分析到位吗?设备质量反馈到位吗?日常安全要求和培训到位吗?”
“你们觉得罚你们,是因为程序不符合?还是因为缺少设计图纸?”申从军审视一圈,灵魂发问。
众人哑然。
“当然,该提的提,该沟通的沟通,没什么避讳的,不止是我们公司,很多化工厂都面临着这样的现状,精细化工行业没有专门的规范,一切按照石化规来卡,老车间不符合项太多了,说实话,没法改,除非拆了重建,而且你就算重建了,过两年标准要求又变了,还是一堆不符合项,怎么办?”
“只能查到哪儿改到哪儿,最多再类比排查一下,这种工作说白了,意义不大,但是很耗费精力,而且不干还不行,关键尺度很难把握,所以需要大家多沟通多反馈,我们不是不讲道理,老板也不是不讲道理,只要把事情讲明白了,我相信不难达成共识!”
“还是那句话,不管怎样,千万别琢磨偏了!我说句不中听的,你们别傻乎乎的给领导上眼药!这样对你们自己没什么好处!”最后,申从军直言不讳的说道。
申从军是一个做实事的人,懂套路,尊重套路,但是不一门心思的玩套路,他不会一味的硬压中层管理人员,说白了,大部分问题不在这些人身上,关键是高层路子不对,有些考虑的太多,有些格局不够。
所以开这个会之前,他专门组织各工厂的领导开了一个碰头会,与会人员包括左启运、潘勇、卢春剑、孙天明。
虽然申从军给足了左启运面子,言语中对其颇为客气,但是谁都清楚,两人高下已分,即便只是半头之差,也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左启运心中不太舒服,脸上却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实际上,糟心的事情还有很多,他刚刚得知,李牧已经套现成功,轻而易举的获利两百余万!
左启运心中酸意翻腾,其中夹杂了诸多愤怒和不甘,凭什么好事儿都让这小子占了,要钱有钱,要脸有脸,跟老板闹翻,还能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
关键是,他是风光了,自己呢?像丧家之犬一样被人连追带打,这口气怎么可能简简单单的咽下去?!
外人看来,自己能屈能伸,说好听一点,是个像韩信一样能忍受胯下之辱的人物,实际上呢,各种苦楚与谁言说?!
怒而强忍,郁而不发,身体是要受反噬的!
看着申从军坐在会议室主位上侃侃而谈,左启运微不可察的动了动身体,前列腺位置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感传来。
左启运心下恼怒,下意识的阴恻恻的盯了李牧一眼。
李牧像有所感应一样,抬起眼帘,目光如剑,冷冷的刺过来。
左启运瞬间被惹毛了,眯了眯眼,毫不退缩的跟李牧对视,目光中满满都是不加掩饰的恨意,如果眼神能杀人,李牧真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你这个王八蛋,跟所有人都假惺惺的瞎客套,为什么就摁着我一个人欺负?真当我是一个随便揉捏的软柿子?!
如日中天的时候飞扬跋扈也就罢了,一个即将被扫地出门的落水狗,谁给你四处乱咬的底气?!
左启运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有些束手束脚?痛打落水狗,马上就要离场了,这时候不打,更待何时?
左启运忍而不发,主要是忌惮蒋明启的态度,担心弄巧成拙,但是如果再从龙盛里面拎一个对李牧不舒服的人,蒋明启绝对是不二人选!
换个角度看,他是老板,却拿李牧没办法,心中的窝囊气有可能比自己更甚!
左启运决定再赌一把,江云义那一把他赌输了,是因为有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李牧,现在轮到你自己了,谁替你出头呢?
动手打人?你再打一把试试!
我之所以忍,不是因为忌惮你的暴行,而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当没有后顾之忧的时候,你敢动手,我就敢给你死磕!
会议室内的气氛顿时一滞,有些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下意识的抬头观察。
“李工,你说两句?”申从军恰到好处的出声询问道。
李牧看着左启运,轻蔑一笑,然后扭头看着申从军,笑呵呵道:“申总您安排就行~~”
申从军望向李牧的目光中,无奈之中还有一丝劝慰和祈求。
李牧笑了笑,略带一丝不好意思。
潘勇低眉顺眼,好像什么都没注意到一样,就在这时,兜里电话突然响了,吓了他一跳,拿出来一看,是e车间主任郑学闵打过来的。
潘勇侧身悄声接起来。
“潘总,车间配电室有一面柜子烧了,现在整个车间都停电了!”郑学闵硬着头皮汇报道。
“什么情况?!控制住了吗?!”潘勇心里一跳,下意识的高声问道。
众人心里同时一惊。
面色沉重的挂断电话,潘勇汇报道:“e配电室有一面柜子烧了,现在整个停车了,正在排查原因!”
“走!去现场看看!”申从军沉声说道,然后率先从会议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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