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陈楚侨人生踏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她终于成为一位大一新生。

    人生中不知多少次地搬到一个新地方生活,幸好这次还有艾玛陪着她,克里斯和卢卡斯也在伦敦,距离她们并不算远。

    开学当天天气凉爽,陈楚侨穿了条格子裙子配灰色的开衫,是为了致敬她人生中第一天去上学的穿搭。reception那天,4岁的她穿着校服裙子和cardigan,拎着小小的文件包,这张照片至今还挂在爷爷奶奶家里。

    把这两张照片发给金多贤前,不知怎的,她突然一阵恍惚。

    在韩国的时间有种不现实的虚幻感,剧组,闪光灯,朋友,一切的一切……就像梦一样,在清谭洞吃紫菜包饭,在弘大喝咖啡,在江南跳到站不住脚。

    一场荒诞不经却清晰无比的梦,而现在是回归现实的时候了。

    现实生活总不是尽人意的,陈楚侨每周的任务就是阅读写作和讨论,她感觉自己的神经在被不停地撕扯,挑战极限地扩张着,被迫地。

    这种被迫地强制性开发能力,多年回头看说不定会感激这种努力,只是经历的过程必然是痛苦的。

    她从来没有自发地读过这么多书,这么多她无法产生一丝共感的小说。

    “jesuslordhavercy(苍天上帝菩萨老祖宗),”忍不住对着朋友们大倒苦水,“theworsebookexistedinhunityfor(对我来说是人类最糟糕的一本书)”

    他们在商场的顶楼餐厅,阳光特别好,周围环绕着植物花卉,就像身处花园一样。

    陈楚侨托了托鼻梁上刚买的墨镜,法语都丢到了一边,双手比划着,语气激动,“thatbigfatbook(那本又大又厚的书),实在是太无聊了。”

    同样都是人,她在学习的沼泽里拼命挣扎,累到连报了班的占星课都没去了,然而她的朋友们却各自快活着。

    学习从来都不是艾玛该担心的事情,在精英汇聚的剑桥依旧出类拔萃;卢卡斯也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如鱼得水。至于克里斯,和上次派对认识的女生在约会,正是如胶似漆之际。

    陈楚侨很难懂他这种可以一直保持热情的恋爱态度,爱得热烈、分得干脆。克里斯和摩根都是,新鲜感来又快又猛,去得也很没头没脑。

    最令她不解的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却会陷入爱情,不过短短两个月迅速抽身,并还能毫无隔阂,就无法理解。

    陈楚侨至今还没搞清楚自己对诺亚是什么感觉,嘴上说着已经分手了,但有些时候,总会回想起在一起的时光,好像她还是喜欢着他的吧?

    她不想深究了,就一股脑地都撇到一边。

    “对了,”卢卡斯一边切着牛排,抬起头问她,“昨天去医院怎么样?”

    “就是做了很多检查和抽了血。”

    “手术是下个月吧?”克里斯问她,“你爷爷奶奶还不同意呢?”

    陈楚侨耸耸肩,“他们不能做我的主。”

    “我很震惊,他们竟然是不同意的那个。”卢卡斯说。

    “我也是。”

    事情最初最初的起因是去年在regent’spark收到britishbonerrowregistry(英国骨髓登记处)的传单,陈楚侨被那句“在70的病例中,白人患者能够找到最佳匹配。对于来自ba背景的人来说,这一比例下降到了20。”吸去心神,停下了步伐。

    ba(black,asian,ixed):黑人、亚洲人、少数民族或混血

    听完介绍后,她升起一股义无反顾的冲动,加入的过程很简单,迅速地完成了。这件事就像是水过鸭背,渐渐地被遗忘在脑后。

    直到几个月前陈楚侨收到一封邮件,说“你被认为是一个潜在的匹配者”,问是否愿意进行下一步的血液测试。她立刻打了一通国际电话,通过健康检查问卷,讨论了大概15分钟后,安排几天后飞回伦敦去提供血样。

    这个时候,陈楚侨是无比兴奋的,像是中了头奖一样,成为捐献者的机会是十分渺茫的,没想到这件事还会有后续。

    又是以月为单位的等待,她被确定为病人最好的匹配者,病人的医生希望可以在接下来的一到两个月内捐献骨髓。

    “能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吗?”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这句话就像是当头一棒,激情退去,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涌上心头。

    “当然,请记住,如果你不想继续下去,可以在任何阶段退出。”

    家人和朋友都表示了她最后决定的尊重和支持,爸爸妈妈也联系了瑞士负责骨髓移植的医生,了解了很多信息。

    这并不算是一个大手术,出现严重副作用的可能性也不高。只是再低的概率放在自己身上都是值得害怕的事情,经过再三思索,终于谨慎地回了电,决定捐献。

    能听出接电话医务人员的喜悦,陈楚侨也很高兴。

    在这通电话里,她得知,接受捐赠的病人是一个4岁的亚裔男孩,患有严重血病,骨髓移植是他的一线希望,顺利的话,男孩会进行清髓,在无菌的病房里等待她的骨髓。

    但没想到的是,爷爷奶奶会这么激烈地阻止这件事。

    失去儿子是对他们教育的重重打击,两人仿佛失去了一切教育的信心和勇气。小时候负责陈楚侨生活起居就是nanny,学习也有家庭教师,亚瑟和妮娜只是那个在多数只会早餐出现,对他们说早安和夸奖,假期里带她和弟弟出去玩的人。

    他们甚少干涉陈楚侨和莱昂的生活,也不会对他们的行为有过多的指责,这次的反对的确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虽说捐献的过程可以随时因为捐献者改变主意而终止,但是其实这是很难的。在已经得知有人如此急迫地需要着你的帮助,却选择退缩,由此带来的心理压力是巨大的。

    或许是陈楚侨想得太过偏激了,她有种如果不捐献的话就像是见死不救的感觉。

    亚裔找到完美配型的概率很小很小,非亲缘关系骨髓配型成功的概率更低。陈楚侨作为非纯亚裔被选作最后匹配者,可见合适的骨髓是多么地稀少,她可能根本不是完美配型,只是大概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这份沉重的责任感是她无法退缩的主要原因,造血干细胞捐献只需要她5的骨髓,却是给小男孩一次生命的机会,这样不对等的意义,陈楚侨真的没有办法说出拒绝。

    昨天去医院是做最后一次体检,抽走了很多血,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在医生介绍手术过程的时候她一直有些头脑发昏。

    “我们会从你的身体里抽走1升的液体,其中只有10-20是骨髓,由于每次只能抽5-10毫升,所以会抽100多次。”

    在场的还有来自bbc的工作人员,他们正在制作一部关于骨髓移植的纪录片,陈楚侨被询问是否愿意成为其素材之一。

    “如果最后决定把你放进纪录片里,我们会通知你的,虽然是否能发行还是个问题。”工作人员苦笑一下,又说,“现在大多数捐献者在40岁左右,能有你这样年轻的骨髓捐献例子是意义非凡的。”

    陈楚侨自然是欣然同意的。

    医生给她讲解手术里所有会遇到的事情,“我们会尽量保持从同一个口扎进去,但是没有办法保证它们都落在同一个地方,所以有可能会在骨头上留下100多个针眼。”

    工作人员问她,“你害怕吗?”

    “比起害怕,我想更多的是兴奋和期待。”

    无比希望移植的成功。

    扎在身体上的一百多针说不害怕是假的,医生很详细地介绍了整个捐赠的过程,比起自己,陈楚侨反而更无法忘怀是那位小男孩所要承受的痛苦。

    他会开始为期10天的化疗,全身免疫造血系统都被摧毁,由于没有任何免疫系统,随时都会被感染。

    其中的危险和苦楚不可言喻,幸好小男孩才4岁,这才是人生的刚刚开始,他足够年幼,这段生病治病的时光会在漫长生命中逐渐淡忘,许多美好的东西等着他去体验。

    每每想到这个,犹豫和不安的心便坚定下来。

    “希望一切进展顺利。”艾玛抱了抱她。

    第二天,陈楚侨和同学莫娜去了shoreditch,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伦敦东区。

    不愧是东伦敦,这边有大片的涂鸦墙,街头艺人,洋溢着和西区不一样的气氛,她们还遇上了即将收摊的coluiaroadflowerrket。

    两人都买了一束花,悠闲地走在路上。

    莫娜说,“无意冒犯,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你是瑞士人。”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美国人。”陈楚侨笑道。

    不少美国人和她提到过,瑞士人太过高傲和冷漠,大部分人都是很友好善良的,但很多瑞士人并没有像他们那样对政治正确的敏感度,有时会让他们感觉到冒犯。

    虽然没有美国人那么谨慎,可能是多文化的成长背景,陈楚侨很害怕会冲撞到别人的禁区,因此她总是很注意地体贴到所有人。

    莫娜是纽约人,在她们系美国人并不算多,所以听说陈楚侨在美国居住过不短的时间后,已是深有共感,加上她们好几个supervision都被分到一起,关系就愈发好了。

    两人对现在阅读的文学作品都颇有微词,莫娜是黑人,陈楚侨是混血,对那种经典的中年白人男性英国作者的确没有办法产生共鸣。

    “虽说在来之前我已经知道,这将是我们会学习的东西。”莫娜叹口气,“可是,还是觉得好无聊。”

    陈楚侨点头,刚想说什么,手机响了。

    她冲莫娜歉意一笑,接通电话,是医院打过来的。寒暄过后,第一句话就是下个月的手术取消了。

    “噢——”陈楚侨有点懵懵的,“why?”

    “thepatientisnolongeravailable…(病人已经不在了)”

    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原本的话头被哽在喉间,她吸了口气,“我很遗憾听到这件事。”

    “病人的家属想对你说声谢谢。”

    挂掉电话,对上莫娜担忧的眼光和询问,她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前天才做完全身的体检,前天还在和医生讨论手术的细节,昨天还在和朋友聊起来共同祈祷,昨天才收到爷爷奶奶冷淡的okay,现在一切都中止了。

    大家都努力了很久,停在了这里。

    她没有被全麻,没有被扎100下,也不用再和爷爷奶奶争执了,心里却无比地难过。

    之后还是去了吃饭,因为不想破坏莫娜的心情,她提前预约了这家餐厅,期待了许久。

    陈楚侨是个话很多的人,嘴上总是跑火车,说些有的没的,像是个没个把门的人。但其实是公认的能守住秘密,而且她也不是什么都说,她很少说别人的事,更甚少分享自己的负面情绪,真正伤心的事总会压在心底。

    这仿佛是她的天赋。

    哪怕再糟心,一旦和别人呆在一起,特别是非好友,就会马上收拾好心情,谈笑风生好像完全没有异样,事实上只是在本能地不让场面尴尬。

    其实还是可见一丝端倪的,破天荒地点了不是很喜欢的啤酒,笑着和莫娜道别后,陈楚侨就拎着没有喝完的啤酒罐去找车了。

    停车的地方两边都是涂鸦墙,过去的时候正有几个人在那里拍照,天色还未暗,所以她和他们打照面的一刻,就清楚地认出其中一位人的脸——

    “deanoppa?”

    权革对陈楚侨来说也不陌生了,因为禹智皓的缘故见了好几次,之前的kconla,他也是和blockb一个休息室。

    “哦?!楚侨!”权革目光落在她左手握着的啤酒罐上,手指纤长,指甲是白色的,他又看向她的脸,“好巧,过来这边玩吗?”

    “嗯,和朋友过来吃饭,oppa呢?”

    “拍点照片准备用来发sns。”

    说了几句就道别了,权革叮嘱她,“一路小心啊。”

    陈楚侨笑着颔首说再见,转身坐上车,和他们挥挥手,绝尘而去。

    留下几个原地望着她离开方向的人,朋友感叹,“果然,大发!绝了。”

    脸,身材,气质,就连车都无一不绝。

    “你说呢?!这是陈楚侨啊!”

    ——

    陈楚侨没想到还会有克里斯给她介绍自己女朋友的一天,时隔三任不知名的过去式,她终于又一次得知他女朋友的名字——安娜贝尔。

    她是伦艺的学生,虽然学的是纯艺摄影,不过一直有拍电影的想法,当克里斯听她刚创作的短片剧本时,马上就想起了陈楚侨。

    好朋友此时不派上用场,什么时候派上用场呢?

    不过一顿咖啡的功夫,安娜贝尔就和陈楚侨商量好拍摄的日程。

    只是一个10分钟的短片,也不用拉赞助什么的,导演编剧都是安娜贝尔,拍摄的地点是租的房子,除了陈楚侨只有另外一个男演员。

    是安娜贝尔在剧场边找到的演员,汤姆是一个非常年轻的演员,朝气蓬勃、英姿焕发。

    虽然是一个很宁静的剧本,剧情也偏向平和,情绪并没有大起大落,可陈楚侨很确切地感觉到,自己和他的不同。

    和汤姆交换联系方式时还在想,或许还是要找这边的老师学习一下。

    演戏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陈楚侨从出道就是被称誉为极具表演天赋的演员,但是没有经过训练的她,甚至不敢保证自己是否能够完成那些戏份。

    痊愈的时候,有导演一点点地□□她,怎么找镜头怎么看机位,耐心地宛如教导幼童学步;后面也是有定期的表演课台词课,她的演技并非是一朝一夕形成,也不是全靠天赋得来的。

    她是完全韩国体系出来的演员,全身上下都是韩国的味道,所以和汤姆放在一个镜头里就格外显眼。

    毕竟是英国演员啊,即使她对学校鼎鼎大名的脚灯社没什么兴趣,也不能否认从其中走出了许多大人物,戏剧表演真的为很多演员塑造了很坚实的基本功。

    “有时间想要出去玩一下吗?”

    汤姆有一头柔顺的金发,被精心地整理好,五官立体深邃,谈吐得体,说着邀请的话姿态也十分彬彬有礼,是很典型的英国男生。

    那双蓝绿交织的眼隐有光亮,陈楚侨似乎能洞察到他的想法,迟疑一下,垂下眼,手机上亮起的是艾玛的信息。

    [ea]:约他出来喝咖啡

    [ea]:然后问他

    她抬起头,笑容灿烂,“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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