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腻的喜欢,毛毯般的厚重感

    晒过太阳熟悉的安全感”

    六月底,期末考试结束,工作进度缓慢的教育局也终于在两个月的磨蹭后公布了数学竞赛的成绩。

    姗姗在考试最后随意写的两个数字竟然奇迹般地拯救了她。全市第六名的成绩让她轻松摘取了市数学竞赛的二等奖。姗妈对此表示很满意,连说要给予姗姗一些奖励。刚好姗姗放暑假,姗妈的工作调动让她空出两个星期的假期,于是姗爸也向单位请了假,一家人出门去旅游。

    江南水乡的风景美如画。姗姗乘着小船掠过湖边的小木屋,倚靠在古色古香的石拱桥上听微风在耳边轻轻吹。炎热的夏季里,水乡的凉爽天气几乎让她流连忘返。

    姗妈却在美如画的旅行中做了一个极其煞风景的决定——要帮姗姗报暑期辅导班。她七七八八跟姗爸叙述着理由,说暑假时间太长容易被荒废,说姗姗的同学都在上如果不上就容易落在别人后面,而且孩子如果从小培养个一技之长,未来也能多一个饭碗。

    林妈妈还算是通情达理的好妈妈。她一直坚持着“能在学校学到的课就不必课外辅导”的原则,只给姗姗报了两个班——钢琴和新概念英语。饶是如此,姗姗的暑假生活还是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旅行回来后的第一天下午,她就要奔赴外语培训学校,与弯弯曲曲的字母做两个小时的争斗。晚上,她被爸妈拖去了琴行,打算挑选一架适合她的钢琴,顺便买好初学者的教材。《暑假作业》的厚度是《寒假作业》的三倍,语文老师布置的作文也是寒假的三倍,奥数老师还是发了一大摞卷子,预备明年再战。

    姗姗对此颇有怨言,却又无可奈何。

    第二次去上英语课的时候,姗姗遇到了陈屿。虽然班里换了几次座位后他变成了陶佳的同桌,但他仍然和姗姗相交甚好。他上的是剑桥少儿英语,姗姗到教室的时候,正遇上他下课。

    姗姗看到他的时候有些讶异。

    “你也来上课呀?”

    “被桃子骗来的。”陈屿收拾着书包,把课本角上的弯折捋平,“她说一个人上课无聊,非叫我也一起来,结果我报完名她又不来了。”

    “桃子?”

    “我同桌说我长得像只橙子,我……”

    “好比喻。”

    姗姗把铅笔盒放在他旁边的座位上,侧头看他的时候突然觉得他真的有点像一只圆滚滚的大橙子,不由想笑出来。

    她想,陶佳还真是观察敏锐,想象丰富。

    “要不你和我一起上这堂课吧,星期二下午和星期五下午,都是三点到五点。这个时间上课就不用顶着大太阳了,而且我们老师也很好的。”姗姗话锋一转,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他有点心动:“难吗?”

    “刚开始上不会太难的吧。”

    “好!那我去问问我妈。”

    两人一拍即合,陈屿拉上在门口等待的陈妈妈,一起向着老师办公室奔去。

    姗姗坐在座位上小心地翻开课本。课本是上节课刚发的新书,封面油光锃亮的。sswang要他们把自己的英文名写在扉页上,以防孩子们在仓促间拿了别人的书而不自知。

    姗姗的英文名是罗阿姨帮她取的。她在大学当过英语教师,听说姗姗要上英语课,就热心地列了几个英文名让她选择。她选了最短的一个,sunny,听起来就像小女孩的名字,她很喜欢,于是一笔一划地写在出版社上方的空白处,又仔细端详了几遍。

    教室里难得的开了空调,吹散了午后阵阵袭来的倦意。姗姗的桌上放着妈妈泡好的红枣茶,她打开杯盖,任它雾气氤氲慢慢变凉。她把手放在上面,一会儿就变得湿漉漉的,像对玻璃窗哈了一口气。

    既来之则安之。姗姗想,就算她再不喜欢英语,在这样舒适的下午学习,好像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八月,举世瞩目的雅典奥运会开幕,姗姗无休无止的学习终于得以暂告一段落。一向严禁姗姗靠近电视机的爸妈也放宽了政策,允许她看几场喜欢的比赛。

    姗姗仔细研究了广播电视报后,心酸地发现大多数的比赛都在忙碌的下午或者熟睡的深夜。那时的她还是一个早睡早起,从没见过时钟爬上22点的姑娘。她预备向爸妈打个商量,在不被剧透的前提下,刷遍上午的录播节目。

    开幕式后第一天下午的射击,是姗妈最喜欢的比赛项目。时间一到,姗妈就从姗爸手中抢过遥控器的大权,硬生生地从中央一套的曲棍球换到五套。

    姗爸是忠实的体育迷,对所有的项目来者不拒,看比赛的时候够充当半个解说。姗姗在书房里练着琴,不时听到爸爸的“讲解”,无外乎“这一枪打得精彩”,或者一叹气“这下完了”。

    她悄悄推开门探头向外看。琴声一停止,爸妈十分敏感地齐刷刷回头看她。她只好又讪讪地关上门,继续哆来咪发唆,心里有小小的怨念。

    你们也不嫌吵。

    几日后,姗妈回老家看望亲戚,一甩手把父女俩留在家里。时逢姗爸最喜欢的乒乓球比赛开始转播,大权又重新回到他手中。

    “风水轮流转。”姗爸骄傲地说,顺便把姗姗从书房里解救出来,“妈妈不在爸爸说了算。男双半决赛,中国对丹麦,看不看?”

    当然要看。

    姗姗抱了一包薯片,笑逐颜开地靠在姗爸身边坐下,也无暇顾及厨艺堪忧的老爸要怎么解决两人的晚餐。

    姗姗看比赛比练琴专注得多。她的一颗□□牙脱落了还没长出来,吃东西的时候老情不自禁地想去舔舔那个窟窿,后来索性把薯片丢给爸爸,只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

    一个直线,一记反拉,对方回球出界。

    接发球抢攻,两人配合默契,再得一分。

    虽然每个球都喊“漂亮”的解说比林爸爸更聒噪,但运动场上汗流浃背,为国争光的运动员,实在比班上乳臭未干的小男生帅气太多。

    姗姗想起做题时斤斤计较的曹健,他最近似乎也练起了乒乓球,还向大家放言,要打赢人高马大的体育老师。陶佳对此嗤之以鼻,要他在暑假结束后先和学了两年的林轶恒来一局,免得被打得落花流水之后信心全无。

    丹麦队最后的回球失误让中国队如愿闯进决赛,赛场边的中国观众兴奋地挥舞着国旗,有节奏地拍手庆贺,大声呐喊。

    姗爸激动得把姗姗抱起来连转了几圈。他已经不太能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松松地抱起她,还嫌弃她太重。姗姗哈哈笑着,直到广告结束播放奖牌榜才得以挣脱他宽大的手掌。

    暑假的日子并不长。

    姗姗马上就要四年级,按学校规定,苏老师又重新调回了一年级去。新来的班主任是教务处的小何老师,仍然是教数学,开学前两天就召集班干部回校帮忙。

    小何老师很信任几个奥数班的孩子,把他们叫去办公室整理花名册,又叫了力气大的男生去打水,准备把关了两个月的教室打扫一新。

    “她给我们带队的时候我觉得她可温柔了。”曹健边扫地边和陈屿窃窃私语,“没想到当班主任安排任务还挺利落的。”

    “我听说,她是第一次当班主任?”

    “对啊。”曹健笑,“不过我觉得她比苏老师好多了。”

    陈屿搓了把抹布,用力拧干。

    “小心一会儿苏老师从门外走进来打你哦。”

    “苏老师才舍不得打我。”曹健提起扫把,装着弹吉他的模样,“我这么帅,又是她的得意门生……”

    陶佳从门外端了一盆水进来,见到曹健的时候手抖了抖,差点把整盆水倒翻在地上。

    “曹健你是不是傻……”

    “你怎么来了?”

    曹健见她进来,扫把一挥,刚扫成一堆的灰尘又散落四周。

    “我把户籍登记表整完了,剩下的就交给姗姗和林轶恒了。”陶佳白了他一眼,“本来还想着来帮你们,结果看到一个自恋的白痴。”

    曹健看向陈屿:“橙子,她说你呢。”

    陈屿正蹦跶着擦黑板,最上面的地方他擦不到,便奋力往上跳。陶佳见状,走过去向他伸出手:“我来吧。”

    陈屿却回头瞪着她:“我到底哪里像橙子了?”

    陶佳一愣:“我不也没阻拦你喊我桃子嘛……多亲切啊。”

    “就是就是。”曹健这次小心地搁好扫把才跑过来,“我觉得比小健健什么的好听多了。”

    陶佳无语。

    陈屿看看他俩,把抹布塞给曹健,跑走了。

    姗姗和林轶恒回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只剩了陶佳一个人。她举着抹布,用力擦着黑板上胶带撕掉后黏糊糊的痕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眼眶有些微红,转过身来的时候,还用手背揩了揩眼角。

    林轶恒用嘴型对姗姗说:“你去看看她。”

    无非是谁欺负她了,或者谁不理她了。姗姗也常遇到这种情况,感同身受得很。

    果然,陶佳扑过来抱住姗姗,一边啜泣着。

    “我再也不跟他玩了。”

    陈屿跑走了以后,陶佳突然觉得不对劲。

    曹健怎么会知道她给陈屿取的外号?

    明明只有她这么叫他。

    偏偏曹健打死都不肯告诉她,就没心没肺地回家了。她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她气走了陈屿,打破了同桌间的和谐,越想越觉得委屈,觉得都是曹健的错。

    陶佳说话的时候,肩膀一抽一抽的还在难过。虽然姗姗也没弄清楚这段话的逻辑,还是任由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控诉着曹健有多过分。

    陶爸爸在教室外敲了敲门,来接陶佳走。

    他又喊姗姗:“我没在路上见到你爸爸,要不叔叔给他打个电话跟他说一声,把你一起捎回家吧。”

    姗姗婉拒了他的好意,心想,姗爸一定是在看比赛。反正她也没强调要几点来接她,估计比赛不结束,姗爸是不会来的。

    陶佳吸了吸鼻子,向姗姗挥挥手,耷拉着脑袋,牵着陶爸爸的衣角走了。

    像一条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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