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人族婴儿的身体没有错,只是心脏残缺破烂,应该是在遭遇宇宙洪流的时候被绞碎,散逸在世界之外的星空中了。
闭上眼,意识沉浸到脑域之中。
当北玺看到脑域中原本浩瀚如海的信仰之力干涸的只剩缕缕轻薄雾气在飘荡时,再淡定,此时也不由得愣了片刻。
她那么大一片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信仰海呢?
虽然在拯救启天万族时的确耗尽了神力,但那都是她自己修炼得来的神力,并没有消耗多少信仰之力。
在宇宙中踽踽独行时也没有过太大的消耗,怎么昏迷了一觉醒来,她原本充沛的信仰海直接就蒸发了?!
北玺轻轻伸手,指尖触碰到那些丝丝缕缕犹如轻烟薄雾般掠过她细嫩的皮肤,却连一滴液体的形状都凝聚不成。
目之所及,只剩下一颗干枯的藤蔓漂浮在半空,唯有根部一点点的绿色昭示着它苟延残喘的生命。
北玺:“……”
小小一只的奶娃娃睁开眼睛,攥紧的小手暴露了她不怎么淡定的心情。
神明有点后悔。
神明从未如此弱小狼狈过。
然而如今的神明已经成为了身患重疾的人族幼崽,既不能回溯时光,也不能挽回失去的一切。
可能是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太大,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滴滴滴的声音,北玺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先迎来了心脏处突兀的抽痛。
保温箱里原本安静躺着的小小婴儿突然皱巴着脸哭了起来。
心脏处抽搐的疼痛伴随着一直急促的滴滴声,那不是脆弱的婴儿所能够承受的痛苦,可北玺躺在小小的保温箱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哭声来发泄。
急匆匆的脚步声在保温箱外响起,北玺已经听不清楚那些人族说了什么,她已然陷入了莫大的痛楚中难以挣脱,耳边只有一声比一声清晰的滴滴声在不断响起,像是死神在她耳边敲响的丧钟。
神明会死吗?
恍惚间,北玺只觉得自己像一个真正的人族婴儿般哭得声嘶力竭,喉咙的灼痛却并没有有效的减轻心脏处的疼痛。
很疼,疼得她错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死去。
神明,在这种情况下,大概也会死去吧?
当心脏处的疼痛一丝丝缓慢抽离时,北玺的意识再次陷入昏迷。
甚至没有来得及偏头看一眼外面心慌不安的人族。
“孩子实在是太小了,而且国内外都没有过这种病例,手术介入的话最少也要等她长大,但……”
医生到了嘴边的话,终究是在北家人绝望悲伤的目光中止住了。
然而就算他不说,在场的每一个人也都听懂了未尽之意。
“医生,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孩子才这么小,还什么都没看清楚……”北奶奶摇摇欲坠的被儿子用手搀扶着,几度泣不成声。
她盼了那么久的小孙女,为什么才刚刚出生就被残忍的判了死刑?
孩子刚刚疼得哭到浑身发紫,哭得那么用力,哭声却小的几乎听不见……
“抱歉,医院方面已经请了国际最顶尖的团队进行沟通,但我们一致的意见是,孩子真的太小了,一个不慎就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结局,所以能不能活下去,目前更多的还是靠孩子自己的求生意志。”
在医生为难又沉痛的目光中,老人家颓然地松手。
“栎哥,要不……我们送玺儿走吧。”袁欣雅面色惨白的闭眼,说完这句话,便好似浑身的力气都被抽掉了一般,似一堆软泥瘫坐在床上。
只有不断滑落的眼泪,一颗颗砸落在白色的被单上,砸得人心生疼。
北栎沉默地坐在一旁,听到妻子这句话后手指猛地攥紧,周身气息仿佛被压抑到极致,却死死地咬牙撑着,不曾爆发。
然而妻子颤抖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的响起:“我……我知道我说这样的话很残忍,但是、但是与其让她这样天天痛苦的熬着疼着,不如……”
“——新雅!!”北栎猛然出声打断她未出口的话。
可当他压抑着极致的愤怒扭头看过去时,却只看到妻子死死攥着被子,正无声崩溃地哭着。
汹涌的情绪一瞬间僵滞,妻子的眼泪如同冷水般从他头顶浇落。
“新雅。”北栎闭上眼,近乎哀求的陈述道:“那是我们的女儿,她还在努力的活着。”
所以,不要再说那么残忍的话,不要再往各自的心口上剜肉了行吗?
北栎站在女儿的保温箱跟前,布满粗糙茧子的大手在半空轻轻抚着小家伙没长开的眉眼。
却没想到原本睡得正香的婴儿会在这时睁眼。
父女两个截然不同的眼眸目光撞在一起时,双双都有些怔愣。
北玺率先回神,轻轻眨了眨眼,咧开嘴露出粉色牙床,无声地对这个人族笑了笑。
这是她睁开眼清楚看到的第一个人族。
他俯视着自己,很高,眼中饱含的情绪几乎要将她完全包裹。
“……玺儿?”北栎被女儿笑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伤心过度出现了幻觉,但还是下意识地更贴近她,尽量克制着情绪低声问:“玺儿,是看得到爸爸了吗?”
爸爸?
北玺好奇地打量这个自称爸爸的人族,能够感受到自己这具身体和他之间的血脉牵连,于是在听到他的问话后,下意识想要回答。
“啊~”小小的奶音让她愣住。
北栎却惊喜极了,微红着眼眶,隔着保温箱轻声和她说话。
北玺听得懂,却只能用小小声的啊啊来回答,也不知道这个自称爸爸的人族有没有听懂,反正他单方面跟自己聊得很开心。
“宝宝,努力活下来好不好?”
“等你再长大一点,爸爸带你出去看蓝天白云,看花看草,看医院里没有的一切。”
“爸爸知道很疼,但是我们家玺儿一定是世界上最坚强最勇敢的宝宝对不对?”
“爸爸爱你。”
“啊~”北玺认真地答应了下来。
即使这个人族可能并不能听懂。
无论如何,无论多痛,北玺都是没有选择的。
她必须活下来,因为一旦她脱离了这具脆弱的人类身体,就会立刻被这个世界排斥出去,到时候茫茫宇宙,她又失去了神力,再想要找到一个有智慧生命存在的世界,就很渺茫了。
她要尽快恢复,毕竟她的子民还在等她回家。
北玺并不觉得医院里的白蓝两色看久了厌烦,因为家人总会经常来陪她单方面的聊天。
上了年纪但风韵犹存的奶奶,总是沉默但目光慈爱的爷爷,高大冷峻但对自己很温柔的爸爸,以及奶声奶气爱装小大人的哥哥。
她花了一点时间将他们的身份与启天大陆人族的关系对应,明白了爸爸哥哥不是自称,而是生父与兄长。
她也见过了孕育自己的母体,也就是她的妈妈。
那是一个很复杂的人族,北玺能够清楚的从她的目光中感知到对自己的爱和愧疚。
但也能够感受到她对自己这个女儿的排斥。
毕竟……从她出生到如今,小半个月过去了,妈妈似乎只出现了三次。
每一次过来,都只是呆呆的看着自己流泪,不到片刻后便会匆匆离开。
北玺能够理解她所有矛盾尖锐的情绪,毕竟她已经在启天活了无尽年岁,人族……总是这么复杂的。
“玺儿,今天轮到哥哥跟你讲睡前故事了,你想听什么故事?”年满八岁的北煜小朋友已经很有当哥哥的样了,拿着厚厚大大的故事书,看着妹妹时眼里是满到快要溢出来的宠溺。
年仅三岁的北玺半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苍□□致的眉眼微微敛着,闻言抬眼浅浅的笑:“今天想听星星的故事。”
北煜:“……”
很好,是童话书上没有的故事。
北玺看着哥哥慢慢僵住的表情,忍不住抿嘴无声地笑,在他苦着脸看过来时,微微俯身过去。
“那还是玺儿讲给哥哥听,好不好?”
对于妹妹的询问,已经是小学二年级生的北煜小朋友只挣扎了一秒钟,就默默屈服了。
他熟练的把童话书合上放到一边,自己脱掉鞋上床,一只手牵住妹妹的手指,将手腕上多出来的一截红线同妹妹细白脆弱的手腕绑在一起,然后躺下,闭上眼睛。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已经做过很多很多次了。
北玺没有躺下,只是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红线和手指上夹着的监测仪器,眸光柔和的缓缓开口。
“……接到小朋友的许愿,小星星格外苦恼,因为这个小朋友认错星了,它不是许愿星,完成不了小朋友想吃世界上最甜最甜的小蛋糕的愿望……”
“小朋友每天都对着星星许愿,小星星终于被念叨的受不了了,只能在一个很黑很黑的深夜,拖着自己亮晶晶的小尾巴,偷偷的从天上溜下来,趁着小朋友熟睡的时候,变出世界上最甜最甜的小蛋糕给他当生日礼物……”
“小朋友其实已经不是小朋友啦,他已经很老很老了,只是每一年都会向小星星许同样的愿望,今年已经是第六十三年了,他终于吃到了世界上最甜最甜的小蛋糕,只是除了小蛋糕,他还收到了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是小星星歪歪扭扭的字:我还没有名字呢,以后许愿不要再找错星喔~”
“那可不可以给它取一个名字?”北煜迷迷糊糊的问妹妹。
“哥哥想给小星星取什么名字?”
“……”
看着陷入熟睡的北煜,北玺弯了弯眼眸,偏头安静地注视着窗外夜空中闪烁的点点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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