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比袁皇后还要阴毒,眼睛一眯,凑近袁皇后耳边。
“娘娘莫担心。既然上官氏跟孩子眼下安置在美人盏内,便无须忧心。”
对上袁皇后疑惑的眼神,周嬷嬷笑得得意,“这婴儿和生产后的人最是虚弱,如今天寒地冻的,那里头要什么没什么,连接生也是什么都不懂的毛丫头。”
“婴孩也要吃东西,他们也没有奶娘……咱们现在什么都不做,闲等着他们传来好消息便是。”
她将“好消息”咬得重一些,袁皇后很快豁然开朗。
公孙瑾路上怎么赶也要三五日后才能回来,她可不信上官莹饥寒交迫地能在冷冷清清的盏里撑过三天。
“可……上官莹若是就这么死了,陛下……”袁皇后踌躇道,忽然有些惧怕。
周嬷嬷暗道她这个瞻前顾后的性子成不了大事,嘴上却劝她。
“就算上官氏不死,今日娘娘在凤栖宫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咱们也摘不干净。既然如此,干脆斩草除根,还是把上官氏除去了好。”
袁皇后想想是这么个理,点头应允了。
二人十分自负上官莹不饿死也会冻死,便将白绫、毒酒那套简单粗暴的法子收起来了。
第二日更冷了,一大早天就昏昏沉沉的,北风从早直刮到晚上。
掌灯时分,天空中终于纷纷扬扬落下鹅毛大雪来,没一会儿,地上就浅浅覆上了一层白色。
却并没有停下的迹象,兜头兜脸砸下来,隔天一早地上的积雪已有小腿深。
天还黑蒙蒙的,上官莹就被冻醒了,环视四周想起睡前的经历,不由得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些,心下惴惴不安。
碧桃一直在床边守着她,双颊和鼻子都红彤彤的,见她醒了眼睛一亮,片刻又低下头,不敢看上官莹的眼睛。
“娘娘,婢子没用,您受了这么多苦,连口热汤都喝不上……外头下雪了,也没办法给您添一件厚衣裳……”
她说着说着,泪如雨下,干脆将脸埋在膝盖里呜咽着。
碧桃不提上官莹倒没什么感觉,一说她倒真觉得肚子空空地叫,嘴也干得很。
她忍不住咽咽口水:“傻姑娘,别哭了。这些也不是你的过错,你有什么法子呢?”
“外面什么光景?”
碧桃哭得一抽一抽的,“咱们被关在这儿,她们三个在凤栖宫,也出不去,宫门的侍卫还守着呢,许进不许出。外面什么消息咱们也听不到。”
这是要活活将她们冻死饿死啊,上官莹眉间浮上忧愁。
“哇——”地哭声,将二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襁褓里的那个小人儿身上。
只见他攥着两只小拳头放在心口,一边哭一边砸吧着小嘴。
“刚刚给小皇子换过一次尿布了,想来又饿了。”
上官莹拿了羊奶给他喂,他吸了几口又哭了,哭得比刚才还可怜。
上官莹忙低头哄他,一面哄一面检查,却发现羊奶已经稀释的快没了。怪不得小家伙哭得这般伤心欲绝。
想想也是,如今条件有限,这点羊奶还是几个丫头搜刮出来的,这都第二天了,如何会有奶味。
上官莹看着小娃娃哭得脸都红了,忽然想起从前听人说奶水也可以从身上的血变成,便低头毫不犹豫咬破了一个手指。
鲜红的血珠马上冒出来,她将手指凑到孩子嘴边,被他一口含著,吸得啧啧作响。
“娘娘……”碧桃心疼她,欲出言制止却被她打断。
“咱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能出去那会儿是不是还活着……能挨一天是一天吧。虽然我曾经想过不要这个孩子,可真的十月怀胎生下来,让我用我的命换他的命也是可以的。”
上官莹转头看向碧桃,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你瞧你冻得,快去看看还有什么能穿的,能披的都穿戴在身上,指不定能活着出去呢。”
“诶!”碧桃点点头,又从角落的箱子里找出两条薄毯、一件罩衣。
罩衣她自己穿了,毯子都给上官莹跟孩子盖上。
……
开春这场雪下得又大、持续的时间也长,一团团棉絮似的雪花连着下了两天两夜,在第二天子夜时分才依依不舍的停了。
雪虽停了,鉴廷国后宫却迎来一场更大的风暴。
雪停下的当晚,公孙瑾带领一小队人马返程到达临春。
整个皇宫都被厚厚的大雪覆盖着,冷寂而沉静,在这安静的夜里公孙瑾步履匆匆,连昭文殿都没回,急急忙忙便赶到了凤栖宫。
看见宫门的守卫时他已觉不妙,一脚踹开大门,却发现里面黑漆漆、冷清清,半点感觉不到有活人的气息。
他无须动手,一双威严锐利的眼睛一扫,那首领便什么都招了。三两句听完重点,气得公孙瑾一脚踹在他心口吐出血来。
没工夫与袁氏计较,公孙瑾急急忙忙去看上官莹。
他带着一身风霜进入美人盏时,却感觉如坠冰窖,盏里面一丝热气也没有。公孙瑾亲自点了灯,却被照见的一幕吓呆了。
上官莹披散着头发倚在床头,看起来瘦了很多,身上胡乱盖着被子、毯子、衣服,手里抱着个紫色的襁褓。
她微微垂着头,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色,露在外面的手背却是青紫色的。
床边趴着个绿衣侍女。
床上chuáng下,都悄无声息,让他感到恐慌害怕。
一步一步走近,才看见上官莹青白的脸上犹有泪痕,抱着的襁褓里露出一张婴孩的脸,约莫只有他半个手掌大。
公孙瑾又是期待又是不安,伸出手想摸一摸他,却只触到一片冰冷僵硬的皮肤,吓得他倒退两步。
恰一脚踩在碧桃小腿上,让她痛醒了过来。
睁开眼看见边上站着的公孙瑾,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揉揉眼再看,确实是一身铠甲的公孙瑾。
碧桃拼了命般扑过去抱住公孙瑾的腿,一边哭一边喊:“呜呜呜陛下您终于回来了,求求您救救柳妃娘娘吧……”
她哭得颠三倒四,公孙瑾将关键字眼连在一起串一串,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原了个大概。
上官莹先是被下。药,后又被关进了美人盏。
她在盏里产下一个儿子,却因为盏内既无食物又无御寒的衣物,孩子已经冻死了。
公孙瑾身上原本沸腾的血液忽然像被迎头浇了一盆雪水,凉了个彻底。
他浑身被卸了力一般,站都站不大稳。
他不想相信更不敢相信碧桃的话,一步、两步走到床沿处,欲把襁褓抱出来仔细看看。
却发现上官莹虽未醒抱得却用力,他也要使出几分力气才能抱出来,这一来又将上官莹惊醒了。
她条件反射般伸手将襁褓护住了,甚至伸出一只手重重拍在公孙瑾手上,眼睛异常明亮,戒备地看着他。
她出手那一下,公孙瑾明显感觉那只手很烫,他忍着难过,“莹儿,我回来了,你别怕。”
上官莹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视线下垂落在紫色襁褓里的那张脸上,“你回来得太晚了。”
七个字像利箭扎进公孙瑾心里,半晌,才艰难挤出一句话,“能让我抱抱他吗?”
“你要轻一点,温柔一点,别吵醒他。”上官莹轻声细语,微微松开手。
公孙瑾笨手笨脚地将孩子抱过来,小小的一个,加上襁褓也不过他小臂长,没几斤分量。
他解开襁褓,摸一摸孩子的身体,冰冷冰冷的,“孩子是什么时候没的?”
听见这一句,上官莹瞪大了眼睛。
“你胡说什么呢?他只是睡着了,你那么大声会吵醒他的!”上官莹不高兴地皱起两条眉毛,说着撑起身体要抱回来。
她看着身上已没二两肉,眼睛却亮得渗人,手上力气也奇大,公孙瑾几乎被她得逞了去。
看见她这样,公孙瑾心里也不好受,“莹儿,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我们的孩儿真的已经……”
从小公孙瑾就不爱哭,今天难得看着怀里的死婴红了眼睛,纵横沙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几回,连“死了”二字都说不出口。
或许是带着偏爱和不舍,公孙瑾越看襁褓里这张笑脸越好看,眉毛头发都很黑,鼻子又高又挺像他,红红的嘴巴嘟嘟地翘起来像莹儿……
床上的上官莹没抢到孩子,默默坐着看了他片刻,忽然捂住脸哭起来。
“怎么会呢?吃饱之后明明睡得很香啊,怎么睡醒起来,他就不哭也不闹了呢?怎么会这样,他是不是怪我没照顾好他,还是记恨我从前说不想要他?”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指缝间落下来,她的每句话都像针扎在他心上,让他破碎的心更加千疮百孔。
公孙瑾一手抱着孩子,慢慢坐在床沿上,一手将上官莹干瘦的身体揽进怀里。
低头去亲她凌乱的发,亲她潮湿的眼,亲她干燥的唇……
一边亲一边安抚她,“莹儿,我知道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这样自责。”
怀里的人霍然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看,执拗地反问他:“那是谁的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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