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莹多日不曾沾水,声音已经嘶哑得不像话,每个字都像从嗓子眼里拉扯出来似的。
“这可由不得你。不过你可以选择让侍女帮你,还是选择朕亲自帮你。”公孙瑾挑着眉梢笑得微妙,“收拾好了,咱们边吃边谈谈上官羽,你意下如何?”
上官莹狠狠瞪了他一眼,甩头进了内室。
公孙瑾摸摸鼻子,这人怎么一点儿仰人鼻息的自觉都没有,脾气还是那么大,摇摇头不与她计较。
转身叫早已等候在侧的两个侍女进去服侍。
侍女手巧,给上官莹挽了个同心髻,斜插一支彩凤衔珠钗,坠着一颗红宝石落在耳畔。上官莹从铜镜里看见这个发式,不由觉得讽刺。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让她一个爽飒女将军,扮成这幅扭扭捏捏的小女儿姿态,公孙瑾,他还能再狠点么?
不过她如今也无心计较这些,待侍女停手,便迫不及待走到外室,腰上系着的环佩珠玉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公孙瑾已落座,面前摆着的是南北口味兼具的吃食,公孙瑾却并不喜欢,只用刀切着一块烤羊肉。
上官莹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他对面坐下。
她的这个举动,让公孙瑾很满意,将手中一块切好的羊肉放在她碗中,“这肉烤的地道,你尝尝。”
多日未进食,上官莹腹内已经感觉不到饥饿,她选择开门见山,“公孙瑾,你以为我是来与你讨论什么菜好吃?”
公孙瑾脸一下子就黑了,随手将匕首仍在桌上,打翻一只白玉酒杯。黑洞洞的双眼盯着她,语气不善,“好,那我们就谈谈正事。”
“如你所知,你弟弟上官羽在我手上,他是死是活,是好是坏,却要看你的表现。”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公孙瑾学着她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起身绕过圆桌,两根手指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好脾气地同她解释。
“就是说,如果你乖乖地把我伺候舒服了,上官羽就能好好活着。如若不然,乱坟岗就多一具死尸……”
上官莹两手攥得发白,十指深深掐进掌心,“公孙瑾,你把我当做什么?”
“就是你以为的那样。你们那边管那叫做是什么,‘俘虏’?”
公孙瑾语气淡漠,听入上官莹耳里仿佛一把刀子,剜得她心肝脾肺肾都在痛。她低下头,放轻呼吸声,不想让公孙瑾看见自己软弱的样子。
她眼中的水光和泛红的眼眶自然都没能逃过公孙瑾的眼,他心有所动,目光温柔落在她侧脸上,柔肠百转。
公孙瑾心里自然还不痛快,可他也见不得上官莹哭,沉吟片刻,好歹缓和了语气,“你又何必每次对着我都这般苦大仇深?乖乖的不好么?”
上官莹恍若未闻,公孙瑾便再接再厉,“如从前一般,你好好地同我过日子,自然少不了你的锦衣玉食。待我高兴了,连你弟弟上官羽,我也愿意好好教养他。”
这人不提从前还好,一提上官莹便像被踩着尾巴,恨恨地看他:“你当着我的面让人将我阿耶杀死,你居然还敢妄想如从前一样?”
她一吼,公孙瑾也维持不住温和的面具,一把将人拽进怀里,“那么是谁欺我骗我在前?”
之前下毒害他,大概是上官莹这辈子做得最愚蠢的事情,她确实欺他骗他,这一点她无从反驳。
“是我骗你、背叛你,而你也确实是我杀父仇人。血海深仇,你我再无可能!不如你一刀杀了我,省得看见我就想起不堪的过往!”
公孙瑾纵然恨她,乍一听上官莹说他们再无可能,心底还是一股无名火起,“想一死了之?没那么容易!”
他把人摁进怀里,低头准确地封住她的口,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朝内室走去。
被狠命抛到床上,上官莹还没意识到公孙瑾想做什么,她下意识撑着身子想要起来,下一刻就被凑过来的公孙瑾再次抵到床角。
被陌生的感觉操控,上官莹昏昏沉沉的,双手抵在公孙瑾心口,抗拒地推他。
这点不自量力的挣扎公孙瑾根本没放在眼里,他轻轻巧巧躲过。
她不想这样,可惜她乃是板上鱼肉,比武力没有任何优势只能任人宰割,上官莹缓缓顺过气,费力地抬起头,喑哑着嗓子在公孙瑾耳边一字一句道:“公孙瑾,我恨你。”
眼角有泪滑落,不知是痛的还是别的。
公孙瑾听见这一句,如遭雷击,停下动作直视身下人的眼睛,发现那双漂亮的眼里果真连半点爱意也无,他骤然怒起,把所有的疼惜温柔收起,专心宣泄自己怒火。
上官莹哪经得起他这么胡来,仿若置身炼狱,可她犟着一口气,绝不开口求收手。
她越这样,公孙瑾越觉得郁气难消。
不知道宣泄到几更,上官莹只记得最后自己在公孙瑾得意的眼神下浑似过去。
结果翌日一睁开眼,入目的又是那张惹人厌的脸、惹人厌的笑。
公孙瑾似是专门在等她睡醒。已经换了一身蓝色衣袍,头上束着金冠,配上那脸仿佛浊世佳公子,可惜一开口就暴露本性。
“睡得可真够久的,怪我昨天太情不自禁了。”
他语带戏谑,毫不在意床上有人下死力气瞪自己,反而坏坏地勾起唇角。“我很满意你昨儿的表现,比起温柔小意,别有一番风味。不过阿莹或许学着柔顺点也不错,你觉得呢?”
回应他的是一个白眼,公孙瑾不以为忤,“不如等你什么时候似我昨儿那般情不自禁,什么时候就让你们姐弟相见,你意下如何?”
上官莹愤愤转头,那人已经满意地转身走开,她随手抓个东西丢出去,只轻轻碰到他脚后跟就无力落下。
公孙瑾前脚刚走,后脚进来一溜侍女,行过礼,打头的那个毕恭毕敬地对床上的上官莹说话,“饭菜已经备好,都是您喜欢的菜色,洗漱过后就可以用了。”
上官莹对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种天然的抵触,更不喜欢这种自以为很了解她的口吻,她皱着眉把身子转向里侧,“不吃。”
“陛下吩咐,您的饭食和羽公子的饭食同时奉上。”
声音依旧是不卑不亢的,却像是在上官莹心里点了把火,气得她一把翻下床,炮仗一样向净房走去。
“你去告诉公孙瑾那个王八蛋,上官羽要是少了一根毫毛,我杀了他!”
这话自然是没人敢应的,一溜丫鬟默默跟着她进了净房,眼观鼻鼻观心地服侍她沐浴。
刚刚顾着生气没觉得,一下水,上官莹觉得浑身一阵阵发疼,还粘粘妮妮的不干净。下意识用手凑过去,带出些意味不明的东西,她又羞又愤,将人都赶了出去。
众女皆福身而去,之前打头的那个丫鬟捧上来个盒子,“陛下吩咐将玉容膏呈给您,活血化瘀。”
净房内只剩她一个人时,上官莹才低头好好打量自己。
目之所及,没有一块好地方,全都是红红紫紫的印记,腰侧还有两个深深的掐痕,怪不得那丫鬟用那种语气说“活血化瘀”!
上官莹气了一会儿,转而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在眼底打转。
想她十来年金尊玉贵地长大,哪一个不是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着,如今竟然沦落到以色侍人的地步。
委身之人还是同自己有着国仇家恨的公孙瑾。
偏偏被拿捏住命门,活,活不好;死,死不得。
换了三回水,上官莹才觉得自己身子没那么不堪。
上官莹一袭浅碧衣袍坐在桌前,看着摆上来一道道精致的菜品,却没什么食欲。
就着煨鹿筋、酱鹅脯吃了小半碗粳米饭,喝了两口鸡汤,胃里便不舒服起来。干呕两声,上官莹趁势放下筷子,正好不用为难自己强塞。
一炷香的功夫,便来了两个御医,一个姓陈,上官莹面善得很。另一个高大些的,则完全不认识。听他行礼问安,才知道大概是随公孙瑾南下的御医。
二人分别号脉,一致认为是身体空的久了,接受不了油腻饭食才如此,让这些日子吃些清淡易克化的,要多休息静养。
临走,陈太医额外叮嘱“不可忧思过甚”。
上官莹回以嗤笑。
但她确实觉得身上没什么力气,便在贵妃椅上躺着休息。那张床,她是能不躺就不想躺了。
再睁眼,已是暮色四合。早先那个侍女小心地上来伺候,并回禀:“陛下前殿还有些许小事,等晚膳过后来看您。”
上官莹随手将鬓边朱钗取下,“谁稀罕似的。”
转头看见侍女装着没听见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可笑,让她扶着自己往外走,随口问她:“你叫什么名儿?”
“奴婢碧枝,是曾公公安排伺候您的,一起的还有碧柳、碧荷、碧珠。”她说一个名字,便有一个宫人恭恭敬敬地行礼。至于曾公公,上官莹知道,那是公孙瑾身边第一可心人儿。
上官莹点点头表示知晓,便坐下安静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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