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了戌时二刻,中天圆月明晃晃的挂在天际。
满池芙蕖沐浴在流水般的的皎洁月光下,掩在碧绿荷叶下的池水泛着粼粼碎银般的光泽,映在塘边的水榭上,闪烁的似是天际的繁星。
上官莹望着那水榭中独坐的身影,脚下迟滞。
思忖了半晌,她还是提步走了过去。
“姑姑。”临到水榭内,她微微屈膝,行了个礼。
听到上官莹的招呼,公孙福兰抬眸看了过来,将她望了好久,才唇角微弯的道:“是你。”
外头月光大亮,但这水榭内四角还是有烛火照明。
点点橘色的微茫,落在公孙福兰眼底,洞若明火般。
上官莹有瞬间无所遁形的心慌,不防脚下的台阶,没有来得及提步。跟着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公孙福兰看着她这行,不声不响,直到她独自站住了才自水榭内的石凳上站起来。
伸手过来,牵了上官莹的手一道坐了下去。
随后迎着烛火月色,将上官莹细细打量了一番。
她微微笑了起来,关切道:“怎么样?没摔着吧。”
上官莹摇了摇头,公孙福兰此时特意往她来路的方向看了两眼,略有些好奇道:“这个时辰,侄媳妇怎么想到这芙蕖堂来?”
倒也不怪公孙福兰质疑,这地界除了人工雕凿的一池芙蕖外也没甚旁的,照着往昔上官莹的行径来看,这独自晚间在府里溜达也算不得平常。
被这么一问,上官莹心头那股好不容易平复的焦躁再次卷土重来。
亲见公孙瑾对桃杏的行径,她心下犹似打翻了五味瓶。
委屈彷徨无措,连串莫名的情绪连番袭来将她弄得方寸大乱,看着他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躲避。
这种明显违反常理示弱的表现对于上官莹自身来说,实在称得上糟糕至极。
看着她久久不语,公孙福兰突兀道:“初见你第一眼,我就以为许是冥冥之中的命定,犹似故人来。”
这句话,再次让上官莹慌张起来,压住了心头的烦乱,振作精神迎着公孙福兰,一脸茫然的解释道:“故人?!上官莹之前与姑姑见过么?”
“如果这世上真有神佛上仙,我还是抱着希翼,那个人还在世,即使我们不曾在一起。”公孙福兰却并不准备给她答复,放开了她的手,扭头望向芙蕖堂中。
荷塘中有微风凭空掠过,荷叶花枝在夜风中婆娑起舞,沐浴在皎洁的月色下,边缘浮起袅娜的清辉,徐徐散入夜幕中。
这满目温柔的月夜胜景却并不能安下上官莹慌乱的心神。
水榭内烛火飘忽,望着公孙福兰在灯影下模糊的侧脸,她心下惴惴不安的道:“上官莹不明白姑姑的意思。”
“是吗?”公孙福兰并未拨冗看她,只是望着眼前那满池的芙蕖喃喃道:“不明白其实也没什么大关系,这世上最难的事情就是欺骗自己。”
芙蕖的香气在清风吹拂下在鼻端萦绕,上官莹听着她的回答没再吱声,只藏在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
戌时已过,天际月隐星稀。倒隐有些月黑风高,杀人越货的意思。
“吱呀。”未合拢的窗户被风吹开,案上烛光随即轻摇,将笔架上挂着的几管毛笔拉出一道道闪烁飘忽的影子。
公孙应擎被这忽明忽暗的烛火影响,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掖了掖肩头的大氅,喊着外头值夜的侍从。
“半元。”
不想应声进来的,却是个意想不到的人。
“怎的这么晚还不去歇息,跑这里来做什么?”看清她面容,公孙应擎板了脸。
“关心将军伤势,特来探望。”她微微屈膝,垂首行礼,仪态端庄丝毫不见平素的莽撞之态。
望着她神色与气度犹似换了个人,公孙应擎心下警觉起来,背脊微微挺直,隐而不发,“这下探望过了,可有安心?”
她双手笼在身前,神态温婉,出口的话语却冰冷异常,“看着将军好好的,我怎能安心?”
她话音方落,室内油灯火苗熄灭,只留了一道青烟徐徐扩散在浓黑的夜色里。
只听得一声闷哼,血色溅落四下,泛着微微的寒光。
……
天元十七年,八月初二。
大将军府内传出噩耗,大将军公孙应擎暴毙。
之所以说是暴毙,因为被人发现时大将军尸首表面并未有具体伤口。
但仵作那边出结果,显示公孙应擎这遭横死是中了奇毒。
如此,公孙大将军之死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一桩意外了。
夷掖国举国皆惊,帝君于寝殿内得到消息,当即就打发了亲信赶往大将军府。
公孙府一片悲戚之声,不过半日功夫,门前一应挂上了白幡白灯笼。
黑色的奠字落在白色的布面上,贴在府门口,显得是触目惊心。
府内众人也大多换上了孝服,连同院里的狗狗猫猫也都披麻戴孝上了。
太子暮成辉来的时候,随行带了大理寺寺卿袁首来。
公孙应擎亡故时身边竟没有一个侍从在侧,一应公孙大将军的侍从都被集中在了个小屋子里。
迎头的半元首当其冲被审问,哭哭啼啼的表示,昨夜里戌时三刻,是被公孙福兰的侍女来叫开的,这才会不在公孙应擎身边。
又接连问了几个公孙应擎跟前的,回答也都是和半元差不多。不在屋里泰半都是和公孙福兰那头相关。
这事情问到这里袁寺卿有些惧了,不敢轻易再下什么结论,吩咐了手下将这处涉事之人都带回了大理寺。
出了那权作审讯的屋子,迎上了公孙府之人。
迎头是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公孙老夫人。
他也只得对着老人家作揖安慰,“老夫人节哀顺变,袁某必会静心办理此案还大将军公道。”
说着,他视线移到永荣公主身上。
公主与大将军夫妻关系虽谈不上多和睦,但这会公孙应擎枉死,她或多或少总也有些伤怀之意。
袁寺卿望着她神色,行礼宽慰,“公主还请节哀。”
永荣公主用绢帕轻压了压眼角,点了点头。
公孙瑾负手站在她身后,神色凝重。
望着袁寺卿过来率先作揖,倒把那年轻的寺卿大人吓得够呛。
忙不迭的弯腰回礼,“世子这遭实在多礼了,下臣受不得。”
公孙瑾没了推脱的心思,只将那袁寺卿拉到旁侧,“不知袁寺卿可是问出了什么。”
“回禀世子,大将军这桩命案实是太过蹊跷,看似简单却有些不合常理之处,所以暂时还不能定论,只是,下臣有一不情之请,还望世子不要见怪。”
“寺卿大人多虑了,有何事尽可告知。”
“能否容许下臣见过公孙府的福兰小姐。”托了市井小民口口相传的福,袁寺卿对于公孙府这位嫁不出去的老小姐,虽算不上了如指掌倒也不算陌生。
听闻他要求见公孙福兰,公孙瑾止不住诧异,“姑姑?”
“是。”袁寺卿垂头作揖,姿态谦卑。
公孙瑾回望了一眼,但见府里聚在这处的家人都是神色惶惶,左右也只得自己做了这主意。静默片刻,点了头,领了袁寺卿往后院走去。
到的公孙福兰所居的院落门前,公孙瑾留了袁寺卿及下属二人在此处稍待,自己率先跨入院内去了。
不消片刻,就有个小丫鬟出来迎了他,“寺卿大人请随我来。”
袁寺卿点了头,跟着那小丫头进去了。
但见院内一隅植了好些美人蕉,一株美人蕉从中探出,垂到了旁侧的石凳上方,周遭地上落了些细碎的花瓣。
石凳上搁了本书,书边摆了杯茶,细细望去似乎还有袅袅青烟浮在杯沿上方,显是那品茗之人恰恰离开不久。
袁寺卿望着这处,眼神略略有些寻思起来。
作为大理寺寺卿,夷掖国的主要官员,自然知道公孙家这位老小姐昔日那桩姻缘破灭的缘由,倒推了来看,这遭公孙应擎的死倒也说不上特别稀罕。
虽然心下已经下了判断,他始终还是迟疑的。虽说有了动机,但这作案的工具照实叫人头大。
据仵作所示,公孙大将军所中的毒并不是夷掖国所出。
那么,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孙小姐是怎么得到的?
杀人害命,其实并不如想象中容易。
……
如袁寺卿所料的,见到公孙瑾进来的时候,公孙福兰正在那株美人蕉下的石桌旁翻书品茗。
而她手上拿着的那本书卷,与公孙应擎暴毙之时桌案上那卷是上下册的关系。
“姑姑。”公孙瑾看着公孙福兰略略有些意外,她虽并没有换孝服,但发上也没有半分饰物。
看着他,公孙福兰神色如常,“来了。”
“是,有位袁寺卿,想要求见姑姑。”
公孙福兰闻言有些许怔愣,垂眸望了望脚下,轻道:“好。”
随后,她便进了自己的屋子。
待得袁寺卿被引进来的时候,公孙福兰已经又换了身衣服出来。
发间也不是方才素净的样子,插了支琉璃步摇,还另外饰了些素色的花钿。
那形制看着,倒不像是家里刚出了人命案,而是要与心上人外出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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