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着褚色曲裾,神容倨傲;另一个着石青色长袍,腰束一条白玉带,言笑晏晏的靠在曲裾少年身上,正在说笑着什么。
看那样貌衣着,这两个少年不是平常人。
那肯定是认得这里的路的。
上官莹遂往前跑了过去,也没有任何规矩礼仪。
她匆匆的道:“二位公子可知道朱红姐姐去哪里了?”
其中一个少年早就闻到一股异味,直到扭头看到上官莹,立时神色大变掩着鼻子往后退去。
“你谁啊你谁啊,这么个样子从哪里冒出来的?这内院之地怎么是你这种低等下人踏足的地方,出去出去赶紧出去。”
在他一叠声的呼唤时,旁侧已经应声跑来两个粗布衣衫的家丁。
看着上官莹形容脏污,立时变了脸色要来捉她出去。
上官莹心急慌忙就往后退,却不料旁侧莲花池地上布满青苔,她脚下不稳竟是兜头滑了下去。
“救命啊!”上官莹并不会水,滑下去之后就张了口,立时就被呛了满口的水。
咳着挣扎,那两个家丁本是要下去救人的,但两个少年公子却拍着巴掌不让。
眼看上官莹即将要没顶之际,听到旁侧有人踏水而来,提拉着她的衣领从水下救了出来。
将上官莹扔于旁侧青石之上后,踏水救人者转过脸来。
那两个少年见状忙不迭跪了下去,“叔父。”
“冕儿,昀儿,人命岂容儿戏耍弄。你俩的行径,实在荒唐至极。”
说着,他微微俯身,查看上官莹情况,“小姑娘,你还好吧?”
经过莲池的水一泡,上官莹身上的异味淡了不少,公孙应擎虽也是感觉不对却还忍得住。
上官莹还未来得及说话,身后传来了朱红的声音,略有些慌张。
“将军,两位少爷,这姑娘是世子的救命恩人,公主特地嘱了奴婢带她下去沐浴,只不知她怎的会摸到这处来。”
上官莹此时已经缓过气来,半坐起身,看着朱红微微发颤的双肩,咬了唇并未多言。
公孙应擎看了朱红一眼,又看了看上官莹。
常年带兵之人身上有种杀气,震得上官莹和那朱红俱不由的抖了抖。
从芙蕖堂的院落出来,朱红对着上官莹的态度已经和缓了不少。
看到她笼着双肩瑟瑟发抖,宽慰了句,“就快到了,我已经吩咐吴妈妈去烧水了。”
顿了顿,道:“方才,多谢你帮着圆谎。”
其实上官莹这种少小在外漂泊的孩子又怎会不懂其中缘由。
只眼前这桩,尚不知其中底细,便是要夹着尾巴做人才是最妥当的。
……
沐浴的地方是在拆房后的一处屋舍。
早有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在旁生火。
看着朱红领人过去,极有眼色推门让上官莹进去了。
大抵是上官莹多半年没有沐浴,头发早都纠成了一团,两个仆妇帮着搓洗了半天,才算了事。
上官莹长发用布巾捂干,梳了个双丫髻,朱红自外间摘了两朵桃花给上官莹簪了上。
洗净之后,上官莹又被领着回到了永荣公主处。
但彼时,公孙瑾正在公主房里。四下婢女内侍都站在门外,朱红也便领了她一道立在屋下暂侯。
屋内,公孙瑾站在上官莹站过的地方,听永荣公主训诫。
“瑾儿,那上官姑娘救了你,娘亲便是求着帝君赐些宅院封号便可,你何苦要娶那一个无父无母不知来历的丫头……”
“要知道,你是世子,你的母亲是当朝公主,这样的身份,那丫头连做妾侍都算烧高香,怎可遑论正室。你莫不是昏了头了?”
永荣公主话落,端起贴身侍女递来的茶盏,轻啜一口后,又言:“瑾儿,快些打消这荒诞的念头……娘知道,婉儿外嫁你不满……”
“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皇族血统断容不得边境蛮人玷污。也便只有这么个法子了。”
“如你所言,婉儿就可以了,她非我皇族,然后就能牺牲?”公孙瑾冷笑打断了永荣公主。
“你这是何态度?你就是这么跟母亲讲话的么?”永荣公主一掌击上桌面,怒声指了他。
公孙瑾转身,“婉儿可以,那么这上官姑娘也是可以的。身份只是块遮羞布而已吧,若嫌弃上官莹,就请母亲早日上禀圣上,为她赐个体面的身份。儿臣先行告退。”
“你莫不要昏头了,你这般强求,我也断不会依你。”永荣公主在身后怒摔了茶盏。
公孙瑾脚下未停,径直出了门。然后,见到了立在朱红身后的上官莹。
她站的位置后方恰好是植了株美人蕉,此时那红艳艳的花束从后探出,正垂在她旁侧,映得那张白净的小脸隐隐带了些嫣红。
此时,公孙瑾才意识到她洗净了身上的污秽,穿了袭水色高腰襦裙,外罩了件石青色褙子。
虽不是多上乘的衣料,但那垂眸间的神态依稀是另一个郑婉儿。
彼时公孙瑾执意带上官莹回来,除了她救了自己以外,那便是她一直有某些时候的神态会让他想起婉儿。
上官莹此时终于注意到公孙瑾的视线,下意识抬眸望了过去,然后扯开了灿烂的笑容。
听着室内茶盅被砸的脆响,朱红轻叹了口气。
上官莹尚不知内里争执,只是看着公孙瑾满脸肃穆的走出来,下意识的就对他笑了起来。
跟着进了这大将军府半日,好容易再见到公孙瑾,在上官莹看着就和亲人似的。
心下一动就想往公孙瑾这边跑来,但还没来得及等她把心动化为行动,公孙瑾已经扭过头,脚下生风般卷出了这重院落。
上官莹有些许不快,却又不敢表示,只扭头看了看身侧的朱红。
她双手交握身前,微微垂眸,似是如老僧入定般对周遭的一切不喜不悲着。
此时,永荣公主随身的碧鸢已经来到了廊下,对着朱红道:“公主有命,带姑娘进去。”
说完也没管朱红跟没跟上,径自就往屋内走去。
碧鸢是永荣公主奶娘桂嬷嬷的孙女,比公孙瑾还要小上两岁。
昔年桂嬷嬷告老还乡,就是为了要回去领这孙女。
永荣公主舍不下她,就使了人将她孙女一家接了过来。
待得这碧鸢长到了十六岁,就直接被永荣公主带在身边当了大丫鬟,这一路算得上顺风顺水没什么波折。
朱红本是公孙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因着惯例每两年老夫人都会调选身边的大丫鬟给永荣公主。
朱红是前两年被调派来的,和其他被调来的大丫鬟一样不被永荣公主信任,只等着到下一波丫鬟来前打发出府的。
是以虽有大丫鬟的月钱,但实际干的都是些跑腿的活计。
如此一对比,碧鸢就在朱红面前益发得意了。
朱红心里虽然也有些不对付,但面上还是不愿多计较,跟着往前走了两步招呼上官莹,“姑娘,请随我来。”
这一次,不过是从廊下到室内这短短数步路,上官莹却自觉走的异样小心。唯恐哪一步踏错,出了纰漏。
也许,有种叫做危机感的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上官莹走进先前的屋子,地上的碎瓷早被打扫干净,永荣公主单手支颐斜靠在卧榻上养神,碧鸢已经回身站在了她身侧,侍立在侧。
朱红到底端着大丫鬟的架子,旁侧几个小的都微微矮了身行礼。
听见上官莹进屋跪地请安的声响,永荣公主正了神色。
美眸微抬,看了她一眼,跟着扬了扬唇角,带了些讥诮之色,“果道是人靠衣装。”
上官莹不解她态度为何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只垂着脑袋磕在地上不敢多言。
永荣公主一心只将公孙瑾同自己争执的事情怪责在上官莹身上,也没了方才的和善之态,只默不作声看着她,并不叫起来。
这事若是放在别家女子身上恐怕就要遭了大罪了,只可惜当事的姑娘是上官莹。
孤陋寡闻不识大体有时候并不一定是坏事,虽然久闻不到声响,她也没缺心眼的保持着磕头的动作,而是自动自发的抬了脑袋。
这一下就与永荣公主那冷厉阴狠的眼神对上了。
“岂有此理。”永荣公主一瞪眼,上官莹就不自觉的抖了下。
“不叫起就抬头,当真是毫无礼数。你此等粗鄙之态,还妄图攀附世子?实在贻笑大方。”
上官莹被她一番严词训诫整个有就有些懵了,下意识的缩脖子埋头,重又磕了下去。
永荣公主一番发泄完也是舒了心,再垂眼看着上官莹那伏地模样心下也有了几分宽慰。
取了布巾压了唇角,轻咳道:“行了,我看你这样子也算不得大奸大恶之辈,救人到底也是行善……”
“只一句想你明白,多大的人享多大的福,超过你的命数的东西,即使给了你也是不能要的。你明白吗?”
“……”上官莹伏在地上,只迷迷糊糊听她说了通话,却是完全没概念,只是下意识的点头。
永荣公主也实在没这么多心思,去辨明她是真清楚还是假明白。
看着她点头如捣蒜,也便心有成竹的说了,“你这既救了瑾儿回来,自是要有报酬的。”
听到报酬二字,上官莹不自觉的竖起了耳朵。
“不管瑾儿之前许过你什么,我这做母亲都要推翻重新来过……”
永荣公主话未说完,被公孙瑾突兀的打断了,“母亲。”
看着去而复返的公孙瑾过来,守门的小厮也没敢阻拦的,只亦步亦趋的跟到房门口,在朱红的示意下垂了头灰溜溜的散了。
他的气息有些许凌乱,也不知是走出多远跑回来的。
看了看依然跪在旁侧的上官莹,朝主位的永荣公主屈身行了礼,“儿子还有些话,要和上官姑娘细谈。”
说着,抓起她就往外走。
上官莹一脸木然,被他捉紧手腕往外拉,只能跌跌撞撞的跟上。
身后,永荣公主当着这么许多下人的面,只暗暗掐紧了袖中的手掌,白了一张脸。
身侧,碧鸢虽然也没表露什么,但望着公孙瑾离去的眼神是暗含了爱慕之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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