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望川看着他的眼,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几个意思,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殿下,您年纪小,有些事暂时想不明白。等过几年,或许会有新的感悟。”

    秦望川总喜欢慢条斯理的说话,连皇家秘辛这么大的事都带不动他的脚步。但奇妙的是,容骥耳朵里盛满了他慢悠悠的调子,人也跟着一道平静下来,好像天塌了都跟他没关系。

    难道这就是当朝第一大儒的定力?

    容骥自己肯定是没什么定力的,不然也不至于脾气这么差,他怕自己知道真相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咬咬牙,艰难地说:“先生,不能现在告诉我吗?”

    “知道了又当如何?忧愤扰人心,被一口仇恨吊着,等报完仇的那刻,你还有什么盼头?”

    秦望川慈祥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沉声道:“倘若你活不到知晓真相的那刻,这事对你来说也没什么意义,不是吗?”

    容骥一时被他弄得有些迷茫,他垂下眼,客气地问道:“那先生的意思是……”

    那点严肃的表情就像一缕轻薄缥缈的云烟,风一吹,立即化作泡影,又剩下一张和蔼亲切的脸。

    “殿下天资聪颖,老朽早几年前便有耳闻,自当愿意收您为徒,只是希望您能完成我这老不死的一点微薄的心愿。”

    他都这么形容自己了,容骥哪还敢多说一句废话,立即把头怼得更低,差点给这凳子上的老人跪下:

    “岂敢对先生不敬,请讲。”

    秦望川端着茶盏长吁短叹了半柱香,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让容骥越发感到愧疚。

    “我老啦,只适合一个人在府里养养花,溜溜鸟,没什么与官家结交的爱好。你们年轻人的事啊,还是得让你们年轻人自己解决。”

    饶景润早些时候就在秦府旁边的茶楼订了一桌,紧挨着秦府大门。他和池亭雨两人此刻正鬼鬼祟祟地坐在窗边,四只眼灯笼似的往里瞅,差点把人家门板烧穿。

    “进去这么久了,真的没关系吗?”

    饶景润控制不住在下面乱抖的腿,膝盖挨在桌腿上,弄得整张桌子都在抖。

    池亭雨碗里的茶被迫晃出一圈圈小波浪,他心烦意乱地给了饶景润一脚,低声道:“还不到一个时辰,急什么。”

    饶景润小腿无辜挨踢,瞥了眼池亭雨在桌面上来回敲击的手指,心道,我看你比我还急。

    “你这样就像老妈子站在墙根底下等皇榜,就差围着桌子转了。”

    池亭雨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这什么比喻?”

    “正常比喻呗,还能什么比喻。你说我现在去庙里上个香行吗,保佑殿下旗开得胜。”

    池亭雨恨铁不成钢地翻了白眼,从齿缝里施舍了两句建议:“你现在安安静静坐在这儿就是最好的祝福了,赶紧闭嘴!”

    “哎,快看快看,出来了!”

    池亭雨上挑的目光瞬间回收,落在了秦府大门口——容骥被陆仪带着,从大门出来后,还不忘回头对里面的人告辞行礼,看来门里站着的那位就是秦望川。

    饶景润嘴里轻轻“嘶”了一声,小声说:“不对吧,殿下不是去拜师的吗,我怎么觉得反了呢?”

    池亭雨眼皮一跳,顾不上跟饶景润掰扯,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朝楼下走去。

    秦府今日还要宴请宾客,秦望川走不开,但容骥作为一个不方便露面的人,倒是可以提前离场。

    陆仪和容骥刚往前走了两步,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媳妇儿!”

    容骥登时吓得一激灵,回头一看,池亭雨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脸色发白,步履匆匆,正在往这边赶。

    陆仪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在附近等待,客气地打了声招呼:“池兄。”

    “陆先生多礼了,敢问令师是否愿意收我家夫郎为徒?”

    他眉眼间不乏焦急,额角还渗出几滴细汗,想来着实担忧得紧。

    陆仪轻轻笑了一声,语气平缓地回答道:“您家夫郎天资卓绝,自然不用担心,若想知道详情,您可以自己问他。”

    饶景润追在池亭雨身后下来,正巧被陆仪看见。他识趣地走过去和故人叙旧,留池亭雨与容骥在原地叙话。

    池亭雨呼吸还有点不匀称,盯着小皇子的脸问道:“这是……成了?”

    容骥终于勾起唇角,笑着说:“不然呢,你当我是谁?”

    “老天爷啊,你可真行!”

    池亭雨忽然将容骥抱在怀里,头抵在他肩膀上,右手摸了把毛茸茸的头,声音中时刻透着笑意:“我知道你肯定可以。”

    容骥张开的胳膊起先还有点犹豫,后来轻轻拢住池亭雨的身躯,小声说:“我怎么觉得你其实没那么信呢?”

    池亭雨一顿,像被人捏住软肋一般,尴尬地说:“没有依据的事不能造谣啊!”

    容骥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三言两语把秦府发生的事告诉他,又说:“我刚才仔细想了想,这次谈话我似乎一直被他牵着走,连最后答应的那个条件也……”

    “这只老狐狸。”

    池亭雨简直被气得牙根疼,他偷偷觑了眼陆仪的方向,啐道:“不管他知不知道原因,都可以跟你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你是被你母妃弄昏了头,感情多于理智才会被带着跑,他最后让你答应的条件无非是拒绝站队,不过嘛……”

    池亭雨刻意在此停顿下来,容骥忍不住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他拒绝站你的队,自然也拒绝了你兄弟,如果他能一直保持中立的话,对我们来说也算是件好事。”

    可是话到这儿,岂不是说,三皇子和太子殿下也来找过他?

    “可是他收我为徒,就能收其他几位,这样一来我们不是又失去优势了吗?”

    池亭雨摇了摇头,笑道:“不会的,你放心吧。”

    “他还安安稳稳地在这儿待着,说明三殿下没把人请过去,亲王尚且不能擅自离京,何况本身就有太傅教导的太子殿下。”

    “以他那个脾气,皇上来都未必能劝他回京,既然你混进去了,那我们不要白不要。”

    容骥:“……”

    怎么听他的意思,秦望川就是个白送的?

    容骥恍然从池亭雨的大言不惭中回过神,这时候陆仪和饶景润也过来了,陆仪观察起两位的神色,神神叨叨地说:“看来你们都已经谈好了,那接下来,不妨让我请各位去酒楼一叙?”

    池亭雨用脚指头都能想到,陆仪这是要给他们传授经验了。

    从容骥刚才说的话可以判断,他不想让人知道身份,而秦望川又要保护自己的学生,两个人谁都不会先多嘴,陆仪自然被蒙在鼓里,估计是看在饶景润的面子上,想让新来的小师弟提前了解一下。

    这个人从某种程度上还是值得深交的。

    但是他怎么好意思让陆仪请客,这顿饭怎么说都得他掏钱!

    一个是担任过太子太傅的当朝探花,一个是刑部尚书家的小公子,两个人身上的烟火气反而比这个没有入过仕的书生多。

    饭桌上,陆仪的行为始终规矩有理,倒是饶景润这个嘴上没边的,跟往来行商学了一身劝酒术,把池亭雨灌得迷迷糊糊,陆仪这个贵客还好端端地坐在那儿,笑眯眯地看着他俩。

    “要交代的就这些,老师是个随性的人,你也不用过多拘束,往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陆仪跟他们聊了小半个时辰,后来说自己还有事,饭没吃完就早早离席了,饶景润早在他走之前就偷偷找小二结了账。

    陆仪走后,容骥看着趴在桌子上的池亭雨,嫌弃地说:“你灌醉的,你负责把他带回去。”

    饶景润:“……”

    他刚想反驳,想起这人是谁后又及时闭嘴了。池亭雨说的对,他不说话就是最好的祝福。

    饶景润认命地把池亭雨架起来,在他后脑上刮了一下,以报他无故踢自己之仇:

    “嘿,醒醒啊,回家了,大白天喝那么多。”

    池亭雨砸吧了几下嘴,嘟囔道:“殿下,别怕,还有我在呢……”

    饶景润听到这种暧昧不清的私房话,后背僵了一瞬,不忍直视地拍拍他的脸,喊道:“你还认识人不,我是谁?你给我看清楚!”

    “你跟一个醉鬼较什么真。”

    池亭雨说的话容骥是半句都没听清,他理直气壮地站在饶景润面前,眼角眉梢都写着谴责。

    饶景润快哭了,你们一个个都有理,就逮着我一个人欺负。

    他把池亭雨扛到马车上,摆放好,又侧身放容骥进去。容骥前脚刚钻了半个身子,后脚就被突然抽风的醉鬼整个拖进马车,死死箍在了怀里。

    饶景润觉得自己快瞎了,他蹭马车的心刚升起一半,就“唰”一下落了回去,面无表情地和车夫肩并肩坐在外面。

    车夫是个老实人,没什么文化,从乡里过来的,看着马车里那两位的模样,笑着说:“哎呀,老爷和夫郎感情真好,你在他们家当下人应该也不辛苦吧?”

    饶景润倒抽一口凉气,怒吼声连着十里八街的人都能听见:“谁是他家下人,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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