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响来源于主居。待两人闻声赶到,只见炼狱瑠火已经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飞鸟泉第一时间转向身后的炼狱杏寿郎,在挡住他视线的同时抓住他的肩膀——

    “听好,你现在马上跑去找离这里最近的医生,说你妈妈突然昏倒,请他立刻过来。”她用力按住男孩微微发颤的双肩,强行将他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杏寿郎,看着我——没关系,这里交给我,你妈妈不会有事的。”

    那双金眸里有让人安心的温度。她的沉稳抚平了炼狱杏寿郎的慌张。他点点头,飞奔而去。

    大夫赶到的时候,炼狱瑠火已经在飞鸟泉的照料下清醒了过来。除去有些发虚,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其他症状,这让大夫也一头雾水,治好暂且将这次昏迷诊断为因体虚导致的一过性昏厥。

    得到消息的炼狱槙寿郎在次日赶回了家中。望着面色虚弱的妻子,他压下内心的慌乱,上前紧握对方的手。

    “没事的,瑠火,”他低声说,“你会好起来的;我会想办法的,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的。”

    炼狱瑠火回握住丈夫的手,将头轻靠在他胸前,没有应答。

    在接下来几个礼拜,炼狱槙寿郎离家的时间越来越多。在繁忙的任务之外,他还要奔波各地,为妻子寻医问药。

    而炼狱瑠火则仿佛回到了刚生下千寿郎的那段时日——家里的各项事务都由临时招来的帮佣承担,她自己的大部分时间则不得不在药味环绕的榻榻米上度过。

    在旁人看来,她的晕倒似乎是毫无征兆的。炼狱瑠火自己对此却并不意外:飞鸟医生所留下的药已经在几个月前吃完,在那之后的其他药方似乎也并无多少作用。身体日积月累的细微变化只有她本人清楚,旧疾复发也许是迟早的事。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晚春的微风轻抚廊下,淡蓝的风铃叮当作响。

    炼狱瑠火凝视了风铃片刻,将视线转回身侧的炼狱杏寿郎身上。

    “杏寿郎,你要仔细思考,妈妈接下来提出的问题——你知道为什么自己生来就比其他人强大吗?”

    “我……”男孩踌躇片刻,大声作答,“我不知道!”

    “是为了救助弱者。生来天赋异禀之人,必须将这份力量用于扶弱济世。决不能将其用于伤害他人,或中饱私囊。”

    她望着长子那尚且稚嫩的面庞,强压下心头涌起的忧伤来。

    她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趁现在,趁她还能打起精神说话的时候,将一切想要教给他的东西好好传达。

    “帮助弱者,是生而强大之人的义务,也是必须加以完成的使命。这一点,你务必要时刻谨记于心……”

    ……

    房内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纸门透出。

    炼狱杏寿郎的应答响亮清晰,与之相对的是炼狱瑠火的嘱托,柔和轻缓,门外的飞鸟泉只能隐约听清一些。

    即便如此,她还是将嘱托的内容猜了个大概。在瑠火夫人说出“接下来,拜托你了”的同时,飞鸟泉的思绪飘到了几周前——

    那天晚上,在大夫匆匆离开后,她扶着炼狱瑠火回房躺下。

    “怎么了,小泉?”或许是看她的情绪不太对劲,炼狱瑠火开口宽慰,“没关系,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瑠火阿姨……”飞鸟泉望着对方苍白的面色,不知该作何回应。

    她看到,瑠火夫人身上的‘七寸’变多了。

    一个生命体的‘七寸’越多,便越脆弱,也越接近死亡。

    但是,这种事情,她怎么能够说得出口呢?

    最终,她面朝炼狱瑠火,俯下身去,将额头重重地抵在榻榻米上。

    “对不起,夫人,如果飞鸟医生没有死……如果……我没有失去记忆,如果我是个称职的学徒的话——”

    ——事情可能就不会发展成这样了。

    屋外的鸟鸣将她拉回现实。飞鸟泉用袖口抹抹眼角,将新烧好的茶水放置门口,轻轻叩响房门。未等里头人回应,她便顺着走廊退了出去。

    ……

    那天下午,当永村和也在两人常去的小溪边见到飞鸟泉时,少女正坐在柳树下远眺,思绪已然跑远了。

    “泉,”他唤道。

    飞鸟泉回过神来,对他露出满怀歉意的笑容。

    “抱歉,突然约你出来,”她起身迎向他,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对方想要摸她头的手。

    永村和也这才发现了气氛的不对劲,狐疑道:“你怎么了?”

    飞鸟泉深吸一口气。

    “我们得谈谈。”

    ……

    “分手了?你和永村?”

    炼狱瑠火讶异地看向榻边的少女,后者却没有抬起头来,依旧不紧不慢地往杯里量着药。她将瓷杯沏到半满,把它端给炼狱瑠火后,才平淡地答:“是的,几天前的事了,我们起了争执。”

    炼狱瑠火接过杯子,目光却没从飞鸟泉的脸上移开。少女实在过于平静,在她的脸上找不到半分沮丧的情绪,这让炼狱瑠火感到担心。

    “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小泉的事吗?”她试探道。

    闻言,飞鸟泉笑了出来。

    “没有,说到底其实是我的问题。”她轻叹一声,“我应该早点告诉他的,我下定决心去做猎鬼人这件事,而不是在离开之前才突然通知他。”

    说完,两人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直到炼狱瑠火再度开口:“小泉,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炼狱瑠火记得,在自己病倒后不久,飞鸟泉便突然做出了这个决定。

    那天晚上,少女跪在自己与丈夫跟前,说已经下定决心,不能再待在此地麻烦炼狱家,要去找居住在山梨县的培育师学习新的呼吸法。

    “你知道,我们从来没嫌小泉你是麻烦,你完全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不,瑠火阿姨,”飞鸟泉跪坐得很端正,这让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坚决,“照顾我不是炼狱家的义务。况且,我这辈子都从未像现在这么清楚自己的决心过。”

    她望着炼狱瑠火,眼底的光坚定而郑重。炼狱瑠火这才突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不是那个会羞着脸来自己这里寻求恋爱建议的女孩了。

    “我很生气,我气那只鬼抹去了我的过往,杀死了我的老师,夺走了您的医师。若是想要发泄,大概只有成为猎鬼人这一条路了。我必须去,不然我无法平静。”

    炼狱瑠火哑然。良久,她将手爱怜地覆上少女的脸颊。

    “我明白了,那就去做小泉想做的吧,”她柔声道,“这段时间,谢谢你了——杏寿郎这孩子从小就没什么伴儿,这几个月和你在一起,他很开心,我看得出来。”

    飞鸟泉将双手贴上炼狱瑠火的手背,乖顺地将脸颊在对方手心里蹭了蹭。

    “该道谢的是我才对,瑠火阿姨,”她轻声说,“等我穿上队服,再回来看你们。”

    ======

    飞鸟泉隔天便被炎柱队里的甲级剑士接走了。她先被顺路带往某处的藤屋,再带着从神户得到的纸条与炎柱的手写信只身出发,前往桃山拜师桑岛慈悟郎。

    突然少了一人的宅邸,在炼狱杏寿郎生日那天显得分外冷清。先不提屋子里没了三人时期大姐带着小弟们胡闹的嬉笑喧闹声,向来有着一副大嗓门的小寿星本人也是格外安静,连红薯饭也没能完全提起他的兴致。

    难得在家的炼狱槙寿郎看不过去,本想狠狠揉揉那臭小子的头让他打起精神,却突然想起对方貌似还在与自己怄气,只得尴尬地收回手。

    害,明明瞒着自家那两小子偷偷摸摸离开是小姑娘自己的主意,他最多只是帮忙实施而已,怎么最后搞得他堂堂鬼杀队炎柱成了出气筒了?

    炼狱槙寿郎哀怨了。

    炼狱瑠火望着这一大一小不省心的两个雄性,暗自摇摇头,从身后掏出一个小巧的纸礼盒来,递到炼狱杏寿郎跟前。

    “小泉走之前,拜托我把这个在今天交给你。怎么样?拆看看吧,杏寿郎?”

    炼狱杏寿郎听话地打开礼盒,双眼霎时因讶异瞪大了。

    礼盒里安静地躺着一对手工护腕。

    缝合处的线头歪歪扭扭,不难看出制作者是个新手。与笨拙的缝制工艺相反,它的花色却十分漂亮——

    炙热的深红,明亮的鲜橙、柔暖的嫩黄……不同色调在白布上相撞相融,如水墨般流淌开来,像是什么人不小心在纸上打翻了焰火、印下了它刹那间的光泽。

    “杏寿郎,有空的时候,写封信谢谢泉姐姐吧。那孩子为了做这个礼物真的非常努力呢。”炼狱瑠火望着长子欣喜的神情,想起那个前段时间偷偷来自己这儿请教针线技巧、为了染色把自己弄得满袖颜料的少女,抿起双唇,笑意渐浓。

    礼盒里还有一张信纸。炼狱杏寿郎不想马上拆开它,一整晚都将其带在身边。待夜深回到房间、将千寿郎哄睡着后,他才点起灯,就着微弱的火光读了起来。

    纸上这样写着:

    ‘小不点,

    走之前没和你说再见,你别介意。我讨厌麻烦,告别向来是最麻烦的。反正还会再见的,不是吗?

    你应该已经看到你的礼物了吧,是生日礼物,也算是赔礼。虽然缝得不太好,但你不准嫌弃,在心里偷偷嫌弃也不行,要敢嫌弃的话我下次就把它抢回来……’

    读到这里,炼狱杏寿郎不禁轻笑出声。

    他将信纸放置一侧,拾起枕头旁边那对叠得整整齐齐的护腕,把它们套上手腕。

    柔软的布料紧密地与他的皮肤贴合,他将双手交叠贴在胸前,翻过身来,平躺在那里,对着天花板默念:

    泉姐姐,泉姐姐!我一点、一点都不嫌弃!非常、非常喜欢!你听到了吗?

    当然不会有人回应他。然而,黑夜越发寂静,他却越发难以入睡——

    他的双手仿佛捧着一颗炙热的宝石。那宝石紧贴着他的胸腔,每一次心跳的震动都被放大、放大。

    在男孩的枕边,那张被他折起的信纸,在他辗转反侧的间隙又重新铺展开来。

    信纸的最后,写着这样一句话:

    ‘祝你生日快乐,愿你别太快长大。’

    ======卷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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