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过去一周,街上还有店面没来得及撤去装饰,残留的节日气息没让人觉得欢喜,反而更显惨淡。

    气象局刚发布新一轮寒流预报,冷空气就已经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地往人鼻子里钻。

    李软软冷得钻心,快步跑进秦家才觉得又活了过来。

    秦母亲自来迎,“今天冷吧?降温了,怎么不叫司机去接呢?”

    “阿姨,不用麻烦的,我从工作室过来,也不远。”

    秦衣听见动静,扶着肚子也要过来,“软软——”

    十月底,秦衣胎稳了,就趁着肚子还不大赶紧和赵安琥办了婚礼。原本计划的盛大改为简单温馨,办完婚礼赵安琥又来了紧急任务,秦衣挺着大肚子住回了娘家。

    现在五个多月,秦衣才稍微有点孕相,李软软怕身上的寒气过给她,忙阻止:“你别过来,凉……阿姨,您也别管我了,我来您这跟回家一样。”

    秦母笑眯眯的,帮她挂好大衣,“那就多来,我给你煲了你爱喝的汤,等会多喝点,看这小脸瘦的。”

    李软软夸张地摸摸脸,“哪有!”

    秦母也打趣揉了一把,然后说:“你们聊着,阿姨去看菜。”

    秦衣正在看育儿的书,她最是闲不下来,给小婴儿辅食的食谱都研究好了。

    她拿着单子给李软软看,李软软哭笑不得:“你这……早点不?”

    “哎呀不早了,临时候了哪里还有时间研究,到时候又手忙脚乱的。”

    “哪里就至于手忙脚乱,你不是都找好两个育儿嫂了,而且还有阿姨坐镇,不会出乱子的……衣衣啊,你这状态,你是不是产前焦虑了?”

    秦衣苦着脸,“你看出来了?很明显吗?”她把书扔一边,捂着肚子瘫在沙发上,“我也觉得自己最近毛毛躁躁的,成天瞎操心……嗳这是什么?”她好奇地看着李软软提过来的大袋子。

    李软软从袋子里取出小小的虎头帽和虎头鞋,动作轻柔地放到秦衣腿上。

    “呐,给我大宝贝的第一份见面礼。”

    秦衣珍惜地捧起小帽子,夸张张大嘴,灵动的眉眼,哪里像个待产的妇人。

    “哇,好漂亮,好可爱啊。”秦衣摸摸帽子,摸摸鞋,完了又摸摸肚子说:“乖宝你看,干妈多爱你。真的好可爱好精致啊,不会是你做的吧?”

    李软软又从袋子里拿出几样,“我哪有这手艺,前段时间不是去陕西采风吗,听说宝鸡有位非遗刺绣大师,我就去拜访了一下。看,还有虎枕、小马甲、绣花裹肚,给你整一全套,希望我们宝贝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秦衣感动得要哭了,孕妇本就情绪波动大,还真叫她挤出几滴眼泪,“亲爱的,你太好了,爱你。”

    李软软无奈地给她擦眼泪:“这就感动哭了?看来是我这个干妈平时太摆烂了,还得再加把劲。”

    秦衣破涕为笑,随口来了句:“这小孩真幸福,还没出生呢,就这么多人期待他爱他,要是他们也在就好了,肯定会……”

    说到这,她突然又噤声了。

    “他们”指谁,两人都心知肚明,气氛一下黯然。

    很快,秦衣想起什么,又很气愤:“这个牡丹!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一点消息也不传过来,枉我把她当好姐妹,真气人,说走就走了……唉,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李软软没有告诉秦衣因果的那些事,只说牡丹因为于小宝的事太过伤心,出门远游了,归期不定。

    秦衣是理解的,但心里总归是惦记着她。

    “人死不能复生,我们都该学着放下……”李软软吸吸鼻子,掩住心酸,“放心吧,牡丹是个豁达的姑娘,她会幸福的,无论她在哪里。”

    秦衣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抬眼看李软软,试探着问:“那你呢?你放下了吗?白琅他,有消息了吗?”

    这么久了,秦衣一直憋着没敢问,也不知道他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白琅说走就走了,现在两人就这样耗着,她一个局外人都看着心疼。

    “不管他,既然他要走,谁留得住。”提起白琅,李软软一脸冷漠。

    “那你就这么等他?”

    “我没有等他。”

    李软软一句没有等,截住了秦衣所有未出口的话。

    “好好,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我只是希望有什么事你不要一个人硬撑,姐妹在这儿呢,啊肩膀让你靠……”

    闺蜜就是这样,太懂你,很多事不用说透也能共情,总是一句简单的话就能戳中泪点。

    白琅走了之后,李软软在慢慢治愈爱哭的毛病,也习惯了用浅笑掩盖情绪。

    她把头靠上秦衣肩头,微笑着:“我真没事,一个男人嘛,走了就走了,又不是没他就不能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秦衣眼神肃然起敬,姐妹威武,成熟了!

    从秦家吃完饭出来,李软软一个人漫步在街头,她不想回父母的家,也不想回和白琅的家,哪里都不想去,哪里都让她觉得窒息。

    情之一字,最是熬人。

    她以前只懂爱的甜,现在真是尝够了爱的苦。

    对于白琅的选择,李软软理解但不认同,甚至还有点恨。

    这不是第一次被他放弃,依旧是打着“爱”的名义,打着“为你好”的名义。但这一次她被放弃得彻彻底底,甚至连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有人说,好的爱情就像兴奋剂,让人焕发新生,活力无限。而不好的爱情如同消融剂,不断的内耗直至毁灭。

    李软软想,她可能要被白琅耗死了吧,在她对未来充满期待的时候。

    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她可能真的就要死了,死在这段无望的爱情里。

    天太晚,詹清打来电话,“软软,回了吗?”

    “快到家了,妈妈,你先睡,别等我了。”

    “没事,妈等你回来。”

    自从白琅消失以后,詹清就格外怕女儿想不开。这段时间恨不得化身贴身老妈子,不错眼地盯着。

    想问,又怕女儿难受。相劝,又不知从哪下口。

    一晃眼几个月就过去,他们看着女儿的状态还算正常,都以为她正在慢慢从这段感情里走出来。

    李软软到家,吃了几口詹清炖的汤品,叮嘱她赶紧去睡觉。

    经年几许,詹清原本挺直的背也开始微微弯曲。李软软看着母亲的背影,突然发现她曾经那么惧怕又深深眷念的妈妈正逐渐老去,心里一阵发酸。

    洗漱过后,夜已深沉。李软软熄灯闭眼,强迫自己入睡。

    一阵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索性起来看书。她最近养成一个习惯,夜里睡不着的时候爱上了翻书。

    书里有大千世界,有喜怒哀乐,好过她一个人静如死水的日子。

    夜里静谧至极,也巧就被她看见了这样一段话:“孤独这两个字拆开来看,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蚊蝇,足以撑起一个盛夏傍晚间的巷子口,人情味十足。稚儿擎瓜柳棚下,细犬逐蝶窄巷中,人间繁华多笑语,惟我空余两鬓风。孩童水果猫狗飞蝇当然热闹,可那都和你无关,这就叫孤独。”

    李软软眨眨眼,看了眼书皮,哦,林语堂的《人生的盛宴》,随手一拿怎么拿了这本书。

    她又翻回那一页,静静地盯着那段话。

    有人孤独是狂欢,有人孤独是凋零。从来不知道文字有这么大的力量,摧枯拉朽般摧毁了李软软故作坚强、高高筑起的心墙。

    她当然是孤独的,一种溺水般、无可救赎的孤独感。

    她跟每个人都说“没事”,可是这段跨越了千年的爱恨情仇哪里是简单的两个字可以结束的。

    又是那种熟悉的窒息感袭来,李软软合上书,趴在桌子上,祈祷漫漫长夜快点过去。

    年关总是火热又繁忙,人像陀螺,紧赶慢赶,转个不停。

    李软软忙着工作室的年终收尾,给几位大客户把年前最后一批货赶完,给忙碌了一年的员工们安排奖金和节礼。今年最后一个季度,她憋着一口气,全部身心搞事业,直接把营业额拉满,客户也满意,员工也高兴。一直忙到大年三十,她最后一个离开工作室,又回家赶聚会。

    李家过年向来热闹,李软软作为小辈挨家挨户串亲戚,同辈聚会多到数不过来。以前她不爱出席,今年一个不落。大家看她精精神神,笑靥如花,都当她彻底放下了。

    内里如何,只有李软软自己知道。撑到新春年节结束,一场风寒,她疲得维持不住体面了,终于倒下。

    病来真的如山倒,也不知道是什么病毒这么厉害,差点要了她的命。

    李软软只觉昏昏沉沉,提不起劲,也睁不开眼。

    “你可千万别有事呀,你要是死了,那暴君能疯了,到时候又要生灵涂炭……我好不容易给人劝去行善,去造福人类去了,你这时候可不能掉链子……”

    “哎,你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尽操心你们这些痴男怨女的事……弄得我一个世外之人都多了七情六欲……”

    “……嘶不对啊,我不可能算错的呀,你命不该绝呀……哎呀我的好公主啊,你可快醒醒吧,再不醒要出大事了……”

    耳边嗡嗡嗡的,不知道是谁一直在碎碎念,吵得李软软终于睁开了眼。

    “……你,是谁?”

    一个老头突然窜到眼前,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你可算醒了!”

    李软软动动身子,飘在空中,周围雾蒙蒙的,只有这个和自己一样飘着的……道士?

    “这是哪?你是谁?”李软软发问。

    老道士高深莫测地摇头晃脑:“这是我的幻境,至于我是谁……你就尊我一声无为仙人吧。”

    李软软:“……噢。”她想起来了,这应该就是那位白琅提起来就咬牙切齿的老道士,他们还曾有过一面之缘,在安城的那棵千年银杏树下。

    老道士听她这声语气怪异的“噢”,没劲地摆摆手,嘀咕着:“果然是那暴君爱的女人,跟他呆久了小公主都不可爱了……”

    李软软:“……这里就我们两人,道长不妨大声些?”

    老道士咳了下:“是这样,公主可有什么烦心事?郁结于心对身体可不好。我受人所托关照与你,自当希望你健康快乐。”

    李软软冷笑一声,“健康,快乐,呵……敢问一句,道长受何人所托?”

    老道士一噎,“额……好吧好吧,就是那暴君,他不放心你,让我盯着你。你病成这样,如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如何跟他交代。”

    李软软脸色更冷,想飘走,却出走无门。

    老道士又飘到眼前,“哎别走啊!你得答应我以后好好过日子,照顾好你自己,我才放你走。”

    “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就不劳道长费心了。”

    老道士跳脚:“照顾得好照顾成这样?我要不出现,你现在人都烧没了!”

    “……那是这次流感病毒太厉害。”

    “啧,你就嘴硬,我不跟你们这些女孩子掰扯,一个比一个难缠,一个是牡丹一个就是你……”

    听到牡丹的名字,李软软这才给了老道士一个正眼,“牡丹说去找小宝了,也是你给指的道?”

    老道士傲娇地昂头:“那是。”

    “所以,她真的能够找回小宝吗?我可不可以,见见她?”

    “你这个要求有点难。”老道士纠结地挠挠头,索性都告诉她,“牡丹你肯定是见不到了,她舍弃了自己的所有修为,已经没有人形了……至于小宝,他有一颗难得的赤子之心,会有上天保佑的,我已经把他俩引去重修情缘,不会再分开。”

    李软软听到牡丹没有人形的时候,潸然泪下,听完道长的话,才终于放下心来。

    看到她哭,老道长“啧”地一声摇摇头,“你还真容易心软,你这么心疼你的好姐妹,你怎么不心疼心疼你的男人。他当皇帝是个暴君,当情人还真是没得挑,是我见过最情深之人了……哎,要说苦,这里面最苦的还是他……”

    李软软泪眼朦胧地看过来:“怎么说?”

    “他没跟你讲过他如何来到现代的那些事吧?哎这个嘴笨的男人,我早跟他说过,感情的事不要老自己一头挑嘛……”

    老道士废话太多,李软软拿眼神催促他快说。

    “……说来话长,你应该知道他是拿皇位,拿一个王朝,拿他的生命来跟我交换,换一个和你重逢的机会吧,但是这中间横跨了千年的时光,我也没有能力一下给他送到千年之后,所以这中间出了点意外……”

    “什么意外?”

    老道士尴尬地捋了下胡须:“他曾经在时光洪流里流浪,黑乎乎地在外面飘荡了好多年……额,我也不知道那段时光他是怎么过的,我问过他,他什么也不说。那会儿他的魂智还很虚弱,没在外面飘散,也没被反噬,忍受下了这千年的孤寂,我真敬他是条汉子……”

    难怪,难怪他们刚重逢时,白琅性子那么阴戾。从他的口中,李软软从来听不到什么痛苦,他总是把亮光的一面留给她,自己背负了所有黑暗和沉痛。

    这就是他啊,习惯把什么都自己抗的白琅。

    李软软憋下所有情绪,继续问:“所以这一次,他又去哪了?”

    老道士脱口而出:“消他命格去了。”说完才发现自己又嘴快了,赶紧捂住嘴。

    李软软瞪他:“话都说到这了,你还捂什么捂。”

    哎,当个和事佬真难啊,老道士心疼自己无限次,怎么就摊上这俩人精呢,谁都不好糊弄。罢罢罢,都倒出来吧,他也是真希望这两人有个善终。

    主要是,白琅的选择是真的出乎他的意料。

    为了化解白琅身上的杀孽,他提议让他回到曾经的战场,曾经杀人最多的地方,做些为民造福的事洗去身上的罪孽。

    去西北防风固沙,投身防护林工程,这是老道士为白琅出的损招。

    没想到,桀骜不驯的白琅轻易就答应了,一声不吭就去了。

    “……就是这样,他去西北植树造林去了,什么时候能回?归期不定啊,实在是他身上杀孽太重,他也是怕命格伤你啊……”

    从老道士口中,李软软知道了所有的前世今生。

    痴,贪,怨,念,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男子。

    李软软对白琅那攒了半年的恨和怨,仿佛都泄了气,实在是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才好。

    从道长口中,李软软看到了一个更隐忍、更胆怯、更情深的白琅。

    对于过去,白琅总是随口带过,不愿多谈,她心里虽然知道白琅一定是付出了很多代价,经历了许多苦难才换来两人这一世的团圆,但碍于白琅的回避,她也从没多提。

    今日才知,命运竟对白琅如此残酷。千年的放逐和黑暗,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信念才能坚持下来啊。

    可是,这个傻瓜,什么都没抱怨过。

    他甚至依旧对命运怀有感恩和敬畏,再一次对命运臣服,只为换得她的平安。

    她还有什么资格委屈和埋怨呢?这一段关系中,是白琅一直在努力地奔向她,他披荆斩棘,遇山搬山,遇水搭桥,从没有放弃过。

    这一次,该换她奔向他了。义无反顾,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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