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猜想未免有些太过匪夷所思, 虞穗穗不愿太早下定论,转移注意力遥望脚下。
二人依旧悬在半空,她不知道离地面还有多少距离, 但他们掉落过程持续了很久, 由此可见,若想重新爬上去该有多艰难。
“不用担心,已经安全了。”谢容景说。
那太好了!
虞穗穗半点不怀疑对方的话。
作为这个世界数一数二的绝境求生高手, 他都说安全,一定就是安全了。
她放松下来, 还有心情抬头向上眺望——完全看不见天空,被黑雾挡得严严实实。
嗯……那就看黑雾吧,总归是外面见不到的东西。
是的,经过大起大落后, 她现在的心情再次平静下来。
大反派在原剧情里攀过万骨山,踏过幽冥河, 和那些凶险万分的禁地比起来, 天照门的深渊反而显得像四季如春的花园。
既然谢容景这次没死, 那就一定能在成为反派的路上发光发热。
至于她自己, 则更不需要担心。
只要跟着大反派走, 总能有下一个挡伤害的机会。
……毕竟这位看起来就很会拉仇恨。
虞穗穗很快调整好心态,既然剧情没崩,那也没什么可忧虑的。
“穗穗。”
谢容景唤她。
“嗯!”
“抓紧我。”
对方应是要试着着陆,一只手操作起来有些困难,需要两只手。
虞穗穗了然,扯住他的衣襟。
“……”谢容景垂眸:“我要松手了,你专心一点。”
于是,不专心的虞穗穗只能改为抱住大反派的腰。
他腰身瘦削, 却不似女子般的纤软。
谢容景一手握住刀柄,另一只手快速地结印,这种召唤死灵需要的手势十分繁琐,好在半柱香后,成功召来一只全身由白骨组成的不明生物。
这生物——或者说死物,凌空走到谢容景面前,恭敬地垂下头颅,眼眶里闪烁着绿莹莹的火焰。
虞穗穗猜测,它生前可能是一匹狼,要不就是一条大型的狗。
在这个不能调用灵力的古怪之地,谢容景无疑未受到分毫影响。
召出死灵生物后,谢容景揽住虞穗穗,双人一同骑在上面。
“这到底是什么?”虞穗穗好奇地问道:“狗?”
听到“狗”这个字,身下的坐骑不悦地抖了抖尾巴。
它不会说话,谢容景却听懂了它的意思:“嗯,它说它就是狗。”
骨狼:?
它明明说它是狼。
谢容景淡淡瞥了它一眼,它的尾巴一下子耷拉了下来。
骨狼:……好,我是狗。
骨狼并非一只优秀的坐骑,它没有软和的皮毛,坐在上面硌得屁股疼。
可现在明显不是挑剔的时候,虞穗穗乖巧骑在一根根白骨上,当一个听话的挂件。
两人一狼疾驰而下,不出一会儿,双脚已踏在了坚实的大地上。
深渊底部的土地和其它地方没有什么不同,这里没有光,也没有绿色植物,取而代之的是歪歪曲曲的荆棘和奇形怪状的黑色枯树枝。
虞穗穗本以为,深渊里会有无数哭嚎的恶鬼和变异的黑暗生物,可目前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这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生物的气息,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入眼可见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雾,连风也静止了。
靠,有点害怕。
未免有些过于黑了。
什么破地方。
虞穗穗先前的活动范围仅仅局限于天照门内,这么邪门的位置,她还是第一次实地调研。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抖着手拉住谢容景的衣摆。
明明是个大反派,却在此刻诡异地给了她奇妙的安全感。
头顶猝然亮起一道白光。
虞穗穗抬头,看见一颗鹅蛋大小的透明玉珠悬在她的头顶,散发着奶白色的光芒。
珠子很是眼熟,似乎是她某次送给谢容景的稀奇古怪小礼物。
就在前两周,虞穗穗把她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全部分给了谢容景和属下们,当时想得是反正离开这个世界也带不走,现在看起来,倒是也方便了她自己。
而且,等她和大反派一同上路时,有了这些东西做盘缠,两个人就不算浪迹天涯,得叫到处旅游。
她看看身旁的大反派,越想越觉得——未来还是比较充满希望。
谢容景同样也在打量虞穗穗。
她方才……似乎是在怕黑?
和魔族不同,人类大多都不太能适应漆黑的环境,谢容景本人在黑暗里如鱼得水,但还是拿出了储物袋里的夜明珠。
看到对方悄悄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突然有种离奇的满足感。
很怪。
谢容景一直以为,只有恐惧、愤怒、痛苦……这种极端的负面情绪才能让他感到些许的愉悦,才能找到活着的感觉。
……
“你伤得好严重。”虞穗穗惊道。
下坠时来不及查探伤势,来到这个乌漆嘛黑的地方更加看不见,现在有了光,才发现——谢容景半边衣袍都几乎要被血浸透。
他中了两剑,一剑在左臂,一剑在左胸,像两朵大小不一的巨型玫瑰。
左胸的伤口还好,手臂上的伤势就不那么乐观,在光源下,隐约可见白森森的骨头。
谢容景微微摇头,反倒将她拉到身前。
他的手从她的脖颈开始,沿着脊椎一路滑到后背。
指尖冰凉,划过的皮肤麻酥酥的。
触到少女背上的那道刀口时,手微不可闻地颤了一下。
“我帮你上药。”他轻声道。
可是……他看起来伤得比较重耶。
虞穗穗对先后顺序表示抗议。
谢容景随意将碧莹膏抹在自己的两处伤口上,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
他挑眉,拖腔拿调地问:“现在可以了吗?大小姐。”
……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找了一块干燥的平地,事实上,这里所有的地都是同样的又黑又硬,谢容景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张厚实的大软垫,还有一条毛绒绒的毛毯。
虞穗穗:。
原来她送的东西这么全面。
她虽屏蔽了痛觉,伤口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多少是该处理一下。
于是,她趴在软垫上,任凭谢容景用小刀割掉伤口旁被血黏住的衣衫,露出一大半雪白的皮肤。
修仙界民风相对保守,可他们二人一个是穿来的,一个是魔族,对看了女孩子的后背这件事都没多大的感觉。
真要说有什么感觉,只能是感到有些寒意。
虽说修士的御寒能力强,但现在本来就是冬天,深渊底部晒不到太阳就更冷了,暴露在冷空气里的皮肤起了一个个细小的鸡皮疙瘩。
更要命的是,碧莹膏这玩意也是冰的,涂在伤口上像是敷了一层厚厚的雪。
虞穗穗敢保证:谢容景绝对是第一次替别人上药。
哪有涂这么多药膏的?她伸手摸了摸,感觉至少涂了三厘米。
最后,他这个医生的手也很凉!
虞穗穗趴着趴着,整个人都不好了,好在上药环节结束得很快,谢容景将毯子披在她的身上,幽幽开口。
“我知道出口在哪里了。”
……嗯?这么快!
虞穗穗裹着毯子坐在软垫上,毫不吝啬地赞美:“牛!”
光源悬在她的头顶,而谢容景坐在她身旁的黑暗里。
“如若往北走,便是南峰的后山。”谢容景顿了顿,“既然有能封锁灵气的大阵,就不可能没有出口,其中之一或许就能直通天照门。”
“噢噢。”虞穗穗说:“但是我们再回去的话……会不会不太好。”
“不是我们。”谢容景笑笑。
“是你,大小姐。”
“你一个人。”
虞穗穗:……?
“我不走。”她说。
她想得很简单:要是不和谢容景在一起,还怎么替他挡伤害。
都努力这么久了,放弃的话会很亏。
谢容景的声音慢慢响起,淡淡的,带着凛冬的凉意。
“你该回去那里。”
她的皮肤莹白如玉,细嫩光滑,若不是受了一道斩魂剑,上面别说疤痕,连条红印都不会有。
很明显,这名少女是一位锦衣玉裘,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大小姐诧异地望着他。
这下子,虞穗穗也不那么确定自己是白月光了。
讲道理,不都是要和白月光贴贴的嘛。
怎么还赶她走。
但她也能看出来:谢容景似乎确实对她另眼相待。
有点情谊,但不知道具体是多少。
凭着两人一起扛过斩魂剑的交情,她问道:“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
“那为什么不带上我一起走?”
“……”
“我们并非同路人。”
他懒懒地翘起一条腿,脾气很好似得笑了笑。
褪下外袍后,谢容景白色里衣上的血迹氤氲出一个浑浊的圆,一眼望去触目惊心,视觉冲击感极强。
他嘴唇发白,但除此之外却看不出半点颓势,仿佛那两道伤口只是寻常的两个什么刺青。
“找到南峰的入口后,你便从那里出去。”
谢容景大半个身子笼在阴影里,语气平静而又凉薄,仿佛先前所有的温柔缱绻都是她的幻觉。
虞穗穗:。
她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自我感觉良好。
在虞穗穗的理解里,“并非同路人”等同于“我们不熟”和“不想和你一起”。
她有一点点委屈。
不多,就一点点。
虽然主要是为了任务,但她在审判台上时说的那些话,多少有一部分是出自真心。
哪怕完不成任务,虞穗穗心态也一直蛮好,并没有要求大反派自此感激涕零。
可是,可是……
她以为,至少会有一点点革命友谊的。
她知道谢容景是个反派,但多少相处了这么久,对方又并没有做什么实质性伤害她的事,所以她其实是没那么怕他的。
有话叫买卖不成仁义在,作为她的第一个任务对象,虞穗穗还在想等回到穿书局后,就托人每个周目都照拂一下这个时期的谢容景,给他送送温暖,不至于在天照门受尽冷眼。
想着想着,心里那点淡淡的委屈就变成了不高兴。
“不行。”虞穗穗凶巴巴道:“我偏要和你一起。”
你是哪位。
让我走我就得走,那不是很没面子。
哦,是大反派啊。
大反派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是大反派,我还是穿越者呢。
虞穗穗本来想更凶一点,可她背上有伤,整个人比往常虚弱不少,也不知这斩魂剑是什么东西做的,明明都屏蔽了痛觉,脑袋还是晕乎乎的,腿也有点发软。
大反派抬眼看她。
她受了伤,脸色比往日更白,几乎白到透明,殷红的嘴唇褪去了血色,美丽而又脆弱,唯独一双眼亮得惊人。
宛如穿破迷雾的星光。
谢容景静默了片刻,似笑非笑地开口:“当真?”
那还能有假?
她凶完后整个人都舒坦许多,心情也稍稍回复了些。
“当真。”虞穗穗补充道:“我向来一言九鼎。”
“……”
谢容景袖中的小手指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瞬。
到此为止。
谢容景想,他已经给过她够多的机会了。
他嗓音微凉,似乎隔着茫茫大雾传来,听上去有些模糊。
“如果不回去,以后可能就永远回不去了。”
反正她也没想回去。
虞穗穗答:“你去哪我就去哪。”
“好啊。”
谢容景嘴角一弯,再次摸摸她的头。
他才不是什么圣人,两句劝谏早已到了他的极限。
他原本不相信任何从天而降的温暖,并厌憎一切假模假样的抚慰,那些光辉的恩典犹如烈火,仿佛要将他五脏六腑都灼烧殆尽。
谁曾想事到如今,他竟想让一把月光长留。
说来多么可笑。
在黑暗里行走的人,却妄想眷恋光。
但……那又怎么样呢。
谢容景眯起眼,笑得愉悦而惬意。修长的指尖轻轻捻去人类少女面上的血迹,将她仔仔细细擦拭干净,再妥善保存起来。
他本就是魔族,自私卑劣有什么错吗?
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身旁人的毛,而她的呼吸也逐渐趋于平稳,应是又裹着毯子躺下了。
“我给过你机会了。”
谢容景重复道。
他笑容浅淡,似在呢喃自语。
“如果你离开的话……”
离开的话会怎么样?
他没有说下去。
任凭黑雾将尾音隔绝,消散在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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