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抢着接话,正要继续聊下去时,宽阔大道上,随着一声马鸣,规律整齐的踏步声逐渐传来。众人视线接连被吸引而去,张倾辞也停住脚步,退避路旁朝着前方望去。

    前路人头攒动,皆是身着戎服的士兵,而队伍最前方,黑甲披身,玉冠束发,脚跨一匹黑鬃骏马,身后披风飘荡飞扬。她远远瞧去,发现那人正是辰王萧建煊。

    萧建煊面容硬冷,此时更是面无表情,长睫轻敛双眸,似在心中沉思。他策马远眺,半点眼光都未分给两旁路人。

    见此情景,身后茶摊那群人又开始说道起来,张倾辞困于原地,只得听着他们大着嗓门,谈论开来。

    “诶诶,这么快就定了辰王前去剿匪了啊?”

    “还不是那些人逼着的啊。听说皇后娘娘因为这事病倒了!也是,她膝下就一个体弱多病的六公主,可不是把那侄子当作亲生儿子般疼爱着啊。”

    “对呀,我可听说御史丞宋大人天天在皇上面前哭诉,说什么也要把自家儿子的头颅给抢回来。”

    “辰王好歹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现在回京做得都是些闲差,派他去也是应该。唉,要是宁平侯还活着,他俩联手,就算十个土匪窝也能轻易拿下!”

    听见他们提到了严白垚,张倾辞心下一颤,低垂双眸,一只手慌乱的揪紧了衣角。

    “话说宁平侯文武双全,有其王佐之才,年纪轻轻却落得个这般下场,实在可惜!”

    “要我说啊,这都是女人害得!要不是那外乡女人勾得他五迷三道、神魂颠倒,他安安分分的成亲生子,哪里会发生这种事啊。”

    “就是就是,那女人心比天高,想做侯夫人,也得看有没有这个命啊!”

    衣角不经意间被揪得更紧,听着那些被夸大被抹黑的传闻,她心底生不出一丝愤怒。严白垚的确是被她害死的,她在心里反复念叨。

    “别说宁平侯的事了,这人都死还有什么可聊的。欸,你们就说,那犯人在信里随便写了个川昌阜,这官府的人就真信了啊,不怕是耍他们的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那姐夫说啊,川昌阜那边已经有人瞧见了,一位土匪模样的壮汉,背着行囊就要上山,那烂布袋子哧溜一声,一个血糊糊的脑袋就滚了下来,可把那几个行人吓得半死。虽不知他到底是哪个寨子的,但辰王要是全都清剿,也是功德一件,这皇位……”

    那人正说到兴头上,“位”字才刚说出口,就被身旁人用胳膊肘一撞,他满脸疑惑的转过头去,却见路旁一个持戈的军官停住脚步,板着张脸,眼睛怒瞪着他。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那人结结巴巴,赶忙岔开了话题,“皇…位位位…位子…子子子…皇子!对,皇子七殿下啊……听…听闻生了场大病……”

    浩浩荡荡一群人总算是走离了街道,停驻的人群开始在街上走动,张倾辞提着包裹,一脚正要朝前踏去,可猛然间,一股阵痛从心肺处撕裂开来,直直朝着喉咙蹿去,携着一股热流就从口中喷了出来。

    她失了力,脚下一软,整个身子瘫倒在了青石地上。来往的路人皆又停下脚步,朝着她围了过去。

    唇角处还挂着血沫,一缕血丝顺着颚角点滴下落,胸口处的剧痛未歇,她尽力护住包裹,生怕让它沾上尘埃。路人团团将她围住,叽叽喳喳谈论不止,却没有一个人朝她伸出援手。

    好在一位农家女心善,跑了一条街将那摆摊的江湖郎中给生生拖了过来。那郎中单肩背着一个药箱,手里卷着摆摊的横幅,他长相周正,瞧着年轻,二十多岁的模样,一身简朴紫衣,黑发半束半披,不像个医师模样。加上他走起路来吊儿郎当,看着就很不靠谱。

    拨开人群,郎中这才瞧见了瘫在地上的黄衣女子。他放下药箱,一手捏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搭在脉上。手腕传来温热触动,张倾辞缓缓抬起头,莹亮清透的双眸沾着泪花,正撞进了另一双清润温和的黑瞳中。

    郎中眨了眨眼,清亮眼瞳泛出一抹欣喜,他轻笑一声,爽朗嗓音传入耳畔,“原来是你,我还以为你早就病死了。今日又是怎么回事?”

    张倾辞疼得说不出话,她只得轻点头颅,以此回应。随着动作起伏,挂在眼角的泪珠借此落下,正巧烫在郎中虎口上。

    年轻郎中本是一脸悠闲笑意,可随着探脉的深入,他脸上神情逐渐凝固,眯着眼在张倾辞面上打量了一番,紧接着又露出一幅幽深笑容,语气轻巧,他缓缓问道,

    “你中了中还散?”

    莹亮眼眸怔怔看向了他,犹如一池碧波,见她神色茫然,郎中垂头暗自低笑。张倾辞跟着垂下眼睫,似在脑中思索。

    中还散,张倾辞在心底默念了几番,陌生的名称逐渐变得熟稔,她好像记起来了,当初为了能留在李瑾宛的身边,她吃下了毒药,后来每半月青媱又会让她吃下一枚药丸,看来是因为它了。

    她用胳膊肘半撑起身子,对着郎中轻轻点了点头,那郎中手腕一翻,掌心凭空变出一褐色药丸来,撑着她的后脑勺,唇角被轻轻一捏,那药丸就被喂进了她的嘴里。

    “这药只能让你暂时撑一会儿,既然知道是谁下的毒,那就去找他吧。”

    那郎中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胸口处的阵痛渐渐平息,腿脚却依旧酸软,一个不稳,张倾辞倚靠在了他的怀里。

    “那个郎中是什么人?”

    街边的二层小楼上,一扇木窗打开一角,正好能让楼上之人观察到街道风光。李瑾宛合上茶盖,目光钉在了那郎中身上。听见问话,碧云收回视线,答道:“回夫人,他不过是一个四处游走的江湖郎中,前些日子才来到京城。”

    指尖在木桌上轻轻一点,李瑾宛吩咐道:“去查查他。还有,让那些人都撤了吧。”

    看着碧云下楼,青媱提起茶壶替她添茶,她目光扫过街道,叹了气,“还以为今日就能把宁平侯逼出来,看来是没戏了。”

    李瑾宛自嘲地笑了笑,“看来,同样的把戏是没法使第二遍的。”

    她目光一转,落在了青媱脸上,“宁钟如何了?”

    “回夫人,宁钟已经从川昌阜动身,连夜赶路,想必一日后便能回京。”

    “这样最好,有很多事还需要他来尽快处理。”

    青媱点了点头,又试探着问道:“要不…把荧奚公子给找来?”

    “他?”李瑾宛冷笑一声,语气中含着怨怒,“找到了又如何,他是会乖乖回来?还是说会听我命令?罢了,何必管他!”

    见自己一番话惹怒了主子,青媱缩了缩肩膀,头垂了下去。也是,自从荧奚公子从她手里取走了玉盘,连着几天都再也没见着他的身影。夫人本打算派他去郑、宋二府飞箭传信,谁知即使用玉箫唤他,赤襟卫共十一个人,只余他迟迟未能到场。

    街道上的人群已经散去,那江湖郎中也背着药箱,摇头晃脑的朝着另一条街道走去。张倾辞提着包裹,一步一移,谨慎又小心,生怕再次倒了下去。

    这时,一辆马车哒哒驶来,在经过她时又突然停住。张倾辞疑惑抬眸,只见那车帘一掀,青媱撇着嘴道:“还不快上来!”

    这上了马车,张倾辞才看见,李瑾宛坐于正位,一双杏眸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不住的打量着她。她垂首行礼,局促地坐于一旁。

    哒哒声响再启,张倾辞接过青媱递来的药丸,她一口咽下,移开眸子往车窗外看去。正值黄昏时刻,街道上涌来了一群人流,俩三个揽着推着,嘴里都念叨着同一件事。

    她听着,不自觉念出声来,“死有余辜…”

    “怎么?他们也招惹过你?”李瑾宛冷冷开口。

    张倾辞一惊,赶忙朝她看去,她的眸子清冷如霜,似乎永远结着一层冰,让人看不透内心想法。

    她又垂首斟酌片刻,缓缓开口,“确实…与那两位公子见过一面。”

    “当初…他们误以为我是严…”她突然一顿,改口道:“是…宁平侯身边伺候的丫鬟,见我孤身一人,强行要将我拉上马车,好在宁平侯及时赶到,这才逃过一劫。”

    也是经此事后,严白垚不再准许她独自出门。

    闻言,李瑾宛抬眉,与青媱对视了一眼,“这么说来,你倒是很感激严白垚。”

    “这是自然,若是没有宁平侯舍身相救,我怕是…早就被他们欺侮。”

    听见她一声嗤笑,张倾辞不解的望向了她。

    “要我说,你何必感激,他救你本就是应该的。若不是你和他沾上了关系,那俩纨绔子弟又怎会注意到你这么个人?郑澹宋椋会打你主意,不过是为了报复严白垚,你若出事自然也有他的一份责任。”

    李瑾宛又接连嗤笑几声,脸上嘲弄的笑意逐渐扩大,一字一句全扎进了她的心底。

    “你说说你,当初被我刁难,又被何倩玉捉弄,府里丫鬟婆子争相怨怼,府外豺狼虎豹个个觊觎。关在院子里无名无份,抬不起头来;领进宴会又举止失仪,被人耻笑。这些种种磨难,哪一个不是严白垚带来的,你还傻呵呵的视他为拯救于你的命定之人,真是愚蠢。”

    张倾辞轻咬着唇瓣,眼神从不解逐渐转变为更为悠长的迷惘。一片混乱的思绪,扰得她心神难宁,她张了张嘴,终究只能发出一声无言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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