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影默默地跟着长公主和林暄到了后殿,一路上就像个乖巧的洋娃娃,一句话都没有说。

    苏影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怕自己方才闹得太过,给苏家添了麻烦,现下正担心着前面,又觉得有些疲倦,所以便干脆直直跟着长公主,索性什么都不想了。

    林暄跟着长公主一道将苏影扶到床边的暖榻上坐好,又禀退了跟随的几个家丁,自己亲自在一旁的檀木矮柜中翻找了一下,寻了棉球纱布和几瓶白瓷瓶装的药出来,放在榻边的矮几上。他看了看苏影的手,才抬头对长公主道:“三小姐有伤,三哥府上又没有女眷丫鬟,劳烦皇姐了。”

    长公主摇摇头,笑着回道:“这有什么的,寻常清河有个什么跌打摔伤的,我也常亲自给他上药的,影儿金枝玉叶,若是不好好处理,回头只怕我那苏家的老祖宗要心疼坏了的。”

    苏影听了长公主的话,也低头端详了一下自己手上的伤,虽说伤的不重,可那红色的掌印子和手掌上的血痕子看上去还是有些可怖的,这些若让苏老太太看到,只怕会让老人家难受一番,回头回到家,最好还是遮掩一二的好。

    林暄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方才三小姐好像撞了一下左边的膝盖,不如我先到殿外等候,皇姐顺便也帮忙给三小姐的左膝也上上药吧。”

    苏影有点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了站在面前的林暄。方才她起身谢恩时的确撞到了膝盖,不过那就是一瞬间,之后为了避免失礼,她都是一个人悄悄地在桌子底下揉,本想着就连坐在旁边的陈心涟与柳芸熙都没发现,却没想到这位瑞王殿下这般细心,连这等细微末节之事都注意到了。

    林暄似乎没想到苏影会突然抬头,视线撞上的一刹那,便转过了头,脸色似乎在微晃的烛光下有些泛红。

    “好。”长公主点了点头,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金疮药膏,林暄见状,便转身出了殿,回头不忘将门带上。

    药膏碰到破裂的伤口时,苏影只觉得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她轻轻倒吸一口气,又怕打扰了长公主,便又咬起下唇,想忍住不再发出声音。

    长公主抬头看了看努力忍着痛楚的小姑娘,温柔地笑了一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轻轻地对着苏影的伤口开始吹气,让药膏尽快干燥起来,便能使小姑娘的痛楚稍减一些。

    后殿的烛光比前面正堂的要暗上不少,火光微微晃着,给长公主的脸上铺了一层柔和的光,苏影一下子有点恍惚,似乎看到了小时候给摔倒的自己上药的妈妈。

    长公主轻轻吹了一会儿,见药膏干了不少,便抬起头来,正看见苏影呆呆地看着自己,愣了一愣,笑着问道:“影儿怎么了?可是哪里还疼吗?”

    苏影一下子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对着长公主发起了呆,脸上瞬间觉得有些热,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方才看着长公主殿下给我上药,就像看着我娘给我上药一样。”

    长公主也是做了母亲的人,听了这话心里一紧,身体却是反应更快,直接将小丫头揽进了怀里。

    林暄在外面侯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听得吱呀一声,殿门打开了,长公主小心地牵着苏影的小手走了出来,后者的两只小巴掌上都裹了一层纱布。

    苏影也有些无奈,这手掌上的伤口就只是些轻微的擦伤,可长公主就是放心不下,硬是要给裹上纱布了才肯罢手,苏影也知道长公主是担心自己,便由得她去了,只是心里想着明儿去见老太太之前,定是要拆了纱布莫要露出来才好。

    林暄连忙上前看了看苏影的小巴掌和白皙的手腕,见伤口都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没有出血的地方也都一并抹上了药膏,也放下心来,长舒了口气。

    苏影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还是退后两步,对长公主和林暄行了个礼:“多谢长公主,多谢瑞王殿下。臣女这原也只是些小小的擦伤罢了,劳二位这般费心,实在是不敢当。”

    长公主笑了笑,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旋即哎呀了一声,转头对林暄道:“刚刚我出来的太急,不知道清河离了我会不会哭闹,我得赶紧回去看看。方才场面有些尴尬,不如四弟你带着影儿在后院稍稍走走,等过个一刻钟的,待皇兄与三弟他们处理一下再带影儿入席,想来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林暄点点头:“方才虽说是荣安有错在先,可她若真要闹起来,也只有皇兄和三哥镇得住了,三小姐本来就受了委屈,如今避一避也好。”

    长公主点点头,回头摸了摸苏影的小脑袋,便匆匆离去了。

    空气一下安静了下来。

    时值月中,天上的月亮如同一个缺了一角的圆盘。深秋的月光有些清冷,仿佛给世间万物披上了一层浅银色的薄纱。

    苏影手掌上的伤口依然有些隐隐作痛,脑子里因为自责仍有些混乱,她有些茫然地看向一旁的林暄,年轻的瑞王殿下正提着小小的宫灯,脸色在摇晃的烛火间有些晦暗不明。

    苏影没来由觉得一阵尴尬,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只好轻轻叫道:“殿下?”

    林暄轻轻“啊”了一声,转过头来,开口道:“抱歉,方才一时有些走神。”

    苏影摇摇头,却听林暄耐心介绍了起来。

    “皇兄的王府虽说景致不多,后面还有一大片都是府兵演武的场所。不过,由于皇兄的母妃,贵太妃娘娘平素里喜爱三醉木芙蓉,所以后来皇兄便在景王府里也移植了不少。现下既是要逛逛,那芙蓉应该还未落尽,不如一同去看看?”

    林暄说话的声音很柔和,跟方才训荣安县主的样子判若两人。

    苏影笑着点头,她素来是喜欢花的,便开口笑道:“据说三醉芙蓉一朵花上能有三种颜色,早起时是洁白的,午后便成粉色,至傍晚便成了醉人的嫣红,寻常日头里,还能看到这花儿一半白,一半红,如今殿下倒是勾起了我的兴致,我也想看看这样的花在月色下是什么样子。”

    林暄微微笑了笑,没有接话,只管稍微靠前半步,提着宫灯慢慢引着路,遇到了廊中的台阶时,便稍稍侧过身来提示身边还不及他肩高的小姑娘。

    待过了一道挂着“朝暮”牌匾的拱门,循着月光,苏影便看到了月色下盛开的暗红色芙蓉。

    重瓣的花朵间还有一点点未被秋风吹走的水珠,在月色下闪着银白的光,有些花已落,却还有不少依然在月光下怒放。

    园内假山流水应有尽有,与院外的景王府似乎是两个风格,小径旁除了低矮的芙蓉,园内似乎还有不少两人高的树木,只是月色有些昏暗,隔得远了,苏影有些看不清。

    “那些是木槿,虽然正是花期,不过如今月色当空,木槿已经全数落尽了。”林暄的声音从背后淡淡飘来,似乎有些隐忍。

    苏影没有顾上回头,只问到:“贵太妃娘娘也喜欢木槿吗?”

    “嗯。”

    “木槿树虽说喜欢水,可又能耐得住旱;喜欢温暖的气候,可又耐得住寒,真可谓是贵而不娇的花儿,贵太妃娘娘果然是与寻常人不同。”

    苏影有些开心地想要靠近些,却听得背后的林暄有些犹豫地问道:“你也喜欢木槿吗?”

    苏影转过身来,歪着脑袋想了想,道:“那还是茉莉比较好,毕竟那香味是我最喜欢的,而且又可烹制花茶,味道好。不像木槿,只能入药,虽说木槿全身是宝吧,可那味道可苦得很哩。”

    林暄一愣,随即一个没忍住,竟是笑出了声,弄得苏影一头雾水,只能茫然地看着他。

    “啊,抱歉,我还从来没听人靠味觉比较花。”林暄看上去,心情似乎瞬间比方才好了不少。

    苏影有点脸烫。

    “此处花园名叫朝暮,这里的花儿皆是朝开夕落,我寻常便也不大爱来这边。”林暄提着宫灯,领着苏影在小石子路上走着。

    “朝开夕落听上去像是薄命的花儿,可转念一想,也是花儿自己喜阳,追逐阳光的结果。万物生长,有始有终,殿下倒是不必太过可怜这些花儿,不论如何,树木都在努力生长。”苏影笑眯眯地接过话头,浣花居里花儿不少,她喜欢花,也尊重生命的轮回。

    林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见苏影还在絮絮叨叨的,便断了思绪,继续听小姑娘说话。

    “殿下既不爱这些花儿,那莫不是喜欢松柏一类的树木?”

    林暄摇摇头,轻声道:“我生母以前最喜欢翠竹,后来我便也是最爱竹子的。府上也是竹林为多。”

    “啊,竹子我也喜欢的。我父亲也同我说过,我娘生前最喜青竹。”苏影有些高兴,“竹子虽说常年翠绿,可白日与晚上,还有一年四季的感觉却是不同的,该说是比松柏多了一股韵味。夏日里在竹林中坐着便觉得比别处凉爽些,到了冬日里,白雪绿竹又别有一番味道,若是用竹叶上的雪水温上一壶热茶,岂不美哉。”

    林暄见小丫头说到兴起竟是手舞足蹈,脸上也挂了笑意,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得不远处假山旁似乎有什么动静。

    苏影还在兴奋地说着话,林暄常年练武,耳力极佳,一下便警觉起来,将苏影护在身后,回头做了个襟声的手势。

    苏影赶紧用两只小手捂住嘴,却一下忘了自己手上的伤,用力太过,疼的小丫头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林暄紧张着远处的动静,又听到小姑娘吸气,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年少将军一时间竟有些手忙脚乱,赶紧又回头观察苏影手上的纱布,见一切安好,才无奈地看了苏影一眼,身形继续将她护住。

    苏影暗地里吐吐舌头,有点不好意思,就听得林暄高声喊道:“什么人敢在景王府鬼鬼祟祟,还不出来。”

    动静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微微的秋风,吹得园里叶子一阵沙沙声。

    苏影有些紧张,便轻轻靠前半步,扯住林暄衣襟后摆,悄悄伸出了半个头来。

    林暄出入景王府早是常事,对王府的布置就如同在自己府上一样熟悉,假山那边无路可走,那边的人一定还在。

    正当林暄正在思考要不要先发制人的时候,一个青衣男子拎着一个白瓷酒壶儿,发出一阵爽快笑声,从假山与几株高大的木槿树的缝隙间走了出来。

    “二皇兄。”林暄借着月色看清来人,却没有放松护着苏影的半边身子,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哎呀,怎的,四弟也是来赏月的?”齐王林晗笑的不羁,手上把玩着小小的酒壶,一步三晃地慢悠悠走了过来。

    “方才殿中发生了些事,皇兄和三哥让我带着苏家三小姐出来散散心,又闻说这里芙蓉开的正好,便一路寻了过来。”林暄的语气已经变得轻松了些,可只有靠近他的苏影知道,林暄此时身体依然是戒备地绷紧着,似乎对这位齐王颇为忌惮。

    “哈哈哈,如今月色正好,芙蓉花开,四弟寻常是个榆木脑袋,如今也知道带着姑娘家来看花赏月了,看来三弟教的不错嘛。”

    苏影素来不喜欢这位齐王,所以也懒得多理会他的轻浮之语,倒是看林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颇有些不高兴。

    林暄有些烦躁,正想开口多说几句,就感觉到背后的苏影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又见她稍稍从自己背后走出来了些,半福了礼道:“臣女给齐王殿下请安。方才长公主殿下也是在的,说想一起走走消消食,可刚刚明明都要进园子了,却有人来报,说世子离了长公主殿下哭闹不止,殿下只能又先一步赶回去了。”

    “我道是为何,原来是这样,皇姐素来是个喜欢四处逛的,如今有了清河,倒是束手束脚了起来。”齐王倒也没深究,只管自己仰天喝了口小酒。

    苏影悄悄歪头看看林暄,林暄会意,扬声道:“既然二皇兄在这里,我们便也不打扰了。想来前面的乱子如今也被皇兄平息了,我们便也该回去了。”

    “也好,这月色啊,要不就跟知心人一起赏,要不,就还不如自己一个人看。哈哈哈哈哈哈。”齐王停下了往这边走的脚步,单脚蹬地,跳着转了个身,又背对着苏影二人扬了扬手,这才又慢悠悠地往方才来的地方回去了。

    苏影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林暄,林暄也无声耸了耸肩膀,拨弄了一下手中掌着的宫灯,领着苏影重新出了朝暮园,往正堂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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