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了几场大雨,白日里的天气越发地闷热起来。这日午后,苏影热得整个人都有点没精打采,在垫了凉席的榻上瘫着,手里还握着一把白玉宫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旁边站着帮忙扇扇子的碧落,看着蔫蔫的小姐,心里也有些着急。

    “小姐!小姐,快起来!”丹枝欢快地跑了进来,嘴里还兴高采烈地叫着苏影。

    苏影热得有些烦躁,勉强翻了个身,看着丹枝懒懒问道:“什么事儿啊?”

    只见丹枝端了一个小碗,兴奋道:“老爷说,天气热了,知道小姐最怕热,以后每日都会让人送冰碗来,只是,老爷提醒说,冰碗一天不能吃太多,免得伤身子。”

    苏影闻言滋溜一下坐了起来,眼睛亮亮地看着丹枝手里的青瓷碗,碗里的碎冰晶晶亮,似乎还在散发着凉气。

    这个时代的冰碗有点像现代的冰沙,将冰块捣碎,碗底铺上各种在井里冰镇好的时新瓜果,再铺上整整一碗碎冰,上面浇上早就制好的冰果汁或者冰蜜糖,冰碗就完成了。

    苏影拿起碗边的云纹小银勺,勺子也是提前降过温的,不至于加速冰碗的融化。小勺一口一口,甜滋滋又冰凉爽快,在这闷热的天气里实在是太舒心了,苏影满足地叹了口气。

    苏影咬着小银勺,嘴里还吃着一块冰西瓜,口齿有些不清地含糊问道:“这大夏天的,这冰都是哪里来的呀?”

    丹枝笑道:“小姐,咱们苏府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没有冰窖呢。那冰砖都是冬日里在京外的昆明池中凿了运到府上冰窖内,专门供咱们夏天用的。昆明池内还有专门一个小湖叫寿安湖,据说那儿的水天然就带一点甜味,产量甚少,只供宫中皇上太后的。”

    苏影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道:“那现在这么热,我是不是去冰窖呆呆就能凉快了?”

    丹枝一听,哭笑不得道:“我的好小姐,那冰窖里多冷啊,去冰窖启冰的人进去都要穿袄子戴手套子,还不能呆太久不然会冻死的,哪里能是纳凉的地方。老爷刚刚派来的人还说了,如今夜里还凉,只就午后难过些,若是等过了夏至,到了真正三伏天,便让院里下人启了大冰砖出来,放在咱们绛云阁内,再转了冰上的扇轮儿,就能凉快透心啦。”

    苏影听丹枝这么说,也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低了头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冰碗,各种瓜果香气扑鼻,甜而不腻,实在是享受。

    夏日炎炎,宫内突然传出了皇帝要在全国选秀的消息。消息一出,即使是处在深闺的苏影,也能感受到现下京城有些躁动的气息。

    “如今皇上子嗣稀薄,要选秀是情理之中。想来我那何琪表姐,只怕现在是要在府上跳舞了吧。”苏影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银签儿,正在漫不经心地翻着面前琉璃盘里的冰镇甜瓜。

    丹枝久不见何琪,没想到那日生辰,何琪竟成了这个样儿,全然没了小时候的和煦温和,倒像是个高傲的花孔雀,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丹枝想到这,嘴巴里冒出了一声轻哼,只可惜这花孔雀,尾巴都没长齐,即使进了宫,以后也有她受的。

    苏影不是没听到丹枝的轻哼,不过也懒得苛责。她心里无论如何都是偏向霍欣瑶一些的,那日看着霍欣瑶替自己出头,又白白受了委屈,心里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喜欢上这个表姐了。

    “全国年满十四,尚未定下人家的官家小姐都要受选,无一例外。那看来,咱们苏家算是清闲的很了,家里也没有符合的小姐。”苏影挑起了一块甜瓜,美滋滋地放进了嘴里,发出了满足的哼哼声。

    “那也不是,小姐,汴州四太老爷的嫡长孙女苏彩儿今年十六,一直未有定下人家,开始是说想找在京中的贵家公子,结果一直没相看到合意的,如今想来,彩儿小姐该是要应选的。”丹枝在旁边轻轻扇着扇子,若有所思地说道。

    汴州苏斓是苏老太太的第四子,苏影该叫四爷爷的。丹枝不说,苏影完全忘了苏家汴州还有一支的事情,如此想来,苏家势大,也一直是站在皇帝这边的势力,只要自己的这个嫡堂姐苏彩儿的资质不是差的可怜,基本上都会有很大几率中选。

    “宫里一般是秋季才会殿选,若是彩儿小姐第一轮中选了,估计秋天前,会来咱们这儿住上一段时日呢。”丹枝也是有意无意地说着,汴州四太老爷家上一次回来,已经是两年前苏老太爷过世的时候了,丹枝如今印象也不深。

    主仆俩正说着话,碧落从外面走了进来,额上还布了些细密的汗。碧落上来行了一礼道:“小姐,大爷过来了。”

    苏影和丹枝皆是一惊,这可是新鲜极了,苏毅从来不来她这浣花居,今日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惊讶归惊讶,礼数不能失,丹枝和碧落赶紧扶了苏影起来,三人急急走到门边,见苏毅正大步跨进外面儿的院门,苏影赶紧跪下,恭敬道:“女儿给父亲请安。”

    苏毅几步便走过了前院,上前来将苏影扶了起来,父女俩一同进了堂内。

    “前几日听你太奶奶总说你怕热,就让人每日都给你备了冰碗来,可还吃得惯吗?”苏毅并没有坐到正堂上座,而是拉着苏影到了窗边榻上,父女俩并排坐在了一起。

    苏影有些受宠若惊,却也连忙乖巧应道:“冰碗香甜解暑,女儿很喜欢。”

    “虽是好吃,但终究是冰凉之物,女孩子家吃多了伤身子,切记一日最多一个,千万莫要吃多。”苏毅回了这句话之后,就不知道该跟面前这个脆生生的小姑娘说什么了,一时有些尴尬。只是苏毅很少这么近看自己的这个女儿,虽说苏影儿眉眼里有几分神似何氏,可却也有着属于她自己的灵动可爱,尤其是那眼睛,像是一汪清泉,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似的,那眼睛中的瞳孔如同漆黑的夜幕,却又像是布满了漫天繁星,这真真是极美的一双眼睛。

    苏影见苏毅没了声,也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见他似乎有些尴尬,苏影心下更是奇异,难道父亲只是过来看看自己而已吗?她想了想,轻声说道:“父亲近日在朝政上似乎极为繁忙,听太奶奶说,您和二叔叔经常到了夜里才回府。政务虽是重要,可请父亲还是要注意身体,没有什么比身体更重要。”

    苏毅点点头,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说啥,良久才回应道:“多谢影儿关心,为父自会注意身体。”

    而后,两人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苏影也不是一个善于制造话题的人,心里有些着急,想来想去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丹枝上来奉了茶,见这一大一小主子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也不敢多待,上了茶后便悄声退了下去。

    苏影心里暗骂,这丫头平日里不是话多的很吗,怎么如今遇到苏毅就歇菜了,现下留自己和这位寡言的父亲在此,这不是存心的嘛。

    苏毅心里也是着急,却不知道该跟面前这个小女儿说什么好,心里也是有些懊恼,只怪自己平日里了解她太少太少,如今说她夏日里最怕热,也是前几日刚从老太太那里听来的。没办法,苏毅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起了身,准备离开了。

    苏影可不愿意轻易就放走自己的这位父亲,若是如今放走了,只怕父亲以后就不会再来了,她好容易才使得如今父女关系有些缓解,而且,她也的确是很尊敬这位长情的男子,心里也是真真想帮助他。苏影看着苏毅回头,似乎想说什么告别的话了,她急中生智,突然说道:“父亲可会下棋吗?”

    苏毅一愣,半晌才点了点头,作为苏家上一辈的嫡出长子,苏毅受到了极好的教育,琴棋书画都极为上乘。

    苏影有些犹豫,鼓了鼓勇气,起身跪下行了个大礼,才问道:“女儿无才,家中诸事都可以去问太奶奶,看书不懂时可以去问黄先生,弹琴如今也有一位玉露姐姐指点,可是对这棋艺和画技却是一窍不通。父亲若是不嫌弃,可否教教女儿下棋画画?”

    苏毅看了看女儿,见她的手微微在颤抖,似乎有些紧张,心里便也一软,重新坐了下来,扶起苏影,握着她的手温柔道:“好啊,只要影儿想学,为父都可以教你。”

    苏影一听,笑脸也笑成了一朵花道:“只要父亲不嫌女儿愚笨,女儿一定好好学,绝不辜负父亲的教导。”

    苏毅想了想,叫了服侍在自己身前的两个小厮进来,命他们去松涛阁,将自己的一套暖玉棋子和一方上好的侧楸棋盘悉数取来。

    苏影饶有兴致地把玩着黑色和白色的棋子,黑色的棋子是黑玉制成,触感冰凉,握在手里良久也不会生热,而白色的棋子则是白暖玉做的,即使刚刚拿起来,也有种奇异的温感,这棋子一黑一白一凉一暖,实在是有意思极了。

    苏毅将那方侧楸棋盘在榻上的黄花梨方几上摆好,便开始细细讲述围棋的各种规矩和知识,外头夏风偶有吹动院内枝丫,父女俩却恍若未闻,一个讲一个听,竟是生生坐了一个下午。

    到了最后,苏毅道:“如此说了也都是空讲,不如你我直接来一盘,我让你九子,亲身试过了,可能更有感觉。”苏影听言兴奋地点点头,抱起了手边的一壶白子跃跃欲试。

    苏毅便提醒说执黑子一般是先手,可苏影看着那一壶白嫩嫩的白棋子,却是怎么都不愿意换黑子,苏毅笑着摇了摇头,也随了她,自己将那壶黑子拿到面前,父女俩便开始了最初的对局。

    结局显而易见,虽然先布局了整整九个棋子,可一盘下来,苏影还是被打得溃不成军,有时候护着这边儿的棋局,那边儿的棋子一下没注意就被苏毅拔了,苏影打得小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有时候还掰着指头算步数,反观对面的苏毅,每打一子速度都是极快,似乎完全没怎么多想,空余的时间都在笑着看自己的小女儿苦恼该下哪一子。

    苏影毕竟是新手,一局下来并没有花很久时间,但是苏影还是觉得好累,这围棋这么多套路,也实在太难了吧。她有些委屈地看着对面微笑的苏毅,撅起了小嘴。

    “影儿初次下棋,能接下为父这么多子,已经非常不错了,想来,你大哥最开始学棋的时候,还没你下的好呢。”苏毅看到苏影一脸委屈,不禁一阵失笑,连忙出口安慰,不过,这也是事实,虽让九子,可苏影临危不乱,即使快输了,每一步棋也都会严密思考后再出子,只是经验不足,不知如何应对而已,作为一个今日才刚刚摸棋的女娃,实在已是非常了不起。

    “下棋好难,影儿怕父亲嫌影儿笨,以后再不来了。”苏影带了些哭腔,她是真心觉得自己好笨,算来算去,结果没吃到父亲的一颗棋。

    苏毅听了这话,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滋味。今日应该算是他多年来,第一次踏足浣花居,想来,苏影儿学棋,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想与自己这个父亲多相处一会儿,仅此而已。苏毅心里有些发酸,下了榻,坐到了苏影身边,摸摸她的头轻轻哄道:“且不说我的影儿一点都不笨,即使真的笨,为父以后也会常来浣花居,教影儿下棋。若是哪日觉得下棋腻味,为父就再教你画画,就教你画你最喜欢的茶花,还有还有你母亲最爱的青竹,好不好?”

    苏影看着父亲如今这般耐心地哄自己,心底真真感动极了,又想了想,小心地轻轻道:“诗经云,‘瞻彼淇奥,绿竹青青。’;后人有云,‘春木有荣歇,此节无凋零。’青竹有情,又极具气节,竹子枝干极为柔弱,虽不似松柏高壮,却能似松柏傲立北风中。影儿今日才知,母亲竟爱这柔中带刚的植物。有母至此,是影儿的福气。”

    苏毅一时有些沉默,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眼神有些黯淡,随即看看一旁的苏影,却也觉得甚是欣慰,伸手握住了苏影的小手,轻轻道:“那以后为父多跟你讲讲你母亲的事,可好?”

    苏影却摇摇头道:“影儿只希望父亲开心。”说到何氏的事情,苏毅心里难免悲痛,苏影不希望这样的情绪一直围绕在他们父女之间。回顾往事固然要紧,可活着的人,向前看才有可能幸福。

    苏毅鼻头一酸差点在女儿面前掉下泪来,心里百感交集,内心明明疼痛难忍,却又觉得无比轻松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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