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长明宫,重玹抬手落下一道结界。那结界闪着流光,流淌着盈盈光华,似是萤火虫,又像是点点星光。

    在外面看来长明宫并没什么不同,依然如往日阴森空荡,令人毛骨悚然,不敢靠近。

    此时重玹才不故作无事,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噗”的吐出了黑红的鲜血,昏死过去。

    “重玹!”

    元衡赶在重玹布结界前赶来。

    他知道重玹不信任何人,只信自己。元衡觉得有些心寒,又有些心疼他。最后还是心疼盖过了那一点点心寒。想到,应当是他做的不够好,让他还不敢轻易相信。

    一个人众叛亲离,又怎会轻易再度敞开心扉相信他人。

    重伤难行都要强忍着来到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才敢释放那最脆弱的一面,这还不够,还得落下层层叠叠的结界,不让外人瞧到。

    手搭在脉搏处,人瘫在他怀里,这冰凉刺骨叫元衡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此次比往常,都要严重得多。

    蓦地,元衡觉得衣袖有些许湿了,转眸一看,双瞳陡然睁大,那背后衣衫已然被鲜血浸透,若非此时挨的近了,恐是还发觉不了。

    门外叩门声响起,元衡根本抽不出手来便不予理会。

    蓦地,门外炸出一声巨响,誉落尘和景涔冲了进来。

    誉落尘风尘仆仆的赶来,面带倦色,“他怎么了?”

    景涔在后将结界修补好,垂头赶来道了声“元衡大人。”

    “出去!”

    元衡掌心魔力汹涌的涌入重玹体内,他气若游丝,心脉脆弱,随时都会被体内的魔气吞噬。

    “他到底怎么了?”

    “说话啊!”

    誉落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之态,她瞳仁哀痛,面色疲惫。

    她在重玹大婚后自请命镇守魔域西南处,在镇守期间还前往嘹古道布防了诸多魔兵。

    她今日方回魔域,便看到那火红的天际以及真龙虚影。

    元衡扫了一眼两人,“他要死了!”

    “但凡你们二人当真关心他的伤势,就不该在此时浪费时间。”

    景涔弓身抱拳,“元衡大人,信我!”

    景涔铿锵有力的说道,他知道他们是屠长老派来的魔将,元衡会有疑心,可他对重玹的衷心天地可鉴。

    这世上再没有人能让他如此效忠。

    大颗大颗的汗水划过元衡额间,他漆黑的目光划过两人的脸颊,沉声道:“用你二人的魔气安抚他体内的魔气,护住心脉。”

    羡宁握着重玹的长剑回了嘉禧居,她回想起来重玹离开时那一眼,总觉得他那一眼太过沉重,似乎带着决绝。

    她心脏狂跳,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他可是魔尊啊,他不会有事的吧。

    身上被灼烧的刺痛,甚至有些丝布已经沾入伤口,褪下衣裙时粘连皮肉疼痛难捱。

    她咬牙忍着将伤口处理干净,她没什么药,只能将溃烂的伤口包扎起来。

    蓦地一阵窒息感上涌,头脑瞬间昏沉,羡宁脸色苍白,嘴角抽搐,全身蜷缩成一团,眼前一片模糊,双手紧紧的抓住胸前的衣服,强忍着痛苦。

    “呃……”

    羡宁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从她身体里剥离出来一般,灵力汹涌。

    “咚咚咚!”

    “咚咚咚!”

    几声敲门声过后,那种即将坠入地狱的恐怖感觉消失了,羡宁喘息两声问道:“谁啊。”

    “元衡。”

    元衡自报姓名。

    羡宁踉跄了两步,缓缓挪步开门。

    豆大的汗珠挂在她额间,面色惨白如纸。

    元衡探手为她把脉,旋即扔出一个瓷瓶来。

    “你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服了药好生休息便可。”

    元衡仿佛很赶时间一般,急匆匆说完便要离开。

    “我……”羡宁想说什么,可望着元衡蹙眉的模样便又改口道:“他……怎么样了……”

    “如你所愿,不怎么样。”

    说完元衡便匆匆离去了。

    重玹危在旦夕,可重玹竟在昏迷前央求元衡前来看看羡宁的伤,他说她不能死,元衡这才赶来诊治。

    其实元衡一直不大待见羡宁,从花荼靡起,元衡能真切的感觉到羡宁是真的想要重玹的命。

    而重玹亦是如此。

    可人的心总是向着自己人,今日若不是为救她重玹怎会如此危险,所以元衡愈加没有好脸色留给羡宁。

    羡宁急忙服下药,她的确还不想死。她心有余悸望去,床上凌乱狰狞,第一次令她心底升起一阵惧怕。

    她换了身衣裙出门,此时是她去找程师兄最好的时候。

    伤口刺痛,她踉跄之余身前便出现了一个身影。

    一夜经历两次变故的羡宁骤然一惊,抬头只见肉乎乎的程革冲她打了打招呼。

    “小师妹,你可有事?”

    羡宁摇了摇头,复又点头。

    “程师兄,我想知道……”

    程革仰头望向明月,打断她道:“今日是我们嘹古道弟子炼丹的时辰,若是小师妹无事,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羡宁颔首,随着程革一齐来到了他的殿宇。

    殿中沉香绵延,沉木所制成的桌子与魔域其他地方大相径庭,经幡在梁上微晃,实为正道景象。

    看来重玹对这个大师兄的确很上心。

    程革在鼎中炼丹,他的背影隐在火光下,再也没了往日笑嘻嘻的模样,反而多了些坚韧。

    能成为一派大师兄,其自然不可小觑。

    “你想问青玉环之事,可否?”

    蓦地嗓音传来,打断了羡宁的思索,她颔首道:“的确。”

    “你是天界中人。”

    羡宁张了张嘴,最后笑了一声说道:“曾是。”

    “那你就该知道此物是万墟鼎的底座。万墟鼎碎裂后,魔气四溢,魔剑蠢蠢欲动,在诸仙合纵连横封印其时,剑灵拼命逃出,不知所踪。”

    羡宁不可置信,这事连天界都不曾有耳闻,且此事干系重大,岂能由凡人所知。

    “你在想,我是如何得知的?”

    没待羡宁答话,程革继续道:“因为当年青玉环散落在嘹古道附近,我曾亲眼见过那剑灵。彼时他想夺青玉环号令六界,嘹古道也是在那时起陨落式微。”

    提起往事,程革语气似都含着遗憾无力。

    “为了避祸,我们寻到昆仑山,最后将五分的青玉环由五派分别保管。”

    “所以说,”羡宁沉吟道:“仅一块并不能起效用吗。”

    “谁知道呢。”

    程革回头笑望着羡宁,“嘹古道被屠一事人尽皆知,谁知道下一个会是哪一派呢。”

    鼎中炉火愈盛,火焰裹着几粒褐色的丹药飞进程革手中漆黑的盒中。

    他起身递给羡宁,“可救魔尊性命之物。”

    羡宁怔愣的盯着程革,她真看不懂他,可她心底却清明的知晓,他非恶人。

    她接过黑盒,眼底复杂疑惑,“我不明白。”

    他明明可以离开魔域,离开这个岌岌可危的地方。可他留下却不拆穿重玹,如今却还要救这个魔头的性命。

    程革笑了几声,“你们这些小丫头就是被保护的太好了,活在这世上不必非得泾渭分明。”

    他指指自己的眼睛,“不要用它看,”他指着自己的心脏,语气不容置否,“用它看。”

    用心……去看吗。

    殿外月落乌啼,砭骨的凉意伴着夜色渐褪,她手中握紧黑匣,反复揣度着程革的话。

    于他来说,重玹替嘹古道报仇雪恨,是谓恩人。可他生死不明的小师弟呢,难道不会半点怀疑重玹的手笔吗。

    她扪心自看,看见的是重玹救下嘹古道遗留弟子,是他爬阶求药救龙王,是他纵身跃崖救她。

    其他的恶,他尚未做。

    所以,她为什么要在所有事都未发生之前便将他钉在暴君传上,不容回头呢。

    阿殊坐在床边一脸愁容的握着双手,修同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阿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呆呆的望着阿殊。

    “你……还不睡吗。”

    沉寂了许久,让人意想不到的竟是修同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阿殊抬眸透过屏风看了一眼修同,搓搓手叹了口气。

    “今日是月初,我竟忘了。”

    阿殊语气中尽是懊悔,修同也静静的陪着他。许久,他缓缓开口,“你知道吗,若非重玹我根本不会有命活到今日……”

    修同知道阿殊视重玹如亲人,认真的听他讲述着。

    阿殊沉思道:“数百年前,我降世时被测出命格不祥,会为白狐一族带来灾难。可我父母拼命护着我,终是没让长老们将我祭奠,可几年后白狐一族遭难,悉数灭绝,余下的长老们每日在涂山搜索我的踪迹,我亲近之人也因护着我而惨死他人之手,这件事终年这件事像梦魇一般缠着我,是重玹。重玹仿佛那死寂般梦魇中的清泉,清爽淅沥,带我离开那罹难的涂山,让我摆脱了百年的梦魇。”

    修同低下头,他本以为像阿殊这等没心没肺的人应当是没什么痛苦的,哪想到世事无常,人人皆苦。

    透过影屏,看到阿殊难过的模样,修同也不知该如何劝解。

    阿殊顿了顿瞬间转变了情绪,“啪”的一拍手,“我们现在就去忘忧殿看重玹。”

    ……

    不等修同说话阿殊就拉着他的衣袖前往忘忧殿。

    修同深深叹了口气,还是那么让人措手不及。

    谁知,到了忘忧殿竟吃了闭门羹。

    “喂,元衡,你都不让我看看重玹啊。”

    “我怕你在这他就醒不过来了。”

    修同望向阿殊。

    阿殊瘪瘪嘴。

    “过几日吧。”

    元衡面色极其疲惫,仿佛数日未眠,他看了一眼阿殊,又看了一眼修同,终是叹了口气未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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