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商齐陈,他竟然来了。

    他这是燃了多大的火,一手钳住胖男人的粗脖子,几根指头已经深深陷进肉皮,胖男人脸憋得酱紫,旁边一个花衫青年连声求情,说再不松手,就出人命之类的话。但商齐陈恍若不闻,似乎只有如此这般,才可以纾解心头的怒火。

    我瞧这势头不对,轻声唤了句:“阿星。”

    商齐陈身子动了动,片刻,他长吸口气,扬起另只胳膊,一拳十足就挥在胖男人紫茄子样的脸上,胖男人“嗷”一声飞了出去,然后四脚朝天,像被翻壳的老乌龟,仰卧在地。

    “你,你他妈的是哪来的,知道我是谁嘛!”摔在地上的胖男人刚缓过点精神,一手抹去嘴角的鲜血,又开始叫嚣,“阿彪,你们都傻了么,上呀!”

    刚才劝架的花衫青年正欲搀扶他,没成想后面又来了三四个穿的花里胡哨的彪悍男人,一个个撸胳膊挽袖子,露出扭结的横肉,直冲向商齐陈。

    舞台上摇滚乐还在嘶吼,舞池里的人却都围过来,有打口哨的,拿着手机录像的,还有加油助威的,五彩斑斓的光束摇曳在众人脸上、身上,他们一个个都兴奋欢雀,彷佛眼前的才是一场激荡人心的表演。

    商齐陈嘴角勾了勾,这般围攻的景象,似乎更激起了他的怒火和斗志。最高的那人已经被他一脚踹倒,最壮的一个肘边悬悬扫到他的脸,他眉头一紧,反手就是一拳,重重击到对方的脖颈,那人硬生生倒退了几步······

    众人欢呼声一浪赛过一浪,恰在此时,商言礼拨开人群,挤了进来。

    他被眼前这一幕弄懵了,疾声问:“商齐陈,这是怎么回事?”

    “你傻呀,看不出来?你是怎么看着她的!”商齐陈抽空火气燎燎地回了句。

    商言礼甩头瞧了瞧我,又扫了眼被花衫青年搀扶的胖男人,立马心领神会,就见他眼神一凛:“我去,敢动你爷爷的人,我打不死你们。”上前便是一脚。

    胖男人又被踢趴在地上,他又挥起拳,扑向了那群彪悍男人,酒吧的保安、开了小差刚回来的调酒师小飞也都嗷嗷叫着,团围了那帮人。

    酒吧里音乐声、叫嚣声、呐喊声、哀嚎声恍如惊涛骇浪,鼓动着激情,宣扬着痛畅。可我却被眼前的一切惊住,呆呆地有些不知所措。

    转眼功夫,怎么会变成这样?

    商言礼挥拳踢腿,不小心却被人扫了一脚,我不禁喊:“阿礼!”

    手突然被人牢牢抓住,我猛抬起头,商齐陈脸色阴沉:“跟我走!”

    他不容分说,拉上我快步走出“无见”,然后顺着楼梯间,直到了楼顶天台。

    -

    原来山外还有山,从天台远眺,一派盛世繁华,只是起了风,发尾飘扬,蝴蝶流苏也荡来荡去。

    我甩开他的手,后退几步,这才正眼瞧上去,他脸颊一侧有点红,嘴角也微微破了,眼中的火却还在燃烧。

    “塘塘,知道刚才多危险么?”他声音不似往日的冷静。

    而我的心也正扑腾扑腾的跳,可当听到他的问话,却有如渐渐熄灭了的火一般,我静静地瞧着眼前的人,没有言语。

    “为什么不接电话,手机还关了,你就不想听解释?”

    我一怔,难道自己这般行为,就是因为不想听解释吗?

    我也不知道,心里很抵触,宁愿那时的自己是瞎子,聋子,或者此刻的自个儿,聋了,瞎了。什么也不要听,不去看,然后安静地等待,等着心抚平自我,那时候,估计就能坦然面对吧。

    商齐陈一直在等待答复,半晌,却只有风声回应,他走前一步,逼近我,“不想听?是害怕知道,还是根本不在意?”

    缓缓扬起头,月色朦胧,黄埔江边绚烂的灯光却也鞭长莫及,所以此时他在我的眼中,有些模糊,有些暗淡,我淡淡地说:“的确,不想知道。”

    “为什么?”他凝着眸子,一字一字地问。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心怎么想,便怎么做了。”

    -

    长发随风飘摇,我觉得有点冷,但却不愿意做出畏缩的样子。

    商齐陈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缓缓开口:“你这是怎么了,对我没信心?”

    他语气低沉,搅得人心晃了晃,我突然便想起飞机上那个梦,于是竟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没有信心,我们不会走到一起,可信心这个东西······”

    转身望向黄埔江,江水波光粼粼,可我却不想让心生出一丝波澜,“还是别说了,越描越淡,等等吧,也许过阵子,它又回来了。”

    “你是因为不相信我,选择逃避么?”商齐陈双手搭住肩,摆正我的身子。

    不得已,重又看向他,他目光深浓,探究着,质疑着,彷佛还因为这种探究与质疑,牵扯出他内心的伤楚。

    这个人,习惯了他的硬朗,他的深谋,他的冷静,却是难得有这般姿态。心还是软了,原想三言两语周旋过去,把守好心底那扇不安稳的门,不要横生出什么枝节,但如此的他,究竟还是不能不说点。

    “阿星,我愿意相信你,正是因为这份愿意,所以不能多问。问了,就会牵扯出更多,我害怕······”

    “塘塘,怕什么?”

    我紧眨眨眼,似乎如此便能挥去蠢蠢欲动的伤感和泪意,“阿星,我是真心喜欢你,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安稳,也快乐,我不想离开,我害怕有什么会让自己离开你。”

    “你在担心什么?塘塘,我的心也都在你身上,你应该感觉的到,所以咱们之间应该没有说不开的事。你问,我便什么都告诉,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绝不隐瞒。”

    -

    我没有什么经验,不知道此时是不是哭哭,闹闹,让对方尽心尽力哄一哄,便可万事大吉。我只能依着自己的心,感觉。

    有一道危险的门,若是恪守不动,那么时间的手一定会平复它,一切便可重回往昔;可若是随心所欲,畅快地吐露,毫不留情地推断,那么,这扇门打开,便是悬崖深渊。

    一切,都将结束。

    因为那扇门后的情绪种子已经挥舞着它的枝蔓,放肆地捶打,无情地疯长,我一定要死守住它。

    于是,我恳切地望着商齐陈,“阿星,既然彼此心里都明白,那就好了,说与不说,无关信任。就当这是我的一个请求,咱们不提了,好吗?”

    商齐陈有点不可置信的盯着我,似乎从哪个角度都无法理解当他说出那番话后,还会有如此的回答。

    半晌,他终于无法忍耐,声音带着些许急切说:“塘塘,遇事要面对,否则所有的理由都是自欺欺人,我们将来还要一起面对更多,你不能始终这样。”

    “我不想管将来,现下过去就好,”我带着丝哀求的口吻,“别再说了,就到这吧,好不好?”

    “不好,”商齐陈脸色蓦然沉下来,“必须说清楚。”

    这话相当锋利,扎的人疼,我咬了咬牙,依旧软下声:“阿星,这次可不可以听我的?”

    “不论遇到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承担,所以,说吧。”他不给一丝余地。

    我突然觉得很委屈,他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自己已经如此哀求,他说得包容和爱,此刻丢到哪去了?

    一滴泪在眼中转呀,转,终是滚落下来,我哽咽地说:“我是害怕控制不了自己,我怕,怕离开你。”说着,泪水忽一下子浸湿了脸。

    我锁了一半的心,那里面关着一颗不安分的种子,而与此同时,又扯开另一半,呈给他看,我盼着他能懂。

    -

    商齐陈似乎很震惊,他盯着水气昭昭的我,沉默不语。

    我们便这样,四目相望,无言而立。

    月亮躲到云里,久久不肯出来,风起,又落,带着发丝一会飘到他的肩,拂过了脸,一会又像是无根的草,默然垂落。

    直到又瞥见了月光,他终于松开手。

    然后转过身,望向那条黄浦江,江水奔涌,一去不回。

    “其实你很美,世间有千万种的美,但看的太多,自然而然就麻木了,可你的样子,我觉得赏心悦目。”他的声音彷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沉寂而悠远。

    “第一次遇见你,雨下得很大,你侧对着我和司机理论,手半露在兜外面,还是握着拳头。等你走过来,一窗之隔,按理说应该什么也看不到,可我总觉得你就是在瞧着我,眼睛还冒着火,当时你的眉眼真的很明媚。”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了。后来你忍着疼参加内测,但最后又要把资格让给别人,问你为什么,就像现在一样,什么也不说。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可是塘塘,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既然生在这个世界,就得敢于面对,而非逃避。”

    商齐陈叹了口气,依旧望着远方。

    “我从小跟爷爷奶奶生活,也没几岁,爷爷就带着参加董事会,有时他们吵得很凶,我也会害怕,爷爷说他们是在解决问题,这个过程一定会有波折,可越是这样,就越要坚持,直到成功。后来我跟着奶奶去事务所,那些人每天面对的是各式各样刁钻复杂的问题,形形色色的公司和人,可是他们都饱满着一种信念、热情,再困难的事情在他们看来只是一座山,敢于攀登就一定能到顶峰。”

    “大一时,我用爷爷给的资金创立了基金公司,一年多的时间,翻了三倍。那会年少气盛,就觉得天下没什么难事,激进的投了几家境外公司,没想到赶上金融风暴,血本无归。那会儿我才知道什么叫做愁,家里人要帮忙,我拒绝了。想尽了所有办法,也遇到了各种问题,但正如爷爷说的,坚持到最后,一定会成功。”

    商齐陈终于转过身,深邃的眸子凝视着我:“塘塘,我就想告诉你,不要去逃避,你还有我,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在一起,现在,将来,都会是。”

    -

    他的话是对的,不可否认。

    可就是如此正确的话,逼着我去打开那扇门。

    我选择过逃避,因为尘封已经的心终于燃起爱意,所以宁可闭目塞听,妄想一切恢复如初,那样,我还可以有他的怀抱,他的亲吻,和他的爱。

    但此刻,我终于明白,一切单向的心甘情愿,都是徒劳无益,路堵上一头,就不是路了。

    我的心恍若剜了一刀,疼的都有些站不太稳,然后便眼睁睁看着,有把钥匙,硬生生塞进了门锁,猛得一拽,呼啦一声,门,被打开了!

    里面是黑风乌云,卷着我滚了进去,我跌坐在冰冷的地上,原来里面的那颗种子,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墨黑的枝叶在狂风中挥舞,它们在欢迎我回家。

    一根枝蔓延展,像伸出的手,牢牢捆住我,它在耳边唱诵:“回来吧,回来吧,回到这个冰冷的世界。”然后越来越紧,直到勒进了骨肉,它还在唱着:“我们终于在一起······”

    我猛地一晃,终于挺直了腰板,骤然间身体里彷佛被注入无穷的力量。

    我牢牢盯住商齐陈,“好,那我就问了。”然后向前迈出一步,“你的家人知道有我么?”

    商齐陈立时愣了下,根本没想到会有如此一问。

    “所以是不知道,对吧?”我哼笑了笑,“是呀,从没有知道过。”

    他的眉头一紧,神色似是沉了些。

    我接着又说:“什么时候就认识了呢,既然认识了怎么都装作不相识,都瞒着我一个人么?昨天我们还在一起,那么甜蜜,今天你就是人家的席上客,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很骄傲吗?还是说无所谓,解释解释就过去,有什么天大的事。”

    我有些抑制不住,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每天继续和我耳鬓厮磨,再受不住家人的央求,换另一家做客,接着再换一家,没完没了。也许终于遇到个合适的人,家人也满意,苦苦央求,或者逼迫你,你痛苦地告诉我,对不起,塘塘,不能和你一辈子了,我真的也是没有办法。于是我在痛苦地求你,不要离开我,是这样的么?”

    商齐陈闻言,连忙解释:“塘塘,你怎么会样想?这门相亲,我和点芳都不同意,但······”

    “你怎么知道点芳也不同意?也许她心里是想的,但说不出口,或者就是拧着一股劲。你明知道我和她要好,却还那样做,你是高估了我,还是低估了点芳?”

    商齐陈眉梢一挑,“所以如果她有什么想法,你就要放弃?那我在你心里算什么,珍爱是要坚守的,随便哪个人就能让你离开我?”

    “哦?”我情难自己,不禁接着问,“那么你呢,守的是什么?一边是我,一边却是相亲吗?”

    话音落下,眼睛突然又模糊,我想到小叔,他不就是这样,一场相亲,什么都不作数了。

    我用力抹去眼泪,想看清楚面前的人,可风乍起,发丝飞舞,兴许是那会酒喝得太急,此时头竟也开始隐隐作痛。

    “我守的是你,我珍惜你,想和你长久在一起。”

    我一愣,忍不住又揉揉眼睛,没错,他是商齐陈,可说的话怎么那么像小叔,他也口口声声说着爱,又要和我们成为一家人,但最终经不起时间的魔、世俗的鬼,抛弃了他的承诺。

    风更大,好像在哀哀低泣,长发随风摇曳,一会遮住眼,一会又挡住了眼前的人。而脑袋里,似乎有个模糊的声音,呜呜咽咽,陡然又变得清晰,是小叔曾经对我和妈妈说过的话,一句句,一遍遍,往复循环。

    我不想听,可又有些舍不得不听,渐渐,人似乎恍恍惚惚,身子猛地一晃,好像是不受控的,我疾声问:“你是说你的心意也不会改变?”

    “塘塘,心意不变。”

    这是一句肯定再不过肯定的回答,眼泪呼一下子涌出来,匆忙抹了把,可水雾依旧重重,迷茫了视线。

    -

    在一片迷茫中,慢慢的,缓缓的,恍若出现一个身影,他曾经是那么熟悉,那么亲近,可如今却已经多久没有消息,而自己也是有多久盼着他。

    我慌忙就抓起他的手:“小叔,你来了?”

    他没有言语,似乎有点发愣。

    好不容易把他盼来,我真的有好多心里话,“小叔,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不应该那样和爷爷说话,不应该逼着你,我应该全都听你的,等你慢慢和我们讲。现在可以么,这没有别人,和我说说吧,是有苦衷么,你讲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

    他一动不动,简直像个木头人,我很着急,怕一会儿再来了谁,他又什么也不肯说了。

    “你快说呀!这么多年,什么苦没吃过,什么困难不都挺过来了,我很坚强的,告诉我,我可以和你一起解决。”

    他仍然一言不发。

    心里起了急,不由又有些生气:“难道就因为那个女人,就因为爷爷的话,你就决定离开,不要我们了?”

    他看上去好像有些难过。

    我的心又软了下来:“你做的生肖木偶,我都留着,你承诺过,等雕刻到小猪,我们就能成为一家人。你让我们坚持,只要再努努力,就会实现美好的愿望,你说过的,你最美好的愿望是我们呀!为什么要背弃承诺,一点消息都没有,你知道妈妈和我有多难过小叔,求求你说说话吧,告诉我那些其实是假的,你只是有了苦衷,等过去了还会回来,我们就像从前那样,好不好?”

    我用力摇着他的胳膊,哭着求他,可他仍然不理我。

    我已经把所有的都说了,没有任何作用,原来他终是要离开这个曾经的家。

    头简直像炸了一般,我松开手,狠狠去抓头发,蝴蝶横夹被扯下来,它就像那些生肖木偶,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发狠地把它扔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

    “塘塘,塘塘,你怎么了?商齐陈,你对她做了什么?”

    手突然被人握住,睁开眼,模模糊糊中,是商言礼发急的脸。

    “阿礼。”我哭着唤了他一声,然后抽泣着,“他不要我们了,他真的走了,妈妈该怎么办,都是我的错。”

    商言礼急地不行,“塘塘,没事的,我们先回家,回家慢慢说。”

    我也想走了,这是个伤心的地方,永远也不想再来。

    可刚迈出步,只觉天晕地旋,一头便栽了下去。

    有个人立时奔过来,把我抱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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