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的空气似乎有些微妙,有股暗潮渐渐涌动。

    点芳脸色愈发深沉,只见她眉头一紧,清冷的声问:“你怎么也来了?”

    “是呢,溜达溜达,就到这了。”李乐山大大咧咧,貌似还没琢磨出滋味,笑嘿嘿又说,“点芳,这可不是尾随。”

    “对呀,人生何处不相逢,”老先生做起和事佬,脸上堆着笑,接着又说,“今天这缘分算是满了。”

    “话不能这么讲,月满则缺。”商齐陈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但低沉沉的,很有分量。

    众人都是一顿,齐刷刷看向他。

    老先生细细打量了会儿,随即双手一合,“抱歉,失言了。”

    商齐陈点头给了个回应。

    “老板,这副耳坠我要了,结账吧。”点芳好像不愿再多停留,急声说。

    老先生立马转过头,然后不好意思地又拱了拱手,委婉的语气说:“姑娘,这坠子,不卖。”

    “什么?”点芳一愣,“这是怎么意思,带我们来看,又不卖?”

    “哎,说来话长,小玉,先给客人倒杯水。”

    “不必了,您说吧。”

    老先生叹了口气,瞬间苦下一张脸,“多年前,我偶然得了块玉,我太太也是个手艺人,她当时正怀着身子,但实在是太喜欢,然后没日没夜的就做这副凤凰耳环。可能是心血用的太过,我家大女儿出生后,她身子就不大好,也没再做出别的东西。”

    他边说,脸上泛出一片悲凉,“玉都有灵性,这么些年,试戴它的人不少,说句大话,都配不上它,真想找到一个相合的人,这也是我太太的心愿。还以为等不到这天,今天一见到你,我就觉得应该错不了,要是她也能亲眼看到,该多好呀。”说到最后,他竟是有些哽咽。

    他的话让人觉得心里酸的慌,我撇头瞧了眼点芳,她蹙着眉,似乎还想说两句,我紧着对她摇摇头。

    可没料到,还有一个愣头青在旁边站着,就听李乐山感叹了一声:“那您太太得多遗憾呐!”

    “是呀,看来只能拍张照片了。”老先生点头附和。

    “啊?”李乐山夸张地裂开大嘴巴,整张脸明摆着四个大字,“她还活着?”

    余下的我们三人,也都或多或少面带疑惑。

    “哦,别误会,这些年我老伴身体养回了一些,现在正帮我二女儿看孩子呢。”老先生匆忙解释,“不过她说要是找不到能带上坠子的人,她这辈子都会遗憾,佛祖保佑,终于遇上了。”

    “噢。”大家终于都松了口气。

    “老板,既然是难得遇到,那不就应该卖给我们。”点芳见还有转机,连声说。

    “你说得有道理,宝马配英雄,红粉赠佳人,不过算是一个私心吧,我要把它当成传家宝,留下去,也请你们理解。”

    点芳不死心,还想再争取,我拽了拽她衣角,“芳,算了。”

    “姑娘,实在抱歉,我——”老先生搓搓手,“还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和你拍个照,也给我太太看看,你放心,绝不会传到外面。”

    他恳切的瞧过来,这是成人之美的事,我怎么好拒绝。

    拍好照片,老先生不住道谢,又要送个佛坠子,说是一份心意,我婉言谢绝。

    出了玉石店,李乐山张罗着快走,评弹快开始了,点芳虽然不太情愿,但毕竟只有一条路,我们便一同赶去评弹馆。

    -

    这是今晚最后一项活动,已经提前包了场,同学们早就到了,一排沙发座特意留出来。刚坐下没一会儿,两位弹唱人走出后台,演出正式开始。

    拉二胡的男老师上了些年纪,一旁弹琵琶的女师傅倒是很年轻,他们简要介绍了番,便开始弹唱。

    《莺莺操琴》《宝玉夜探》《金陵十三钗》《紫竹调》都是经典曲目,我全神贯注地听,一首接着一首,点芳倒上茶,让吃点瓜子水果,也都没顾上。

    中场休息,我这才背靠座椅,也放松了些。

    “塘塘,喝点水吧。”点芳倒了凉茶,又换上杯热的。

    “是不是很好听?”拿起杯子,我问。

    “还行,不过,”她凑到耳边,“你弹唱的更好。”

    我笑了笑。

    “方塘,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听这个,从唱起来就没见你动一下。”李乐山说,他坐在点芳旁边。

    “你不好好看前面,一天到晚乱瞅什么?”点芳瞥了他一眼。

    “我,我,就是随便瞧瞧。”李乐山摸摸鼻子,然后便侧过身,拿茶壶倒水。

    商齐陈挨着李乐山坐,他指头扣了扣桌面。

    我这个位置其实很方便,稍掀掀眼皮,什么就都瞧得清楚,此时商齐陈正靠着椅背,腿交叠,一手放在腿上,另只随意搭在一边,就见他帽檐忽然动了下,我赶紧望向舞台。

    下半场开始了,弹唱依旧引人入胜,可不知为什么,我却有点分心。

    点芳开始还能认真听,后来便一直低头刷手机,李乐山不停磕着瓜子,而商齐陈,余光中,他似乎在看演出,但那目光好像也落在这边,偶尔我转下头,便能碰上它。

    心心念念的唱曲进了耳朵,可忽悠悠又飘没了,我有点坐不住,想出去透透气,还没等动弹,却见点芳突然起身,疾步就往外走。

    不晓得怎么回事,但瞧她急匆匆的劲,我赶紧也跟着。

    出了评弹馆,就见点芳正在路边打电话,我远远站着等,隐约能听到点话声,“病了”“医院”,心下顿时觉得不太好。

    没过一会儿她挂了电话,回头瞧见我,快步走过来。

    “塘塘,我得回趟北京。”

    “怎么了?”我忙问。

    “我妈病了。”

    “阿姨没事吧?”

    “在医院呢,得赶紧回去。”她着急地说。

    “这么晚,还有车么?”

    “车已经在酒店门口,先到南京,然后坐飞机。”

    “好,那我和你一起回酒店。”

    -

    给李乐山发了个微信,说有事先走,他又特地打过来,问需不需要帮忙,谢过他挂断电话,我们已经走回酒店。

    行李还没拆包,司机直接放到后备箱,点芳的脸上都是担忧,但她又很不舍走。

    我拉上她的手:“阿姨身体不是一直都挺好,你放宽心,不会有事。”

    “哎,都怪我。”她叹了声,“看情况吧,等好一些我就回来,塘塘,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一定要说,知道吗?”

    我点点头。

    她看过来,又看看,然后一把抱住我,搂得紧紧的,“千万别瞒着。”

    车走出很远,她还探出车窗,我挥着手,一直到车子消失在夜色中。

    过了半夜,我也没睡,等她的消息,后来实在困得不行,迷迷糊糊突然听到手机响,赶紧爬起来。

    她发来微信,“已经到医院,放心。”

    “阿姨怎么样?”

    可过了半天,她也没回,又躺下,想着再等一等,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早晨被闹铃叫醒,我忙起身去看手机,信息是后半夜收到的,“还好,不用担心。”

    我这才放下心。

    -

    洗漱后,到一楼自助餐厅吃早饭,碰到李乐山。

    “方塘,点芳说了,有什么事就找我,千万别客气。”

    看来点芳是和他打过了招呼,于是我便说:“行,那就先谢谢你。”

    他嘿嘿一笑,“一会儿先去博物馆,再去拙政园,行李收拾好就放前台吧,下午要去南山小筑。”

    这一上午,按着行程安排,每个景点都看了看,导游讲解的很好,比走马观花只瞧个景强很多。

    李乐山始终陪在左右,另外有同学跟着商齐陈,不过有时候也能聚在一起。

    拙政园的香洲上,导游讲完后,让大家自己逛逛。

    “方塘,要不要照相?”李乐山问。

    “不用了。”

    “不费事,既然来了,就留个纪念。”

    我笑了笑,“真不用,看过就够了。”

    “那可不是,我妈要是去哪,逢景必照,说以后老了走不动,翻出照片看看,就当又玩了一遍。”

    “哦。”我点点头。

    “所以得拍呀——”他正要接着侃侃而谈,商齐陈已经走到近前。

    “李乐山。”

    “哎,商老师,什么事?”

    “君子有九思。”商齐陈慢条斯理地说。

    “嗯嗯。”他睁着大眼睛,很认真。

    “貌思恭、事思敬。”

    等了片刻,商齐陈没在继续,李乐山赶紧又问,“然后呢?”

    “你先把这两个学会吧。”

    “啊?”李乐山干眨巴几下大眼睛,没了话。

    我不由暗自一笑,拿眼瞧向商齐陈,他背起了手,已经在看堂上的楹联。

    -

    中午在一家私房菜馆吃过饭,回酒店退房,我们又坐上大巴车去南山小筑。

    这是一片别墅区,已经先租好了一个独栋,李乐山忙前忙后,安排房间,搬行李。收拾的差不多,他和大家说了下安排,下午可以自由活动,晚上5点民国风主题party正式开始,还提醒要符合着装要求。

    上午一直在逛,大家都有点累,散了后便各自回屋休息。

    我被安排在顶层一间客房,其实腿脚也是酸酸沉沉,但晚上穿的衣服还没买到,稍躺了会便起来,出了门,昨天在评弹馆外见到一家裁缝铺,玻璃窗中展示的旗袍还挺别致,打算去看看。

    沿着主路走到大门口,出租车还没到,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午后的阳光很烈,虽然晒不着,却让人犯困,我抱着包,眯着眼,静静等着。

    也没有点风,耳边只有往来的汽车声,人越发地想睡,不由打了个哈气,手虚掩着嘴巴,眼睛里也有了点泪意。

    眨了下眼,然后又紧眨了眨,什么时候身边竟然站了个人,他正瞧过来,嘴角带着笑意。

    我赶紧闭上嘴。

    “困了?”他问。

    “商老师。”

    “嗯?”他略低了点头。

    心思一转,但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没敢看他,低声说:“阿星。”

    他好像笑了,“塘塘,要去哪?”

    “平江路。”

    “买什么吗?”

    “嗯,去看看晚上穿的衣服。”

    “哦。”他没再问,可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也要出去么?”我问。

    “不是。”

    “那?”

    “想陪陪你。”他淡淡一笑,然后手插裤兜,望向大路。

    这话说的,比头顶的太阳还热,脸都有些躁得慌。

    “嘀嘀嘀——”出租车从远处驶来。

    “是那辆车?”商齐陈问。

    我瞧了眼车牌号,“嗯。”

    转眼工夫,车子驶到近前,缓缓停住。

    他上前一步,打开车门,侧头瞧过来,温声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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