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袭人的红袖招大梦幽阁中,本应该琴瑟潇潇,花团锦簇。
谁能想到,却只有一男一女各怀心思聊着杀人的买卖。
仙脂评天下第三的美人鱼璇姬,不愧是执掌神都第一教坊的都知。
谈生意的样子,颇有大家风范。
传国玉玺一事,是大罗刹晏东煌临行前特意交待的任务。
而且言语中不难看出,他对玉玺的关心,甚至超过了久别重逢的爱妻。
此番不同于替天行道杀几个人那么简单。
盗取东夏传国玉玺,还是从武道大宗师眼皮子底下的皇城禁地。
一旦事败,不仅自己这条命得搭进去。
连带经营多年的红袖招,也得被朝廷连根拔起。
这可是三千杀执行任务唯一的情报来源,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最麻烦的是,仲秋宫宴上自己被鱼朝恩这个阉人当成了礼物一事,导致二人最后的不欢而散,也彻底打乱他的计划。
无奈之下,伽罗尊者只能从景德皇帝身边的姜婕妤身上入手。
而姜婉儿的亲弟弟,姜家三郎,无疑是最好的突破口。
但是鱼璇姬万万没想到,他开出的的条件,竟然是想要大宗师的项上人头。
这还不够,居然还要买一送一,再取一人性命。
鱼璇姬替他斟了一杯酒,颇有些好奇地问道:“以你的修为,连两位二品老祖都不在话下,区区一个遮天境武夫,何须我三千杀帮忙?”
姜叔夜微微一笑:“他毕竟是服侍了两朝圣人的大太监,死在我手里,合适吗?”
“怕连累你那位婕妤姐姐?”
他的这个说法,鱼璇姬倒也能理解。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不论是人间江湖,还是山上仙家,最忌讳公然以武犯禁扰乱庙堂秩序。
遑论是让他去杀镇守皇城一辈子的定海神针,且还是位尽忠职守位高权重之人。
如今他贵为靖玄司司丞,又在宫宴之上大显身手。
就算是进宫暗杀,又岂能瞒得过天下人。
姜家女郎君这个无冕之后,本就受满朝诸公诟病,再闹这么一出,还不得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鱼璇姬继续问道:“还有一人性命,说来听听!”
姜叔夜顿了顿,并没有急于告诉她目标是谁。
而是讲起了朝廷新政实施之困难,尤其是楚州百姓入蜀后,所遭遇的一系列悲惨遭遇。
鱼璇姬听罢,也是一阵唏嘘感慨。
“从隆武三十一年起,短暂的辉煌转瞬即逝,东夏朝廷逐渐江河日下,严党把持朝政这些年,无所不用其极为氏族门阀牟取私利,祸害百姓,这也是天下皆知之事,景德皇帝登基,本以为能带来一片新的景象,可惜这棵大树已经烂到根子里……”
“你和我说这些,难道?”
姜叔夜看了眼一点就透的鱼美人,正色道:“不错,就是当朝凤阁右相严九龄!”
随后话锋一转:“只不过,我要的诛心,并非简单的一颗人头。”
“什么意思?”
“严党一众虽无搬山倒海的旷世修为,但一念杀人如燎发摧枯,而且地大根深,牵连甚广,绝不是简单能拿武力解决的事情!如今本郎君虽是执掌了靖玄司,可惜,监察百官一事费时费力,实难一蹴而就,谛听坊这么多年专注北虞谍报,短时间内,恐怕使不上太大劲……”
姜叔夜说罢,看了眼认真聆听的鱼美人,笑言道:“倒是你这红袖招,应该从整日招待的满朝公卿那里,知道不少事情吧?”
鱼璇姬美眸流转,心里一阵感佩和赞叹。
短短大半年世间,到底是什么让眼前这个曾经名噪神都的纨绔子,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难道仅仅是在青冥求学?
而且对他这样一个修为深不可测之人,关心的应该是得道飞升,成就仙人之躯后的餐风饮露才对。
“鱼都知,想什么呢?”
姜叔夜的一句话,顿时将神思飘飞的鱼璇姬拉回现实。
“这桩买卖我红袖招接下了!”
“爽快。”
鱼美人思索了一阵后,缓缓道:“你可知,皇室这些年为何人丁单薄,子嗣不旺?还有,隆武皇帝几年前突然陷入昏迷,你又知道是何原因?”
姜叔夜微微一愣,好奇道:“这和严九龄有什么关系?”
“那我再予你说一桩密事!”
越听越头大的小侯爷,眉头皱成了一团。
这红袖招的美人窝,知道的事情还不少?
“洗耳恭听。”
鱼璇姬神秘一笑:“怀王李重毅的小世子,是严九龄的亲孙子。”
“啊?”
“你也不想想,怀王都快七十了,怎么可能这把岁数老来得子,那是他府中五夫人和严九龄小儿子严震私通的结果,那孩子,可不就是右相的亲孙子。”
淮王府的小世子今年五岁,算算时间,正好是隆武帝陷入昏迷前的一年。
老来得子的李重毅当年大摆筵席,弄得满城皆知。
当时就有人怀疑,那孩子指不定就是他家五夫人红杏出墙后所生。
为此,还弄出一番滴血辨亲的闹剧。
结果血液相融,算是堵住了好事之人的悠悠众口。
姜叔夜哈哈一笑:“严震这小子,胆子够大的,祸乱皇室血脉,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严相一子三女,小儿子便是当年神都四大纨绔之一,风流成性,而且最喜欢勾搭良家。
姜叔夜怎么也没想到,他连怀王府的五夫人都不放过。
李重毅的先祖,是太祖皇帝李衡的同村李姓邻居而已,并非族亲。
只是作为开工勋臣,又姓李,不知怀王一脉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皇室成员。
这三百多年里,人们也就慢慢认可其皇族地位。
想到这里,姜叔夜大概明白了鱼美人提到另外两间看似毫不相干之事。
“你是说,严九龄想篡夺李姓江山?”
鱼璇姬浅笑一声:“亲孙子当皇帝,换做是你,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姜叔夜脑子一转:“不对啊!就算他严九龄有这个心思,可皇城里有两位大宗师坐镇,一个权臣有何本事能令隆武帝昏迷三年,还能加害那些皇子?还有,那李阙和李禹两兄弟为何没事,并且李阙还能顺利登基?”
“两位大宗师?”
“哦,还有个胡人,叫阿什利,修为比鱼朝恩还高,已经被我杀了。”
鱼璇姬心里一紧,幸亏自己没有冒然行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接着道:“严九龄这家伙,不知从哪儿寻得一位魂师帮忙,才能不留痕迹的杀人于无形。”
“魂师?”
“不错,魂师是道宗极其阴邪的一脉,上三品魂师可元神出窍梦境杀人,修为不济的亦能执人毛发精血,拘魂于符箓黄纸中,令人防不胜防。”
“你是说隆武皇帝昏迷三年之久,便是魂魄被拘入了符篆?”
“差不多,这类邪术对真龙之主紫气护身的人间帝王,效果有限,不然,取了隆武帝性命不是更省事,景德皇帝李阙乃真命天子,因此也不会受到威胁,至于蜀王李禹,恐怕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鱼璇姬顿了顿,接着道:“不过有一事颇为怪异,我们的人暗藏于严府,发现那位姓邓的魂师曾经对你家二姐施法,不知为何,一点用都没有。”
姜叔夜一听,脑袋嗡地一声,不禁后脖颈发凉。
没想到严老贼如此心肠歹毒,不光是朝堂步步紧逼,私定下竟然用邪术对付阿姐。
“对了,那为何严九龄没让魂师令我家阿姐和景德皇帝陷入昏迷?”
“摄魂之术极为耗费真元,想必对付完隆武帝和那些年幼皇子们,姓邓的魂师还未完全恢复,这才他们逃过一劫吧!”
“原来如此!”
阿姐姜婉儿头顶的真龙紫气,最后还令她躲过一劫,实乃不幸中的大幸。
姜叔夜端起酒盏在唇边晃了晃,手心微微一捏,巴掌大的银盏顿城齑粉。
“这个姓邓的魂师,本郎君定将他挫骨扬灰。”
鱼璇姬一怔,随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以为,我们三千杀就没想过要了那家伙的命,可惜他手里有一件防身宝器,躲入其中,任你是大罗神仙,也拿他没招!”
“哦?天下还有这等法器?”
“不错,那是一件极为神异的鹤氅,以左小棠这样的高手,都无可奈何。”
我去,那不就是和自己身上的阴缕衣,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姜叔夜幽幽道:“原来你们三千杀知道这些秘闻,真正想对付的,是姓邓的道宗魂师?”
鱼璇姬点点头:“三千杀从来不参与庙堂之争,只杀那些心术不正的修士,姓邓的,我们追踪了好多年都了无踪迹,没曾想,竟躲在堂堂东夏中书令的府里,为了隐秘行事,早在数年前,我便安排人藏于府中暗中窥探,杀不成魂师,倒是知晓了不少严九龄的密事。”
姜叔夜拍了拍手心:“魂师交给我,左小棠办不到的事,不代表本郎君不行!”
伽罗尊者这么多年执行任务,从未有过差池。
唯一的遗憾,就是一直拿那个魂师没办法。
如今有了姜小侯爷这位神人相助,终于可以有机会一出多年恶气。
“这么说,你我之间又多了一桩买卖,来而不往非礼也,若杀得了那个魂师,我三千山愿意再拿些你感兴趣的玩意儿交换。”
终于找到对付严党突破口的姜叔夜,长舒了一口气。
听罢鱼美人还有料,他眉头一挑,笑着道:“鱼都知手里的货不少啊?还有什么是我感兴趣,说说看!”
鱼璇姬指了指屏风后面:“那里有一份手札,记录了严党核心人物这些年一些见不得光的密事,比如中书右侍郎韩大人禁脔幼童,太常卿董大人夺人妻女,不惜栽赃陷害同僚,还有掌管百工技巧诸务的少府监袁熙袁大人,私铸隆武通宝不下百万钱……”
一桩桩,一件件听起来惊掉下巴的秘闻,听得姜叔夜寒毛直竖。
这些冠冕堂皇的士大夫,堂堂东夏的三公九卿们,竟能干出这些令人发指的龌龊事。
鱼璇姬饭方才一句话说得没错,东夏王朝这颗大树,已经烂到了根子里。
若再由严党如此肆无忌惮的横行朝野,天下黎民怕是永远会匍匐在黑暗中。
姜叔夜一拍桌子,怒喝道:“这帮杂碎,死不足惜!”
鱼璇姬哀叹一声,望着窗外明月,感慨道:“这世道不公不平不忿之事太多,三千杀,杀尽三千世界不平事,可奈何天道沉沦,杀得尽天下恶人,却杀不干净不古人心……”
“杀一个,少一个,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好!”
姜叔夜拿起酒壶,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朝地上一摔。
“等着,我今夜先将那个魂师解决,出一口恶气!剩下的,一个也跑不了。”
鱼璇姬急忙劝阻道:“且慢!”
“嗯?”
准备下楼的姜叔夜一转身,只见鱼美人疾步来至他身前。
从袖筒里拿出一块令牌,叮嘱道:“相国府邸,你就这么闯进去?”
姜叔夜哈哈一笑:“本郎君自然有法子不漏痕迹,无需操心。”
鱼璇姬将令牌递给他,解释道:“这是三千杀四大尊者的信物,你拿着它去找一个叫桂娘的人,她是严家三小姐的奶娘,府中详情,她最是了解。”
“你们在相府安排的暗桩,身份还真是……”
姜叔夜接过月牙形令牌,上面清晰刻着“伽罗”二字。
“谢了!”
“恭候佳音!”
鱼璇姬言罢,瞅着那道颀长的白色背影,缓缓摘下面纱,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
月影婆娑,蝉鸣声声。
修业坊最东边的一处大宅内,除了神色匆忙的几个丫鬟仆人还在忙碌外,其他人大都已经开始准备安歇就寝。
外院一个十五六岁年纪,长相颇为清秀的丫鬟双手拎着水桶,正吃力地挪动着脚步。
一抬头,面前的相国大人正笑眯眯盯着他。
“老爷,秀儿将厨房的水打满,就去服侍您!”
严九龄微微一笑:“无妨,问你一下,那个……桂娘人哪儿?”
名叫秀儿的丫鬟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莫名其妙。
莫非老相国又看上了小姐的奶娘?
可她,都已经是四十出头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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