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这样说。”
有这样一瞬间, 路青盏不敢听她的答案,可她在这样一个场合里提起雪禅青灯本就是一个极为敏感的话题。他的目光急切的落在她的身上, 怕只怕她什么都知道了。
就像——就像梦里的属于傅雪松的未曾完成的婚礼。
她明明已经身穿嫁衣站在了他的身边, 可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路青盏一直以为自己定会做到比梦境中所经历过的那些好,他绝不可能再落到那样的下场。
但现在……
只身面临千军万马、即便与世界为敌都怡然不惧的男人却在看清了那双裹挟着无尽凉意的桃花眼的时候,猛然溃不成军。
他张了张口, 不敢多言……路青盏只轻声开口道,“雪弦,我已经变了。”
“雪禅青灯给你,冰心也给你好不好?”
说着说着,他便急切的取出了那盏天下皆知的雪禅青灯, 巴巴的递到了她的眼前。可手伸到一半路青盏又猛然收回手,反而爆发出最大的攻击让它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齑粉。
“这东西根本没用, 不过是残破灯身。”
他面容严肃的盯着她看, 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即便没有这东西, 我相信以你我的天赋也可以飞升。以后我们去上界找伯母好么?我还没用你的伴侣这个身份去见过她。”
路青盏描摹着关于未来的所有美好画面, 他一反常态的说得越多代表的就是他心中有多不安。每次都是这样的,她表现的越是平静就代表最终离开的时候定然越是决绝。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留下她,路青盏心中已经有了模糊的直觉。
现在也只是徒劳无功的试图挽救罢了。他很清楚自己之前的打算绝对算不上什么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但即便早晚都会遭到反噬,也不要是又一次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可以么?他艰难的笑了笑, “无妨, 我不会让他们碰你, 除非我死。”
路青盏不想等她的回应,打算转身迎向身后的千军万马。
她没给他逃避现实的机会直接拉住他的手腕,“够了, 路青盏。”
殷雪弦能感觉到他的手腕此刻甚至在发抖,但还是冷冷提醒道。
“你我共度的梦是假的、轰轰烈烈的爱是假的、不得善终的悲剧结果也是假的、你说心悦于我是假的、你说一见钟情也是假的。我们之间……从来未曾有过真实,从你把那颗冰心剖出来给我的时候,我却知道你当真了。”
“可你当真了又如何?我待你,不过都是伪装罢了。”
“就像我选择回到照夜清庭重新面对这个令人不适的宗门……”她朝着殷白衣笑了笑,笑容腼腆依稀有了当年稚水仙姬身上的半分柔情,可说出的话仍是诛心之语,“以及……这个让我厌恶的父亲,都只是为了回来让你们跌落地狱。”
“我娘已经飞升,她没机会再回到苍澜大陆了,她飞升的时候很快乐。让她唯一操心的女儿也终于长大了,而伴侣……去了上界之后那边优秀的男人太多了,自然不缺这一个。”
“你都知道了,对么?”
知道了来自雪禅青灯的恶意,也知道了他当时并没有太多顾忌的计划。
殷雪弦把气息微弱的封镜流抓到了面前,她看着他半睁的眼睛告诉他,“我没有骗过你,我确确实实看见了未来……你说的也没错,那惨烈的结局把我变成了怪物,但我们最大的区别是——你远没有想象中的狠。”
“我深知你们三个硬骨头不怕死,也知道杀敌为下,诛心为上。”
“雪弦,你……说的对……”
封镜流已经成了彻彻底底的废人,他拼命瞪大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人。
“原来你我才最是般配。”他悔的是没有早早认知到遭遇了痛苦之后她的心可以有多狠,可来生若还能有幸遇到,即便是打断她的四肢削去她的五感也必要把她囚禁于他身边。
他不后悔栽在她的手里,只恨醒悟的太晚。
“封镜流,我最后给你的祝福是永远卑微如蝼蚁的活下去,你最恨过去耻辱的回忆那就一定要重新经历无数次。此生此世,永生永世,你我不复相见。”
浓稠的黑雾把男人缓缓吞噬,改造他的身体构造,把封镜流送往他最憎恶的地方。
“至于你。”
殷雪弦面不改色的伸手挖空了自己胸腔中那颗跳动的心脏捧到路青盏的眼前,在他目眦欲裂的眼神中给出了最后的判决,“灵台为芯,神魂引燃,可登天梯。”
哗——
炙热的烈火很快燃烧起来,她面色雪白的盯着虚空中缓缓成型的那盏雪禅青灯,挥手一指便把这盏天下至宝丢去了缥缃阁的方向。
不多时,一道雪白的身影缓缓上升,劫云凝聚雷动九天。那千千万万条雷劫却根本无法伤到那似是在沉眠中的少女,直到须臾之后彩虹桥现飞升之门缓缓开启。
“去上界吧,素素。这苍澜大陆不值得留恋,也莫要等我了。”
她凭借一人之力居然让封玄素一朝踏入飞升之门,殷雪弦做完了这一切那虚空中的雪禅青灯光泽骤然暗淡下来,她引着尚未完全散去的劫云劈了上去。
嘭——
人人渴望得到的天下至宝至此真正碎裂为齑粉,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间。
殷雪弦畅快的笑了出来,一年前被极之渊吞噬之后这是她第一次露出放纵的姿态,她松开禁锢好让在场的见证之人开口说话,“痛快!”
但一时间也没有人开口说话,她刚才做的事情过于惊世骇俗,以至于一庭二域三境四宗的人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孽畜!我照夜清庭养育你长大,你却把如此机会给了封玄素?!”
殷白衣终于控制不住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女儿居然有这样的本事。
恐怕也只有他仗着自己是她父亲的身份才敢如此怒斥,因为此刻连本该最恨殷雪弦的赢尧都不吭声了,形势比人强现在他们也只是能开口说话却不是能动了。
若是她一个不高兴,恐怕在场的人全部死去对她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大事。殷白衣尚且是她的身父,照夜清庭的人也能算作是看着她长大的,可他们这群外人算什么?其实事到如今哪怕她表现的冷漠,但谁不知道爱之深恨之切的道理?
若不是把他们真的放在了心里,殷雪弦又怎么会被辜负之后成了今天的这幅模样。
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还是别去当出头鸟才对。
更重要的是,赢尧可以确定现在的殷雪弦神秘莫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们加起来都动不了她。他还不想让整个银月城乃至于银月境为这次的事情而一起陪葬,所以哪怕心中极为痛苦也只能认怂。
幺儿虽然没了,但大儿子和妻子可还跟在自己身边,他知道这仇恐怕是报不了了。
“不然呢?给你么?”
殷白衣被噎了一下,可却越想越气。
“拒绝交换雪禅青灯的事情后来为父已经向你道过谦了,这一年也是尽心尽力的弥补,你的心是冰做成的么?你还想怎样?当初你被银月境欺骗折辱,你不找他们报仇却来指责我?”
“殷庭主,可别忘了刚才是你和照夜清庭又一次放弃了殷姑娘。
若是我被三番两次如此质疑抛弃,恐怕能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我银月境没事?你是没看到我们被软禁了一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是没看到我刚才亲手杀了我自己的儿子?你是瞎子么?”
“若不是你带人来挑拨离间,我们父女怎么会走到如今地步?”
殷白衣也不甘示弱,本来这一年里一切都好,若不是赢尧带人来砸场子怎么会走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赢尧也是被对方的嘴脸给恶心到了,他不再搭理殷白衣。
那老东西根本就是因为妒忌飞升的不是他自己才会见谁咬谁,“呸!不想跟你说!殷姑娘,我银月城认栽,你不是域外妖魔……那群妖魔可不会这样自我牺牲。现在……你当如何才肯放过我们?”
“放过?”
轻笑了一声,她完全不在意自己现在这具身体已经气若游丝坚持不了多久。
她胸口血淋淋的空洞处还有鲜血不断低落,殷雪弦走上前最后摸了摸路青盏那头华美的霜雪长发,“到此为止了,路青盏。你和路鸣机关算尽,也不过是为了他人做嫁衣。”
“我以为来得及……”
“不,来不及的,从一年前回到照夜清庭那时候就已经注定来不及了。
也许你觉得一切还未发生,又怎么会来不及,甚至以前的路青盏也不会后悔。可那只是因为你现在动心了而已,若是没动心呢?我应该感恩戴德谢你利用之心么?你我之间只能有憎恶和龌龊,从无半点情愫。”
她捂住嘴咳嗽的时候,有殷红的鲜血滴落,殷雪弦松开了路青盏的禁锢下一刻终于支撑不住软倒在他的怀里,今天本该是‘她’的死祭日,现在更是油尽灯枯神仙难救。
“我已经出了这口气,你的未来……我也不想参与了。”
“你这么清楚真相,应当知晓也可以用我的命去成全封玄素,为什么还是选择献祭自己?殷雪弦……说到底,你还是用了这样的方式来报复我,你明知道我最怕这样。”
“五次了,这第六次……我还是没来得及挽回对么?”
“我忘了那是真是假,也不想在意是刻意安排的还是本该如此。”
“我明明已经做出了选择——我想要的是你啊。”
他沾染着鲜血的脸庞上终于落下了眼泪,路青盏把人轻轻搂在怀中,他已是鬼使神差的习惯了这样的痛苦,现在只剩下了麻木。
她痴痴笑出声,抵在他胸膛上的手逐渐松了力道。
“何必到走投无路的绝境才自问为什么是你遭遇了一次又一次的惨烈后果,当时选择要牺牲的人是我殷雪弦的时候……你可没想过凭什么由你路青盏来断我生死、控我爱恨。”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罢了。”
“我死后……苍澜大陆的飞升之门再也不会开启。”
“至此——灵气枯竭、修炼断途、末法将至。”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她化雾而去连这幅躯壳都没留给路青盏。
沉甸甸的无名之人怒吼声自每个修士的脑海中突兀响起。
天地动荡好似也在向所有人宣告一个极为可怕的预兆,整个世界的灵气被断然抽空。苍澜大陆只在这刹那间便宛如经历了一场浩劫,生老病死重新划分为新的秩序。
他们的心神震动无法平静,从天堂被打入了地狱。
唯独浑身浴血的路青盏呆呆跪在那里,目光死寂,分明已是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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