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出发日期只有两日了，祝无双手握着小巧的手炉，站在一处民宅的小院门口。
小中踮起脚往院中里张望，低声问道：“东家，你确定这样行吗？”
祝无双手从他手中接过桂花糕，自我鼓励道：“当然行。”
她已经打听到了孙卫的大致情况，十几岁便开始押镖，现在已经三十几岁了，但却还未成家，主要原因倒不是因为穷，而是因为和他相依为命的母亲患有眼疾，大多姑娘并不愿意进门就要照顾瞎眼的婆婆，所以才在适婚的年纪蹉跎了，到现在还单着。
卫母虽然有眼疾不大爱出门，但干家务却是没有问题的，这么多年依然将家中收拾得井井有条，而她最爱吃的便是桂花糕。
祝无双轻轻扣了两下门，不多时院中便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想响动，孙母只把门开了一个缝隙，似乎是怕被旁人瞧见她苍老的模样。
“你找谁？”
祝无双看着面前白发苍苍的老妇，温声道：“我找孙镖师。”
孙母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让自己看起来尽量体面些，“卫儿不在家，你改日再来吧。”
后日便要出发，时间紧迫，祝无双自然不可能就这样无功而返。
她一把握住孙母苍老干瘦的手，笑眯眯的道：“无妨，我今日反正无事，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孙母微愣，浑浊无光的眼睛定定的看向祝无双，但却什么也看不见。
自从患上眼疾后，她大多数时候都把自己关在家中，左邻右里上门看望也被她拒绝了，她不想让人同情怜悯。
可小姑娘温暖细腻的手掌是那般的柔软，让她实在舍不得推开，脆生生的嗓音也如清泉般悦耳，让她想多听。
“进来吧，外面冷。”
孙母将祝无双带进屋里，摸索着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而后，安静的坐在一旁不再言语。
“多谢。”祝无双将桂花糕放在桌上，开口又道：“听说您喜欢吃桂花糕，来的路上刚好路过有买桂花糕的铺子，所以就顺便给你带了点来。”
孙母连忙道谢：“多谢，让你破费了。”
祝无双打开包桂花糕的油纸，推到孙母面前，“尝尝，刚做好的，可香了。”
孙母摸索着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顿时满口生香，绵软的口感入口即化，是她一直喜欢的味道。
“好吃吗？”
孙母点头道：“好吃，你也尝尝。”
“好。”祝无双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赞叹道：“是很好吃，桂花的味道好香。”
孙母嘴角浮现出一抹柔和微笑，“以前秋天的时候，我每年都会收集桂花，经常自己做桂花糕。”
祝无双惊讶道：“你还会这个手艺？”
孙母脸上隐隐带着自豪，“当然会，而且做得比外面卖的还好吃，那时候卫儿老是缠着我做桂花糕给他吃。”
祝无双好奇道：“孙镖师也喜欢吃桂花糕？”
“嗯。”孙母笑着道：“卫儿小的时候很喜欢吃甜食，还因为这个牙齿都坏掉了好几颗。”
孙母回忆着往事，缓缓的道：“他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他爹走得早，为了养家他十几岁便跟着别人去押镖，小小年纪过的就是刀口下谋生的营生，受的苦也从来不肯说出来。”
祝无双安静的听着，心中感慨为了生计人人都不容易。
孙母继续道：“他向来话少，原本我以为等他大了娶了媳妇，便能有个说体己话的人，但却不想相亲的姑娘们一听说他有个瞎眼的老娘便都不愿意嫁了······”
她的浑浊无光的眼中，隐隐带着水光，哽咽道：“是我拖累了他。”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哭了。
祝无双有些手足无措的掏出袖中的手帕递到她手中，轻声安慰道：“大娘，您千万别这样想，孙镖师只是缘分还没到，等缘分到了自然便会成家的。”
孙母抹了抹眼泪道：“可他都三十好几了，不好找了。”
祝无双劝解道：“三十几岁正是壮年，还年轻着呢，怎么会不好找媳妇，说不定明年他就遇上了合适的女子，后年就给你生个大胖孙子。”
孙母听到这话后，终于止住了眼泪，“真的？”
祝无双信誓旦旦的点头：“真的。”
孙母垂眸不语，嘴角却带着一丝慈祥的笑，似乎在想象抱着大胖孙子，一家其乐融融的温馨场景。
“娘我回来了·······”
门口突然走进一个身高体壮的男人，高大的身影将光线都遮挡去了大半。
他明显没有想到家中会有陌生人出现，待看清坐在母亲身边的人是祝无双后，脸上惊讶的神情变成了不悦，冷着脸道：“你怎么又来了？”
这不明知故问吗？
孙母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出声斥责道：“卫儿，不能对客人这样······”
孙卫打断道：“娘，这件事你别管。”
孙母还是第一次见儿子如此，一时间也有些为难了。
祝无双放下水杯，起身道：“孙镖师，我想你是知道我为何而来的。”
“就算我知道又怎样？”孙卫毫不犹豫的拒绝道：“我早说过了，绝不会去你的镖局。”
祝无双见他语气坚决，忍不住叹气道：“孙镖师，你就这样抵触我？”
孙卫默然不语，算是默认了。
祝无双沉默片刻后，缓缓道：“我知道，你不愿去我的镖局是因为不想得罪杜贵贤，但你有没有想过花无百日红，就算杜贵贤的镖局现在风生水起，是行业的龙头，但终有一日也会衰败，就如当年的祝家。”
孙卫啧声道：“祝家的没落不过是因为子孙无能。”
被人说无能谁会高兴的起来，祝无双拧眉道：“祝家的没落自然是和后辈的无作为有关系，但更多的却是因为奸人使诈，孙镖师如果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请勿要听信谣言妄加评价。”
孙母突然出声道：“卫儿，你便就听这位姑娘把话说完吧。”
她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原由，但却也觉得祝无双说得有些道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她喜欢小姑娘清脆恬然的声音。
“娘······”
孙卫到底没忍心拒绝年迈母亲的请求，垂头不语算是默许了。
见此场景，祝无双也不再迟疑，开门见山的说出心中所想。
“孙镖师，我之所以两次三番的来找你，不仅是因为我的镖局急需要有经验又有能力的镖师，而你又刚好符合要求，还因为我知道你做了多年镖师，却因为上一次押镖的失误，已经半年未出过镖······”
“祝姑娘，”孙卫沉声打断她道：“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失误？你亲眼见过吗？”
祝无双略微迟疑一下，道：“没有。”
孙卫冷笑道：“祝姑娘刚才才说过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便不要听信谣言妄加评价，现在这话说得不是自相矛盾吗？”
祝无双听了他挑刺的话并未恼怒，反而十分坦然的道：“孙镖师说得事，人无完人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但维护自己却是本能，所以你又何必为了别人的几句话，便不顾自己的利益。”
孙卫直视着她，问道：“你什么意思？”
祝无双不急不慢的道：“我知道，杜贵贤放出话来，如果谁加入我的镖局便是和他过不去，所以很多镖师都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的邀请。”
“但是，就算你没有答应我的邀请，他不也照样没有让你去他的镖局任职，现在正是年底镖局生意最好的时候，他都没有聘请你，年后生意少了，他还能请你吗？”
孙卫沉默不语。
祝无双继续道：“你本就是靠押镖混饭吃的，一直不出镖的话，只靠吃着老本，还能过上一个舒坦的年吗？而且年后你又该靠什么维持生计？”
孙卫依然蹙眉不语，但他却不得不承认祝无双说得的确有些道理，坐吃山空到底不是个办法，他需要押镖挣钱。
祝无双见他神色有所松动，继续游说道：“更何况，孙大娘还盼着早日抱上孙子，但娶妻生子那样不需要花银子？”
孙卫终于吭声了，语气却依然生硬，“这就不劳烦你操心了。”
“是我多管闲事了。”
言尽于此，祝无双觉得该说的自己都说了，至于孙卫会不会接受她的邀请，便只能看孙卫能否想通了。
祝无双放下手中的桂花糕，转头对着孙母温声道：“大娘，我先走了，您保重身体。”
孙母似乎有些不舍，“姑娘，这就走了？”
她虽然看不见，但却很喜欢祝无双的声音，她想，能有这样清脆又明净声音的姑娘，一定不可能会是坏人的。
孙母犹豫片刻后，摸索着起身，“我送送你。”
祝无双婉拒道：“不必送了，外面冷。”
孙母坚持道：“不碍事的。”
孙卫不明白一向不喜见外人的母亲，为何却偏偏对才见面的祝无双这般亲近，生着闷气转身进了房间。
孙母将祝无双送到门口，略带歉意的道：“姑娘，你别怪卫儿，他的个性就是那样，从小就犟得很。”
祝无双微笑道：“不会，孙镖师有所顾虑也是正常的。”
孙母叹了口气后，低声道：“我会再劝劝他的。”
祝无双点头道：“多谢大娘。”
她才走出门，小中便凑了上来，好奇问道：“怎么样？孙镖师答应没？”
祝无双回头看了眼孙家的大门，撇了撇嘴道：“我也不知道。”
小中疑惑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祝无双不再说话，转身往回走。
她是真的不知道，虽然她能看出孙卫今天的态度不再像上次那样坚决了，但结果如何却依然是未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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