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风,混杂着初冬的雪,迎面扑来。

    初来乍到的冬天,还未蔓延整个大地,只在叶片上结出薄薄的霜。不像严冬那般萧索与沉静,初冬更多让人感觉清冷与凋零。

    它的风并不刺骨,雪花也不大,一点点白雪点缀于青绿松尖,颇有水墨画的韵味。

    但你知道它只会越来越冷,需要熬过刺骨的寒,才能等到春天融化。

    它既不像秋天那样,萧索却代表丰收,也不像冬天,寒冷但带有春的希望。它好像没一点好,因为它是令人悲伤的暮秋的尾声,是漫长又绝望的严冬的序幕。

    苏启零就是这样的人。

    他迎来了和他一样的季节,独自。

    他坐在一块岩石上,周围都是铺了雪的草,一袭黑衣,再加上一动不动,若不细看,定会以为他也是一块岩石。

    分别的将近四个月以来,他给何梓月写过几十封信,字歪歪扭扭,还有好多错别字,但却寄托着沉甸甸的思念。他全烧了,一封也没寄。

    今天是他们回落平城的日子,北边几乎全找遍了,也没找到一丝关于月钩弓的线索,所以他们决定回落平城休整几天,再出发往南走。

    这天夜晚,灯火阑珊的落平城内。

    何梓月整理完账目,伸了伸胳膊,揉了揉太阳穴。她其实并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因为每当她放松下来,思绪就像窗外的飞雪一般纷乱。

    当她从婚约那件事中冷静下来后,她忽然觉得,自己想错了。这件事根本就不是苏启零的错,他当时该有多绝望,他心中一定满满都是对自己的愧疚,然而自己不光没有帮他,还大喊着把他赶走了。

    她说过会永远不抛弃他,说过永远站在他身边,可她现在却一次次背叛诺言。苏启零对她的信任,还能剩下多少呢?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无情的事。

    她一直自认为清醒,殊不知,从头到尾,她的决定都错了。

    但心中那可笑的自尊心却使她一直不肯承认错误,也不肯主动低头。

    这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请进。”她说着起身。翠珠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差使:“何梓月,有人找你。”

    何梓月穿上外袍,披上披肩,带翠珠下了楼。

    她走到大门口,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等在那,一头白发被风吹得有些乱。

    “柳然哥!”何梓月喜出望外地奔了过去。

    “月月!”石柳然看到何梓月,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想死你了!”二人紧紧拥抱了一下,异口同声地说道。何梓月开心极了:“你怎么来啦?”

    “啊我……”石柳然刚要开口,便一下被何梓月拽走了。

    “外面冷,进屋说。”

    温暖的房间内,洋溢着重逢的喜悦。何梓月接过翠珠倒的热茶,放到石柳然面前说:“你一路赶回来辛苦了,先喝口茶吧。”

    石柳然喝了一口,接着便开口道:“我不是独自回来的,启零哥和烤肠都回来了。”

    “这样啊,你们找到月钩弓了吗?”意外的是,何梓月听到这话,似乎有些不那么高兴了。

    “没有。”石柳然失落地摇了摇头,“不过我们听说宁城有着全国最大的拍卖会,上面还会拍卖一些稀奇法器,很多修仙者都聚集在那。”

    “那看来可以去那找找。”

    “是啊,所以我过来找你,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抱歉,我不能。”石柳然话未说完,何梓月便想也没想地开口。

    “啊?为什么?”石柳然有些意外,“月月,我知道你因为那时的事还有些生气,但一直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有些话还是要当面说。”

    却不想,何梓月竟冷冷一笑道:“当面说?当面说又能改变什么?不过是徒添麻烦罢了。”

    “你不能这样想啊。”石柳然有些着急,“看待事情不能这么消极,难不成你要一辈子躲在这里,永远也不出来见我们吗?”

    闻言,何梓月沉默了。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声:“哎您不能过去,这里是我们何姑娘的房间,您一个男子私闯这里不好吧?”“拦住他,拦住他啊你们这帮废物!”“姑娘说了不想见您,请您赶紧回去。”“哎哎!”……

    一时间,屋内的二人都不知说什么了。何梓月迅速与石柳然交换眼神:

    你让他来的?

    不是!

    他让你来的?

    也不是!

    他怎么来了?

    我也不知道啊!

    我现在该怎么办啊?他不会是越想越气,来找我报仇的吧?

    你说什么疯话呢?

    “砰!”一声巨响,房间的门被踹开了,二人皆被吓了一跳。

    门外呼啸的冷风刮进屋内,只见苏启零低着头站在门口。额前的碎发挡住了眼睛,他的脸颊似乎有一点点泛红。

    何梓月不由得有些紧张,她站起身,问门口的人:“你怎么来了?”

    闻言,苏启零抬起头,却在目光对上何梓月的那一刻,令何梓月心头一颤。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眼神,就像从黑心贩子手里逃出的猫,疲惫又温柔,却又有些警惕的疏离感。

    他突然朝何梓月走过来,这使何梓月竟然有些手足无措,正当她思考该说些什么时,苏启零忽然抱住了她。

    他的身上带着门外飞雪的凉意,淡淡的酒水气息弥散开来。如同微风中残叶翻动的声音在何梓月耳边响起:“不要再丢下我……”

    何梓月的内心终于被翻涌而来的愧疚击倒了,随之而来的是无尽被隐藏的思念,如同一杯苦水,无情地浇在何梓月头上。

    “对不起,一直以来,该说对不起的人都是我。”何梓月说着,抬手摸了摸苏启零的头。

    轻轻的抽泣声响起,肩膀上渗下一片温热,何梓月十分惊讶地发现,苏启零竟然哭了。

    她将苏启零的头从自己肩膀上抬起来,双手捧着他微热的脸颊,踮起脚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又亲了亲脸颊和下巴。苏启零被亲得不好意思,有些想躲,就在这时,何梓月按住他的脑后,咬上了他的唇。

    “啊!”在看到刚刚的场面便已面红耳赤的翠珠,此时直接惊叫着捂住了眼睛,然而她又忍不住好奇,悄悄地打开了一点手指缝。

    石柳然也不好意思再看下去,背过身去,耳朵都红了。

    这一吻的时间很长,终于分开时,苏启零早已忘了哭,眼里也只剩爱意。

    “你今晚先留下吧。”何梓月说,接着她又转过头看向石柳然,“我们明天再去找你俩汇合。”

    石柳然呆呆地点了点头,说:“那……我先走了啊。”

    “明天见。”何梓月笑着挥了挥手。“明天见。”石柳然转身出去时,仿佛想到了什么,又走回来将翠珠一块带了出去,“你还留在这干嘛呀?再后面的可不能看了。”

    翠珠没明白,问道:“什么意思。”

    石柳然故意咳嗽了两声,耳朵又红了:“没什么意思,当我没说。”那种事情,不能告诉她啊……

    房间内的温度令人昏昏欲睡,二人静静坐在床铺上,都没有说话。

    忽然,何梓月好像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是她的香囊!她顺着香味来源一瞥,竟在苏启零的袖子里发现了她的香囊。

    “这是什么?”何梓月明知故问,一把拿过那香囊,“哎?这不是我的香囊吗?怎么在你那里?”

    “啊我……”“你偷的?”未等苏启零说完,何梓月便笑着问道。苏启零点点头,但又立刻摇了摇头。

    “噗。”何梓月笑了声。“笑什么?”苏启零似乎有些生气,“哎!”结果下一秒他就被何梓月搂进了怀里。

    他鲜少地没有再挣扎,也什么都没说,他将头埋在何梓月怀里,深深地呼吸着。是新的味道,但其中竟也有一部分他所熟悉的,或许是何梓月的体香。

    “我真的很抱歉。”何梓月再次道歉。然而苏启零却摇了摇头,他并不觉得是何梓月的问题。

    “没关系的,”苏启零说完沉默了一会,忽然接着开口,“我好想你。”

    何梓月愣住了,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将苏启零搂得更紧,说道:“我也是。”

    也许本来他们就不该分开的,分开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何梓月轻轻扣拢住苏启零的手,十指相扣。他们就这样靠在一起,很久,什么也没有说。

    他们彼此都在享受这样的时光,无论外界正在发生什么,都无法搅扰他们为自己搭建的宁静。他们就是彼此的避风港。

    感到何梓月忽然靠近,苏启零抬起头,紧接而来的是一个绵长的吻。但他突然感觉衣服的绳子被松开,连忙推开了何梓月。

    何梓月不解地看着他,只见苏启零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开口道:“我不想……”何梓月眨了眨眼,随即说道:“那好吧。”

    “那就睡觉。”何梓月说着,突然搂住苏启零往后一倒,接着便笑了。

    灭掉烛火,二人就这样相拥入睡。窗外的风雪渐渐停了,云层散开,月亮的柔光撒向这宁静的世间,令原本黑暗的夜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

    第二日,二人找到石柳然与张旸,几人简单交流了一下情况后,便决定动身。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敲门。

    “听说你们要去宁城?”门开了,说话的人竟然是王爷。他身后还站着翠珠。

    “是啊,怎么了?”何梓月懵了。

    “噢,没事,”王爷笑了笑,“本王正好也有事要去那办,不如咱们一起?”这时,站在他身后的翠珠也开口道:“还有我!我也想跟着姑娘。”

    何梓月的嘴角有些抽搐,她看了看另外三人,只见张旸非常开心:“好啊!”而石柳然则一脸抗拒,至于苏启零,他没什么表情。

    “呃……”何梓月低下头思考了一下,重新抬起头说道,“那我们就一起吧。”

    然而就在这时,墨涵涵又冒了出来:“哥哥姐姐你们回来啦!”说着朝张旸跑了过去。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墨涵涵问道。“没什么,只是我们又要走了。”张旸似乎有点失落。

    “啊?去哪里?”墨涵涵的小脸顿时不高兴了。

    “宁城。”

    “我也要去!”

    “啥?”

    于是,一行七个人,向宁城的方向出发了。

    与此同时,禁闻阁。

    “你不去?”奕岚清很惊讶。

    “嗯,不去。”苏离洛平静地说。

    奕岚清不解地看着他:“这不是你行事风格啊?当真不去宁城吗?”

    苏离洛笑了笑,起身看向门口走来的人,对奕岚清说:“我没空,舅舅年纪大了,我可得好好陪陪他老人家。”

    此话一出,走过来那人的脚步在空中停顿了一下。苏离洛微笑着迎上前去,看着白固城发白的脸。

    “四个月了,您终于肯来了啊。”苏离洛说。

    白固城皱了皱眉,说:“你想干什么?”

    “这话,难道不应该我来问吗?”苏离洛说着又摆了摆手,“不过倒也不用问,您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从最开始,不就明了了吗?”

    “你不要以为得了仙长的便宜就能在我面前装腔作势。”白固城咬牙切齿地说。

    奕岚清闻言,不禁开口道:“得了我的便宜?你们家的事,我可没插过手,不过你要是真不愿意承认是自己不行,非拿我当心里安慰的话,倒也可以。”语毕,奕岚清笑了笑,便扇起扇子原地消失了。

    留下两人在原地对峙。

    这些年来,白固城一直将苏离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是在苏离洛母亲活着时,白固城并不敢有什么做法。自从苏离洛的父母去世,白固城便计划着顶替掉苏离洛,坐上阁主的位置,摆脱副阁主的身份。只是,快十年了,无论他怎么做,都斗不过这个在他眼中不过一个小屁孩的苏离洛。

    他自认为是仙长的缘故,但事实上,奕岚清只是帮苏离洛树立了一些威信而已,并没做什么实际的事情。

    “一想到要去宁城,我就特兴奋。”马车上,翠珠激动地说。

    “没见识。”王爷一副不屑的样子,“想当年,王爷我可……”“哎呀你差不多得了,”何梓月实在听不下去了,“这一路上来没干别的,就听你吹牛了。”

    “切。”闻言,王爷将头一别,不再吭声。石柳然因为多了两个生人,已经彻底开启了静音模式。然而张旸恰恰相反,他反倒因为多了两个人而更加兴奋了。

    苏启零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他向来都是这样,无论气氛多轻松愉快,他都随时像在参加葬礼。

    何梓月看着他,想说些什么,苏启零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何梓月问。

    “没什么。”苏启零摆了摆手,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又接着说道,“我心情挺好的。”

    “那就好。”何梓月闻言笑了。

    新的旅程,要开始了。我们的命运,又会如何展开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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