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琅请他坐回了位置上,  说道:“昔年之事若有父皇刻意遮掩,想要从他处查出真相,  无异于徒步登天。”

    他心中已经认定,  皇帝不仅仅是遮掩了真相。

    这件事,极有可能就是由皇帝一手策划。

    “殿下所言极是。”

    庄太尉见归琅知晓实情后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心下松了一口气,  于是询问接下来有何打算,需不需要他继续调查。

    归琅沉思了片刻,  让他暗地里派一些人打听,只是打听的范围需广一些,  不要被人发现了端倪。

    庄太尉点头说是,  又低声与归琅说,他已经开始暗中部署,届时只需他表态,  便可以……

    后面的话,不用明说,归琅也知晓了其中的意思,于是说道:“庄公切不可轻举妄动,  如今兴都形势复杂,又有贪鬼这般大鬼潜藏,易生祸端。”

    他垂眸,  看向了杯中的倒影,声音依旧十分冷静。

    “明日吾便再次入宫见父皇,前去试探一二。”

    庄太尉听闻后急道:“殿下!此举会不会太过危险?!”

    归琅轻轻摇头,说道:“吾心中自有分寸。”

    单论仍有邪祟在兴都这一件事,皇帝也不会轻易对他出手。

    他与庄太尉简单解释了一番,又提了一些在天师那边的发现。

    庄太尉放下心来,  也领悟到了太子殿下的意思。

    现在不动手,是因为时机不对。

    以后还是要动手的,所以他还是得继续部署下去。

    ……

    第二日一大早,归琅又入了宫,然而皇帝却称病不见他。

    传话的内侍手脚都在抖,不敢抬头。

    归琅也不为难他去再次传报,转身离开。

    上马车前,他回头望了眼远处金碧辉煌的宫殿,目光淡然。

    皇帝想要躲,又能躲到何时……

    归琅收回目光,上马车返回了东宫。

    方肃给他带来了祁净远的信,他回书房打开,信中说的是天师已经派了人手去兴都外的那处庄子,也就是他安置东宫接触过邪祟之人的地方。

    祁净远这封信的后半部分几乎全在表达自责,后悔他们当初因为那一卦,被吓得不敢打听东宫的事情,失去了救庄中更多人的机会。

    归琅觉得祁净远根本无需自责,害人的是邪祟,而不是天师。

    派人将回信寄过去后,归琅又取出了天师祖师的那个手札。

    传国玉玺,国运,以及天柱……

    他循着记忆将许多提到过这些词的书搬到了案上,逐卷查看。

    一直看到天色昏暗,他也没有找到较为特殊的记载,只好又将书一一放回原位。

    当他放好最后一册书时,外边忽然有了动静。

    一阵带着阴冷的风从窗外吹入书房中。

    归琅抽出了佩剑,看向窗外。

    他听到了不似人类的诡异笑声,然后看见一个黑影,缓慢地从窗外的竹林中钻出来。

    被那东西盯上的瞬间,归琅便知晓了这是贪鬼的一部分,但又与以前比起来,似乎有了一些的变化。

    黑影在窗外贪婪而又带有恶意地“凝视”着他,但却迟迟没有进来。

    归琅走上前,伸手将窗户关上。

    然后他打开了门,提剑朝着那邪祟出现的地方走去。

    “吃……好想吃……”

    它爬过来,不断重复着,语调越来越古怪。

    归琅走近时,它也没有逃,而是贪婪地冲了过来,然后撞上了他的剑。

    黑影伴随着尖啸声,被寒光斩开。

    另外一边,正在巡逻的方肃听闻动静跑了过来。

    他到时,只见太子殿下站在竹林边,脚下似乎踩着一团黑色东西,高深莫测地看着那片竹林。

    走近却发现,那靴底下空无一物。

    方肃胆战心惊,在心中强行解释,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归琅抬头看了他一眼,让他离开。

    于是方肃行礼后退开,将心中的诡异之感压了下去。

    然而走到花园时,他听着一片虫鸣之声,背后忽然生出了冷汗。

    他终于发现了最大的不对劲……

    那片竹林,太安静了。

    归琅回到寝宫,洗了洗手。

    贪鬼化出的邪祟变了,变得更加混乱,但力量却强了几分。

    按之前祁净远说的,贪鬼之前的举动,让它受了很大的损伤,短时间内会安分一点。

    可今夜它却再次出现了。

    归琅回想着他刚才撕开那鬼物看到的东西,目露思索。

    同为七鬼的大鬼,有没有可能互相吞噬……?

    这个疑惑到第二日便消散了。

    因为祁净远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他没有问归琅先听哪个,全部说了出来。

    好消息是天师发现了贪鬼所在的位置,在兴都北门附近的“迎喜客栈”,这地方明面上是客栈,暗地里却做着赌坊生意。

    而坏消息是,他们已经确认,贪鬼吞噬了七鬼中的另外一个大鬼——恶鬼。

    恶鬼在很久以前被天师祖师打残了,趁乱逃离禁制后甚至不敢出现,只是不知道它如何被贪鬼寻到了。

    天师现在不敢接近迎喜客栈,因为贪鬼已经发现了他们的探查,不过它却并没有换地方,依旧藏在里头。

    贪吞噬了恶,祁净远觉得那大鬼已经异变得更加危险,想要与归琅商量对策。

    归琅却直接起身,让他带路。

    这一次,天师守在外边即可,他独自一人去会会那鬼物。

    祁净远迟疑了片刻,应了下来。

    没过多久,归琅便到了迎喜客栈外面。

    这客栈生意十分冷清,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人。

    祁净远在旁边解释,天师设了一个阵,对鬼没有用,但却能让普通客人避开这客栈。

    不过即使是他们的阵,也没能拦住一些专门寻过来的赌徒……

    至于那赌坊,藏在了暗门之后。

    只要进去后,在掌柜问是否住宿时,说要一碗炒黄豆,便会被带到后面去。

    如今朝廷禁赌,无人敢明着在兴都开赌坊,归琅猜测,这里背后肯定有人,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产业……

    他按着祁净远说的方法,顺利跟着客栈掌柜穿过了后墙的一个暗门。

    一进门,便是热浪袭来,赌坊不大,却是人声鼎沸,红光满面者有,满脸灰败者亦有。

    归琅感受到了强烈的贪念,从各人心中汇聚到了他的前方。

    贪鬼出现了。

    周遭许多声音瞬间停住,一张张脸变得僵硬,转了过来,看向归琅。

    这里的大部分赌徒早已化身邪祟而不自知,如今贪鬼被归琅引出,他们才露出了腐烂的本质。

    这直接把赌坊里剩下的一些活人吓晕了,他们居然一直在跟鬼怪在赌。

    归琅踢开了朝着他抓过来的掌柜,视线穿过这群围过来的异变者,落到了后面被混浊黑雾缠绕的贪鬼本体之上。

    贪鬼没有像欲鬼一样将本体附身于人,而是保持着鬼身,模样难以形容……像是将许多人的影子拼接缝合在了一起。

    归琅拔出了手中的剑,眼中没有丝毫畏惧。

    对他来说,杀这些缺少神智的邪祟比与人争斗更加容易。

    除了贪鬼的本体,其余化身甚至扛不住他一剑。

    贪鬼感觉到了化身的不断减少,于是撑开了鬼身,将所有化身悉数吞噬。

    屋内倒下一片腐尸,瞬间空旷了许多。

    归琅注意到,它的力量增强了,贪念与恶念也变得更加强烈,几乎要化成实质。

    贪鬼本体上浮现了一张又一张的人脸,仿佛有着各自的意识。

    “乾灵之体……又是仙人劫身,实乃上天祝我得道!”

    “世间无了乾灵之体,阴阳之门便再也别想关上了,桀桀桀桀……”

    “那个人的血脉气息,受死!”

    许许多多的话几乎是同时响起,声音皆是阴冷而诡异。

    归琅没有去听这些混乱的声音,专心对敌。

    而贪鬼受了几剑后,黑色的鬼身上破了几个洞,丝丝缕缕的鬼气牵连着修补。

    “你不只是一道劫身……”

    它也在受伤后如欲鬼一般察觉到了异样。

    但它没有畏惧,反而贪婪道:“吃了你!我便是仙!”

    被打后说废话可能也是七鬼的本能……

    如果它拥有人的思维能力,就会明白,逃才是唯一的出路。

    可它混乱的意识早已被本能支配,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便是吞噬掉面前这个人。

    ……

    半柱香时间过去,归琅从暗门走出来时,身后已是一片寂静。

    贪鬼死了,与昨晚它化出的那部分死的方式很像。

    不过昨日他是为了看清鬼气的异常,而刚才,却是因为贪鬼吞噬了他的剑,让他只好换一种方式让对方消失。

    归琅用帕子擦着手,他可不是靠着剑才能除灭邪祟。

    祁净远在外边发现盘踞在此处的鬼物气息已经没了,于是跑了进来。

    “殿下,您这是……?”他看到归琅擦着并无任何脏污的手,以为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归琅将帕子扔在一旁,说道:“贪鬼已除,不过墙内已无一活口。”

    “赌坊中人贪念极重,最易受到贪鬼影响……”祁净远叹了一口气,早已想到了这般结果。

    剩下的烂摊子交给了天师,死这么多人,他们也只好将其伪装成暗门后的赌坊失火。

    归琅离开迎喜客栈,本打算回东宫,祁净远却跟他说,天师祖师留的记载今天到了国师府。

    被送来的记载足足有几箱子,据祁净远介绍,其中有天师传下的符咒阵法,鬼怪记录,也有许多零散的手札。

    归琅到国师府后,祁净远将东西搬了出来请他观看。

    他放开了灵觉感知,看到了这些书上有许多都缠绕着白色的气,也就是天师法力。

    忽然,他目光微变,拿起了一个木盒。

    祁净远眼中浮现惊讶,说道:“这盒中装的乃是瑞帝寄给祖师的手札,不过令人不解的是,其上除了署名,并无其他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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