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七月,京中酷热。
秦罂落在淑妃宫里与淑妃并排躺着。
“淑娘娘,你说三哥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啊?”
淑妃吃了颗冰镇葡萄,含糊道:“我也不晓得,但看那小子给我的来信,估计下个月就能回来了。”
“我听父皇说,三哥这次表现很出色,等他回来就一起封王了。”
“我不求他建功立业,只求他平平安安,事事顺遂就好。”
“淑娘娘的想法不错。”
“唉……”
两人不再多言,只是静静的躺着,享受来之不易的闲暇时光。
秦罂落刚从淑妃那里回来,便被秦帝叫去谈心——实际上就是秦帝旁敲侧击有没有混账玩意儿喜欢自家闺女,或者自家闺女有没有心上人或者有好感的。
小公主漂亮灵动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父皇,你问这个干嘛?”
秦帝沉默一瞬:“就是看看你有没有喜欢的。”
“如果我说有呢?”
听到这话,秦帝心中警铃大作,面色不变,脑中百转千回。
“那他喜不喜欢你啊?若不喜欢,落儿是想放弃还是坚持啊?你放心,为父都支持你。若是放弃,你要相信下一个会更好;若是坚持,为父可以帮你把他绑……咳请来。但是唯有一点,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值得让你放下身段去讨好。你是我和阿筝的孩子,背靠北秦与苏家,凡事不必委曲求全……”
秦帝叭叭叭的说了很多,完全不给秦罂落插嘴的机会。
等他说完,秦罂落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她唇边漾起几分笑意,露出一个小酒窝,“没想到在父皇心里,我这么好啊~”
“那是自然,你是我女儿,我不疼你疼谁?”秦帝气得翻了个不雅的白眼,“刚刚我说的听到了没?你可别学着话本子里的那一套去委曲求全什么的,不乖就把他修理到乖,而不是为了他去改变你自己,在你不自愿的情况下,硬要你做出改变的,一定不是爱你的。”
“是是是,落儿知道了。”秦罂落跳到秦帝身后,十分殷勤地给他捏肩,“父皇为儿臣考虑这么多,真是辛苦了,不过……”
秦帝享受着女儿为数不多的献殷勤,听着她说“不过”,掀了下眼皮子,“不过什么?”
“不过——儿臣并没有心仪之人。”
秦帝:“……”
大意了。
父女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然后秦帝半是满意半是忧心地让人送她回去,又赏了不少好东西。
秦帝靠在椅子上又想了想,唔,之前那丫头还说她有一身湖水蓝绣莲紫纹暗银线绡缎宫装,喜欢极了,可惜没有合适的头面相衬。然后他想了想库房里还有什么好东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唤来高公公。
“对了,朕记得之前南海那边献了一副蓝色的真珠头面,一会给公主送过去,正好配她之前说的那身湖水蓝宫装。”
“是。”
……
高公公到粟宁宫的时候,扑了一个空。
高公公向后面的小太监们招手,示意他们将箱子都搬到殿内,随后问菱儿:“公主殿下呢?”
“公主殿下方才出宫了,没让奴婢跟着。”
“嗯,”高公公点点头,又把秦帝的话大体转述了一遍,“里面有一副珍珠头面,陛下说配着公主那身蓝色宫装是再好不过了,特地让杂家送来,等殿下回来你跟她说一说。”
“是。”
“好了,既然公主不在,那咱家也就不久待了,就先回御书房了。”
“奴婢送送公公。”
……
秦罂落出宫,来到了揽月酒楼。
楼中依旧是歌舞升平的景象。
身着红衣的舞姬在台上轻折纤腰,舞姿优美动人,一点也不媚俗。
秦罂落无心欣赏美人起舞,为了掩人耳目,她径直去了二楼,又从密道上了三楼。
“外公。”
“落儿来了。”
苏家家主苏仲明,北秦国丈,秦罂落的外公,于昨日晚秘密到达秦京,在来揽月酒楼住下。揽月酒楼很大,集娱乐、休憩、用膳等等于一体,楼内结构不像展现出来的那般简单,反而是错综复杂,当然这些也只有少数人知道。
今日秦罂落出宫,就是为了见她外公一面的。
“外公近来身子可还好?”
茶壶中的茶是碧螺春,秦罂落倒了一杯,递到苏仲明手边,“外公请用茶。”
“哼,无事献殷勤,”苏仲明接过茶,品了一口,确定是自己喜欢的味道后,抬眼问道,“说吧,有什么事?”
“无事就不能孝顺外公了吗?”秦罂落西子捧心,面上装的愁苦万千。
苏仲明静静的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演,你继续演。
见外公并不配合自己,秦罂落干咳一声,“是这样的,外公,现在四国打算一同解决死亡沙漠,外公您应该也听说了吧?”
“嗯,确实是有此事。”
秦罂落坐直身子,眼睛布灵布灵的闪着光,“那外公,你能给我介绍你的看法吗?”
“先陪我下局棋吧。”
棋盘摆上,秦罂落执白子,苏仲明执黑子。
一局棋了,秦罂落看着棋盘上惨烈的战况,抿了抿唇。
又被外公牵着鼻子走了。
“看明白了吗?”
“啊?”秦罂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棋局。”苏仲明敲了敲手下昂贵的棋盘,“现在天下就是棋盘,一开始我们还未落子的时候,无论执棋人如何想如何争执,都不会知道结局究竟是如何的。可以一旦落子,便不能悔棋,局势的发展也无法预料。”
见秦罂落还未转过弯来,苏仲明敲了敲她的脑袋,“笨。”
秦罂落疼得眼泪汪汪,捂着额头委委屈屈地道:“外公~”
“现在天下看似风平浪静,你去年也刚从边境回来,可谁知道这表面的平静还能持续多久?一年,两年,十年,还是百年?”苏仲明转着手指上的扳指,“四国共同的心头大患死亡沙漠解决后,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秦罂落美目微垂,眸中带着上位者的冷静与薄凉,“打破数十年来的平衡,西域与其他三国互通有无,西域的宝石、琉璃等特产大量流入三国,匈奴的战马,北秦、南楚的粮食与珠宝也会大量进入西域,表面上和平进步和乐融融,实际上都在休养生息准备作战。”
当然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那就是。
一统天下。
苏仲明自然也懂得秦罂落未说出口的话,很是满意地呷了一口茶,“凡事莫强求,该如何就如何。”
“可是,”秦罂落似有不解,“南楚可不像是会与其他国家打仗的模样。”
“哦?”苏仲明放下茶盏,与上好的梨花木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你为何会这样想?”
“南楚十分富足,百姓皆是与人为善的性子,世家也是尽职尽责,更何况,他们的圣子圣女年轻有能力,性格也好,不是暴戾奸佞之人。”
这样的国家,怎会起战争呢?
“落儿,你还是太年轻了,”苏仲明摇摇头,“那只是他们表现出来的样子,你怎知他们的真实模样?而且,你觉得在权力浇灌下长大的人,会是善男信女吗?”
秦罂落想到了自己,自然不是的。
“这就是了。无论是南楚的圣子还是圣女,亦或是那些世家,上至天潢贵胄,下到贩夫走卒,他们所展现出来的模样,并不一定是他们真实的样子。或者说,在不同的人面前,他们所展现出来的样子也是不同的。”
苏仲明看着她,眼神悠然,似乎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她知道的,那个人就是她的母亲,苏缘。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苏缘的名字就取于此诗。
可惜红颜薄命。
良久,苏仲明收回目光,“你的母亲,亦是如此。”
秦罂落一怔。
她真的很难想象,在她微弱的儿时记忆中,她一向温柔的母亲……
“哎,不说你母亲了,”苏仲明捏了捏眉心,“南楚富人多,但并不代表人人皆富有,大多数的钱财都是握在世家手里的,而百姓们丰衣足食,也并不代表他们都是甘于眼前的人。”
他顿了顿,“人心与世事,是最难估量的。”
秦罂落低下头,转着手上的玉镯——那是她母后留给她的。
碧玉清透,光滑无痕,戴久了里面也有了一根血色细丝。
“可南楚若是想起兵的话,光是人性的贪念,恐怕也不够吧?”
“南楚、北秦、匈奴、西域存在的历史久远,以前可有不少摩擦和冲突,甚至有许多偏执的百姓甚至世家,都怀着仇恨。”
秦罂落目光沉沉,外公的意思她自然是懂的。这就像她在北秦人眼中是值得尊敬的公主、女战神,但在匈奴人眼中可就不是这样了,在他们眼中,她是杀了他们父子兄弟的刽子手,是让他们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在一些北秦人眼中,南楚未免太不知进退,为了一个圣女,不就是被一个北秦富商调戏了吗?更何况还没有成功,就搞得人家家破人亡,虽然那个富商也确实是罪有应得,但他们直接派使臣到北秦的朝堂上对峙就太过小题大做了。可在南楚人眼中,这事本来就是北秦的不对,他们的圣女,可是天地赐福的标志,是圣殿的核心人物,又怎能容忍一个小小的劣迹斑斑的富商对她不敬?
这就是现实。
苏仲明为自己续了一盏茶,继续说道:“而且,二十多年前,南楚与北秦可是有仇的,仇恨延续二十多年不足为奇。”
“有仇?”
秦罂落虽然从小就被苏家和北秦皇室共同培养,但她所了解的大多都是北秦的事情,而二十多年前的那件事并不光彩,北秦的史书说的也是模模糊糊,是以,秦罂落对之并不了解。
苏仲明将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娓娓道来。
听完之后,秦罂落陷入了沉默。
她是北秦嫡公主,是北秦人,南楚前任圣女至今昏迷不醒,下落不明,很大程度上是北秦的错。
这是事实,不是更改历史,或者模糊历史就能改变的。
她作为北秦人,理应为之羞愧。
缥缈山。
山中空气清新,陆上有野菜野果野兔野鸡,水中也有鱼虾游曳,吃食方面自然是不必担心。
南曦擅灵术,而灵术的修习又需灵气,缥缈山生灵众多,灵气充盈,可以说是修习灵术的好地方。
南曦打坐结束,吃了一颗昨日摘下的野果,清甜可口。
她披了件青色薄披风,系好带子,转身出门。
她往深山里走去,为了避免迷路,她还特地设下灵气印记,这样回去的时候,只需顺着印记行走即可。
深山,越往里越是昏暗,日光总是难以通过层层树叶抵达地面,这也使得地面上长了许多湿滑的青苔,以及一些喜阴的中草药,比如三七、益母草等等。
南曦紧了紧薄披风,一阵凉风吹过,不免咳嗽了几声。
“吼——”
南曦眉眼一动,似醉非醉的桃花眼带着泠泠水光,朝着声音来源看去。
是一处山洞。
南曦施展灵术,向一旁的树干跃去,浅绿色的绣鞋稳稳落在树上。她扶着树干稳定身形,然后向那处山洞看去。
一只老虎,嗯……还有……
她仔细感受了下,灵术施用释放的灵气在空气中波动。
一只老虎在生崽,很痛苦,似乎是难产。
南曦再次施展灵术,身轻如燕,不多时,便到了山洞洞口。
只见一只老虎趴在地上,昂着头,张开嘴巴,吐出了一条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尖刀般的牙齿,钢针似的白胡须翘着,抖了两抖,用吼声表达自己的痛苦。
南曦看了看,根据记忆中儿时大祭司和傅彦之的话,以及她从各种书上看到的,她就知道,这是难产了。
南曦修习灵术,身上的气息干净温和,一般来说,动物是不会攻击她的——至少她从未被动物攻击过。不然她也不敢独身一人来到深山居住。
她走向前去,用灵术安抚着母虎。母虎的痛苦似乎是减轻了许多,只是呜呜的叫着。
可母虎的气息却在迅速流逝。
灵术虽然厉害,但也并不能活死人肉白骨,所以她救不了母虎。
那只母虎似乎也明白这一点,便急着用前爪挥舞着,使劲指着自己的腹部。
南曦静默一瞬,她明白母虎的意思。
母虎用尽力气睁开眼,尖锐的爪子在空中划着。
南曦所修习的灵术包含万千,自然也包括,了解动物的大体意思。
母虎这是在让她,剖腹取子。
南曦除了在混沌状态下杀过人,平时都未曾动过手,更何况是让她杀一只老虎。
是的,杀。
一旦剖腹取子,很有可能会造成血崩,母虎的生命力本就在流逝,再流出血来,更是无力回天。
她的医术向来不好,现在又缺少药材,哪怕有灵力的加持,也是回天乏术。
见她久久不曾动弹,母虎急的呜呜叫,眼睛中似有泪光闪过。
南曦取下腰间佩戴着的匕首,划向了母虎的肚子。
……
南曦抱着刚出生的小老虎给母虎看。
小老虎好小好轻,身上湿答答的,甚至眼睛都没有睁开。
南曦小心翼翼地把小老虎放在母虎头部旁边。母虎借着灵术的支撑,费劲的睁开眼睛,伸出舌头舔舐着小老虎。
在它的气息快要流逝干净的时候,它收起利爪,轻轻地将小老虎往南曦身边推了推,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南曦的手抚上母虎的头,轻声说:“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母虎听见这句话,也不知是听懂还是没有听懂,头倒在了血迹斑斑的干草上。
一滴晶莹的液体滑落在干草上,使上面的血迹有了一点点的晕染。
……
南曦将母虎埋葬后,也不嫌脏,抱着饿得呜呜叫的小老虎快速往回跑,连灵术都用上了。
正愁着小老虎的奶没有着落,便遇上了一只花豹。
母的。
有奶。
而且她还认识。
准确的说,是司梵与这只花豹认识。
利用灵力,与以前的“情分”,南曦成功让小老虎吸到了花豹的奶水。
小老虎不用饿肚子了。
当小老虎喝饱,南曦就与花豹告别,花豹瞥了一眼她怀中包的严严实实的小老虎,又看了看南曦,然后慢悠悠地坠在她身后。
所以,出去的时候是南曦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多了一只花豹和一只小老虎。
之前司梵给花豹起了名字,叫阿宝。
因为“宝”与“豹”同音不同调,谁也不能说她起的这个名字不走心。
南曦给小老虎起了个名字,叫小七,是只小母老虎。
既是因为相见于七月七日,也是想让它记住它的母亲。
它有一个了不起的母亲。
南曦瞥了一眼,正在照顾小七的阿宝。
哦,现在又多了一个。
……
有一件事南曦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阿宝并不像记忆中的与“她”那般亲近,反而很是生疏,相处了十来天才亲近了一些。
不懂就问,南曦将从水里捕到的鱼放下,但哒哒哒地跑到阿宝面前,灵术语言加比划,完美的向阿宝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阿宝嫌弃的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嗅了嗅南曦身上的味道,摇了摇头,向她嗷呜嗷呜了几声。
懂了吧?
南曦顿时眉开眼笑,眼睛亮晶晶的:“懂了懂了,原来你能分清我和她呀!”
“啊,对了,我的鱼!”
阿宝瞥了一眼着急忙慌的漂亮姑娘,十分高贵冷艳的扭过身子,走到屋子里,看着小七歪歪扭扭的走路。
是的,小七会走路了。
为了庆祝,南曦特地去捕了两条大鱼,准备做顿大餐,庆祝一下。
嗯,也为她自己庆祝一下。
她才不是因为想吃鱼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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