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转过身去,黑发被他肩上的绣纹勾住了几缕,林中清风忽起,便又将那几缕黑发连同他鬓间的发丝一起吹得轻扬,风停后,黑发连同衣袖都垂落得乖顺整洁,服帖的布料映在她眼中,碧心想起昨夜他紧缩起来弄皱的布料,前进了一步,扯他衣袖让他回过头来。

    她扬了扬手中的长剑,“我会小心的,你放心。”

    灵识中草木晃动,碧心连忙抓紧还没放下的衣袖:“嘘——不说了,有人来了。”

    灵识感应中察觉到有两名崇一教修士正在下山,朝着山脚走来。碧心把注意力从敖乌身上移开,她脚步微动,悄然跟踪起他们的动向。

    而这两位修士实在太低,不会御剑,穿着布鞋沿着山里的小路行走着,行动在碧心眼里可以说是十分缓慢。

    “入玄境三重,入玄境四重……”她轻轻念着。

    转而问到:“你说,如果北荒大陆灵气恢复的话,这些人的修为会不会也能更上一层。”

    能够走上修炼这条路就可以说明这个人是有天赋的,但可惜的是,在这里,不管天赋大还是小,只要北荒大陆灵气衰微的状况不改变,修炼这条路对这里的人来说都是极其难走的。

    敖乌瞧了眼碧心还没放开的衣袖,心情变得不错,哼哼笑:“如果这里灵气不曾枯竭,那就不只有脑果这种东西出现了。”

    将脑果运用的技术曾经在九州大陆时都未曾听人实现过,北荒是一个灵力枯竭的地方,与修炼界隔绝已久,高阶修炼者几乎没有,唯一有些许不寻常的地方就在于,北疆大陆是最靠近魔修地界的地方。

    【他们原来也是要进城,我们继续跟吧。】

    幽蓝色的光一闪而过,碧心已经足尖点地,飞身紧跟。

    而那两名修士进城之后,并没有继续去施粥处,而是顺着墙根穿行在灰暗巷道中。

    也是靠近之后碧心才注意到这二人穿着似乎和之前看到的不同,同样都是一身黑,是哪里不同呢。

    对了,他们身上崇一教的标识少了很多,如果说之前施粥时是恨不得让所有人都记住是崇一教行事的话,那么现在行走的二人就是想要低调下来。

    她边走边跟敖乌说【你发现了吗?】

    【老子为什么要注意这些小玩意儿穿什么?】

    【……】

    看着少女些许气闷的鼓起双颊,倒像个小笼包子一样,敖乌心头起念,修长手指伸出捏了捏“小笼包”。

    有点疼。碧心捂住脸颊,抿着嘴也不说话,只那水汪汪的眼睛不停眨着。

    “这点疼都忍不了,怎么做修士?”敖乌不觉,甚至有闲心发出[来自前辈的嘲讽]。

    这能忍!?

    碧心表示忍不了,侧身紧跟了上去,将敖乌甩在身后,只留了一抹蓝色衣角让敖乌来不及抓住。

    敖乌:o0

    但是很快,碧心和敖乌就停了下来。

    因为他们看到此时跟踪的二人也停了下来,似乎已经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他们驻足在一个搭着茅草棚的马厩前。

    一个穿着破烂的大汉跌跌撞撞的迎了出来,见到马厩外的两名道士后便紧紧抓住他们的衣袖,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

    脸上皱纹垮在一堆,涕泗横流的带着哭腔喊着求道长救救他的妻儿。

    道长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厌恶,但很快消失不见。

    【大龙,你记得这个人吗?】

    碧心不太能记人脸。

    敖乌知道她这毛病,默了默道【应该是那天去过粥铺的。】

    满脸皱纹,马厩,嗯,碧心单手托腮回忆后好像是有点印象。

    【他说他妻儿现在有难……嗯?他们进去了!】

    崇一教的那两名道士托住那个大汉的手臂,口中说了些安抚的话,便急切的想要进去看看此时正难产的孕妇。

    那大汉此时觉得遇到了神仙恩人,不作他想,生出一股蛮力带着两人往里走。

    马厩地面泥泞不堪,都是些日夜赶路的马暂时休息的地方,谈不上什么精心保养,连遮风都说不上,堪堪能避雨罢了。

    而这大汉将他妻子安置在马厩最里端,角落铺了几层茅草,围马的围栏上面用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木枝排列架着,尽管如此,那风还是从木头缝隙里吹了进来。

    角落的茅草堆上便躺着大汉说的妻子,见她身上盖着一层又一层的破布衣衫,汗打湿头发,头颅歪向一旁,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碧心拂手,心中默念口诀,那些透风的缝隙便像是撞到了坚固的墙壁,只能无功而返。

    那两名道士修为太浅,只以为是风停了,心思集中在自己要办的事情上,见到妇人状况似乎也有些着急,其中一人抓住哭个不停的大汉,眼睛钩子似的直盯着他,像是逼问:“那天给你的符纸在哪!”

    他语气中笃定这人回来一定是用了他们崇一教的符纸的。

    而他,需要保证回收时不出任何意外。

    “行止。”

    另一名道士更沉稳些,叫住了那名性子急切的。

    眼中含着训诫的意味。

    “陶师兄,行止明白。”

    大汉急得思维都慢半拍,此时才反应过来,一拍脑门就蹲在地上轻轻在那堆衣物上拨动翻找。

    “道长,符纸在这里,俺放在俺媳妇旁边的。”大汉声音还颤抖着,手里攥着一纸符咒。

    陶道长面无表情的将符纸回收,递给行止保存,待行止将这符纸融掉之后,便换了副关切的表情,

    “你妻儿现在情况危急,我和师弟会尽我们所能,但是……”他语气沉重的停了一下,“唉……你先去外面等候吧。”

    到底是有修为在身,那行止从怀里掏出两卷长布,口诀一念,这布就将正待生产的妇人和两名道士遮了个严实。

    大汉脸上还愣怔着,抹了把眼泪,又笑又哭的,满心以为妻儿这下能够得救,跌撞得跑到马厩外扑跪在地,嘴里念叨神仙真人,一念一磕头的祈求着。

    而在那围布之中,从那符纸融掉之后,妇人的意识便一点一点回笼,痛感让她忍不住哭喊出声,这两个道士并未常见妇人生产的画面,皆定了定心神,

    那妇人恍惚间看到身旁站了两个人,伸出被汗侵湿的手想要求助。

    没有人接住她的手,只有陶道长平静的话语:“夫人莫担心,我们会保你平安的。”

    疼痛翻滚着,其实那道长在说什么传入到妇人耳中时,她没有精力去听去分辨,她要么忍要么放任着等着眼前黑过去。

    见此情形,行止口诀出声,一道微光闪过,减轻了妇人的疼痛。

    而这一行为,行止说不出是因为一时的恻隐之心还是只为了能让任务更快完成。

    “行止!”

    陶道长此时面色很是不满,语气也不如之前平静,他看了眼他这位师弟,提醒道:“该做准备了。”

    那边婴儿的身子快要出来,妇人却早已意识模糊,眼前被汗浮了一片,只看到模糊的块状,最后,她陷入黑暗。

    而新生儿来不及啼哭就被道士封印住,裹在襁褓里被另一块写满符文的方布快遮了个严实。

    行止则从衣袖里抖出一个白纸剪成的小纸人,掏出黑色瓶子滴了几滴水在小纸人上,随后口中念诀,将灵力灌输进去,最后,那个小纸人就变成了一个死气沉沉的婴儿。

    他施法后脸色苍白,抱起纸人化作的死婴,从衣袖撕了块布下来包裹妥善,在陶道长冰冷的目光下掀开围布去安慰外面等着的大汉。

    而陶道士随手打了束灵气入那妇人脑中,将她激醒,脸上挂上了哀痛的神情,缓缓地向人解释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是死婴的事实。

    ……

    围布撤下,妇人抱着襁褓里毫无声息的婴儿,眼泪流干了似的呆愣着,背靠着浑身忍着颤抖的大汉,大汉额头磕出了血,血泪混着淌在妇人的后颈窝。

    妇人嘴角动了动,拍了拍大汉,又珍爱地拍了拍襁褓中的小婴儿,“走了好,去别的富贵人家享福咧,跟着俺们要过苦日子的……”

    湿润的风轻柔的拂过她身上,带走泥泞和血水,身上不知不觉没有了汗液的黏腻,妇人抱着襁褓轻轻摇着,眼中还有未尽的留恋。

    ……

    碧心收回手,提起玄苍剑继续追踪那二人。

    进入崇一教所在的那片山林,不知何时树木长得直通云霄,树冠也遮天蔽日,山路中灰暗寂静。

    陶道士抱着婴儿,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让行止小心行事。

    行止不敢不从,一手攥了符纸,一手从腰间取出一柄细小短剑,剑尖仿佛淬了毒一般黝黑泛绿。

    山林无风,却有树叶颤动,箭矢破空袭来,发出一短而促的啸声。

    目标,正是山里中的崇一教二人。

    行止警觉,一道火符甩出,却只来得及燃烧箭羽部分,他忙用短剑一档,箭头换了轨迹,恰好擦过陶道士的手臂。

    以第一支箭矢为信号,随即有更多的箭矢袭来,行止又使出一道火符,注入灵力后火符威力增加,将袭来的箭矢一一烧毁,但行止今日消耗的灵力过多,这一道防卫过后他的脸色迅速失了血色般苍白下去。

    “废物。”

    陶道长紧拧着眉头,这么多次的神情变换,似乎也只有这一刻才是他真正的表情,他将手中的襁褓扔给行止,行止连忙双手托住,符咒方巾裹着的襁褓在他眼里只是朦朦胧胧的一团雾状,只有陶师兄再往上的修为才能真切看出来,但手中真切的重量告诉他,他确实抱住了。

    “啾啾,啾啾。”那陶道士扔了个黑色瓷瓶,拟声着幼鸟叫声,就在那瓷瓶被扔在半空中时伴随着那道士的拟声,瓷瓶表面如冰原龟裂,轰然炸开一团黑气。

    而道士口中学的鸟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这团本要四散开来的黑气逐渐要聚拢成形。

    “他奶奶的,老子这两天这么背!”

    棍随声至,与那团快要化成巨鸟形状的黑气缠斗起来,敲头挑尾,带着一股莽劲儿数次打断黑气成型。

    陶道士不得已继续放出灵力,鸟鸣声变得凄厉,黑气就像是蓦然找到了主心骨似的迅速化成一只黑乎乎的鸟型,翅膀带过劲风,终于摆脱了大铁棍,护雏一样环绕在崇一教这两名道士身边。

    大铁棍被扇,呼旋在空中,被林中一道飞快跃出的身影接在手中,终于见到了来人身影,陶道士迫不及待的便控制黑鸟攻他面门。

    黑鸟离身,箭矢瞬间又齐齐攻来,行止跳着脚躲避,“师兄!这些箭只攻击下部分。”

    行止抱着婴儿,那些箭只攻击他的下半身,因此就算是他灵力耗损躲得也不算艰难。但在他出声之时,好几支利箭直射他眉心而来,行止心头大骇,话音还未落下只得仓皇向旁一跃,随即便有箭擦至他身旁,穿透他的衣袖和下袍,将他硬生生钉在树干旁。

    陶道士嘴里的拟声不能停,但他举着符纸躲避箭矢的同时,已经变得气喘吁吁,脸上也被划出好几道血痕,听到行止的喊声后,他分出一个眼神过去,却看到行止上身完好,只有腿上沾了血迹,他转了心思,看来这群人目标在于那个新生儿,不过一个小崽子罢了,还不知道资历如何,被他们抢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再去物色下一个。

    他心里阴恻恻发笑,不愿白白把命耗这儿了,他收拢口诀,不再发出拟声,一回头死盯着师弟的方向:“行止,把婴儿扔给我!”

    箭矢在眼前飞过,行止灵力已消耗完,方才躲避时体力也耗尽,他嘴唇没有血色的紧闭着,腿上被箭穿透的伤口一点点渗透着血,血又把下袍侵湿,他现在其实站不太稳,但上身已被钉在树干上面,他肯定自己现在要是敢轻举妄动,便一定会被林中某处射来的箭矢刺穿眉心。

    他不敢动,看着师兄也在艰难的防守,他不觉间连呼吸都紧绷着,这时,他听到师兄喊他。

    他想说,不行师兄,这么多箭,婴儿扔出去肯定会被射到,他想说,师兄我一动就会被人射中的,但他在师兄死死盯着他的目光中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最后他眼神麻木着,抓住怀中的襁褓用力一抛。

    就是现在。

    纷乱的箭雨蓦的停止下来,那陶道士全身运力,向襁褓方向扑了过去,在将襁褓死死捂进怀中的一瞬间,林中黝黑的阴影中瞬发出一根长长的铁棍,但似乎是有了忌惮,便卸了些力道,攻至那道士头颅前时棍身竟有些颤抖不稳。

    陶道士没放过这一瞬间,眼看着他就要逃脱,迎面却贴上了女儿家才用的软缎鞋面,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头破血流的挂在了树干上。

    后来追过来的人杵着大铁棍呆在了原地。

    碧心站在铺满箭失和血的草地上,抖开襁褓棉布,“咦?怎么什么都没有?”她自己说完便恍然想明白了,径直向那位还钉在树干上的小道士走去。

    而那小道士身旁早已站着一位清贵冷峻的黑衣男子,那男子面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眼神里透着懒散,站在面前却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气息来。行止现在就像是被人捏住喉咙威胁着性命,万分惧意当中双臂不自觉的用力,死死的抱住怀中不着寸缕的新生儿。

    敖乌只是看了看,便破除了婴儿身上的封印,哇哇的啼哭声顿时响彻了山林。

    稳健的脚步从黑暗里踏出,来人白衣黑发,面上蕴着谨慎的笑意,顶着敖乌的目光,走到行止身旁。

    一个手刀,行止眼前一黑,身子就顺着树干瘫软下去了。

    这人迅速地单手捞起婴儿,他手臂一甩,将宽大衣袖盖住婴儿身体,将婴儿贴紧手臂内侧,又轻又稳的单手护在了怀中。

    随后,他向面前一看就气度不俗的男女颔首,“多谢二位相助,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烦请二位随我们回寨子,定好好答谢二位。”

    他转身带路,碧心看到他另一边衣袖垂在身侧晃荡,内里竟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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