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一轻描淡写的说,这些人就是来交个数的,东君和小八皆以为自己听错了。

    堂堂当朝亲郡王,怎么像个放贷吃利的幕后黑庄家似的呢?

    朔一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但却没有加以解释,只是继续引领其往二楼走。

    “王爷说,他稍后就来,相里推官可在此稍候,再随他一起前往阁顶。”

    东君扶着栏杆向下一望,虽说此时室外月色明亮,但却不可能照出亮如这般白昼的景象来的。

    她探身向厅中张望,果然,厅内一角的桌面之上,同样放着颗硕大的夜明珠,虽没有豫郡王府的那颗大,但仍然照得满堂生辉。

    是以,楼下大厅里的一切,才会乍然尽收于东君眼底。

    “这?不妥吧?王爷他在厅内议事,我们岂有在高处窥视之理呢。”东君脱口而出。

    “王爷说了,事无不可对人言,特别是对相里公子,更加不必只说三分话,大可全抛一片心,敞开天窗说亮话,推官安心在此候着便是。”

    东君:“……”

    自己揣着一肚子的花花心思前来,在想着该如何应付,又该如何套话,可人家却直接就来了个事无不可对人言,敞开天窗说亮话。

    对,还不止是说说漂亮话而已,还将他目前的言行供之于眼前,任君观望,付诸于实际行动。

    豫郡王果然非比寻常,总不按套路出牌,来了个四两拨千斤,直来直往,倒让东君突然就没了应对之策。

    短暂的懵智过后,他望望二楼的回??,索性找了个更为有利的地段位置,往那栏杆前一倚,以手支颐,张目静观。

    此处,不仅可以将楼下大厅一览无余,而楼下的人还看不到楼上之人。

    的确是个最佳观望的位置。

    既然人家诚心相邀,那便要看个尽兴仔细,看看这位豫郡王的手下,到底是如何向主子交数的。

    如此,方不负他一番美意。

    小八看看跟上前来的朔一,“劳驾,搬张椅子来。”

    朔一:“……”这主仆二人,还真是随遇而安,一点都不客气呢?

    东君安然的坐在椅子上,左右各站着小八和朔一,倒是像极了幕后老大,在审视审查着手下们的言行举止。

    一楼大厅内,豫郡王端坐正中高位,钱庄主则侍立于其右下首。

    此时,他正在高声唱诺:“劳掌柜呈上丰和兴脚店秋季获利,黄金五千两。”

    随即,一满面笑容的中年男子飞奔而入,他的身后跟有数人,还抬着三个沉重的大木箱子。

    丰和兴脚店,东君听得清楚,略转头看看小八,后者遂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公子,丰和兴是临天府最大的脚店,没有之一。”

    此刻,那位劳掌柜正笑容满面的见过主子,双手在呈上数本帐册的同时,还不忘同钱庄主打了声招呼。

    这名叫劳掌柜之人,一看便是迎来送往,左右逢源之人,果真不愧是帝都最大脚店,没有之一的大掌柜。

    东君三人继续观望。

    钱庄主继续唱诺:“沁溪源洛掌柜呈上秋季获利,黄金四千两。”

    随后,有个白净斯文的高瘦男子慢慢的,稳稳当当的一步一步踱了进来。

    在他的身后,也有人抬着三个大木箱子。

    趁他同豫郡王行礼报帐之时,小八便同主子解释:“公子,临安府有数十间香水行,但只有沁溪源香水行装饰雅致高端,不仅提供普通的沐浴汤池,还有药物沐浴,沐足,盲人推背,松筋。据闻去沁溪源沐浴,不仅可解疲乏,还可舒筋活络,使通体安泰,消除百病百痛。故此,沁溪源香水行是京中达官显贵们的首选沐浴之所。”

    东君恍悟:“原来如此,无怪乎不过是一间沐浴的香水行而已,利润竟直逼帝都最大的脚店,好厉害的经商之道。”

    小八:“可不,你看那掌柜的都端着架子,谁都不放在眼中呢。”

    “非也非也!你倒是错怪他了,”东君轻摇头,“掌柜的不是端着架子,这不过是他平素在香水行里行走的习惯使然罢了。”

    小八:“?”

    “你想啊!香水行是沐浴之所,定然是终日水雾弥漫,地面潮湿,若不想摔个脸朝天,那可不得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走吗。”

    “公子就是聪明!”小八也方恍然大悟。

    至此,东君略为明白,朔一口中的交个数,是什么意思了。

    合着帝都最大最豪奢的脚店,还有最奢华,最服务齐全的香水行,全都是豫郡王治下的。

    他好好的郡王不做,却偏偏学人经起商来。

    而且,人家不经商则矣,一经便一骑绝尘,让众人望尘莫及。

    而且说不定,这些商行也不过是他名下产业的九牛一毛罢了。

    怪不得豫郡王府内有如此多的奇珍异物呢!

    他的财富,恐也是富足天下了。

    再看。

    朔一一直冷眼旁观。

    楼下的钱庄主仍在继续唱诺:“玉脂斋苏掌柜呈上秋季获利,黄金一万两……”

    玉脂斋,东君听得清楚,不觉间就站起身来,紧盯着楼下。

    一体态丰腴,皮肤白嫩,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高贵之气的中年女子缓缓行了进来。

    豫郡王猛然就站了起来,迎下座去,及时阻挡了前者的行礼,“苏掌柜不必多礼,辛苦辛苦,快请坐。”

    此前的数名掌柜,都未曾有此种待遇,唯有她获此殊待,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的店铺获利最多吗?

    东君知道豫郡王决非如此眼浅之人,便转身向朔一请教,“这位苏娘子除了是玉脂斋的掌柜,可还有别的身份?”

    朔一暗自赞叹——此人果然慧眼如矩,心思聪敏。

    朔一:“苏娘子除了是玉脂斋的掌柜外,还是王爷母亲生前好友。王爷原本是要尊称她一声苏姨的,可苏掌柜坚决不许。”

    东君小八对看一眼,不约而同的想起了玉脂斋那位春柳姑娘。

    若没有她的相助,史磊之案,恐没有如此轻易解破。

    那这单事,是碰巧还是豫郡王故意相帮呢?

    楼下,落坐的苏掌柜正轻声细语,“王爷,黄金过重,小人已经吩咐下人直接入库了,帐本也交给了钱庄主,他亦已经清点完毕——”

    “苏姨,钱财小事,不必在意。我知道您此次来,肯定还有别的事情,对吗?”豫郡王突然就打断了她的言语,还带着三分撒娇之意。

    苏掌柜假意瞪了他一眼,“除了来看看您,自然是还给您带了好物件来的。”

    “让我猜猜,苏姨带的,定是您新调的胭脂,且世间只此一盒,对吧?”

    “哎!”苏掌柜叹了口气,“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这双凤眼呢?”

    说话间,她摊开手掌,掌中是一个精巧雅致的木色小匣子,匣面雕有数朵玉兰。

    豫郡王接过来,轻轻打开,一股清幽雅兰之香便扑面而沁,他深吸一鼻后,欢欣雀跃道:“好雅致的玉兰香,这是小王最喜欢的味道了,谢谢苏姨,我就知道苏姨最疼侄儿了。”

    楼上的东君看傻了眼,豫郡王的病态,装疯卖傻态,色迷迷之态,她都曾见过。

    但似这副撒娇的小儿姿态,绝无仅有。

    或许,这才是他身为天皇贵胄,王室子弟最最真实的一面吧。

    楼下的人逐渐散去,豫郡王看着钱庄主,撅着嘴委屈巴巴的,“钱算盘,本王这次去辰州,你给准备了多少盘缠啊?”

    钱庄主掐指一算,“王爷,二百两银子加十贯铜钱。”

    “钱算盘啊钱算盘,本王一季就挣了不下小十万两黄金,你竟只给本王二百两银子的盘缠,你这也实在是太抠门儿了吧!唉唉!本王这冤屈,要向何处去诉啊!”

    豫郡王扶额叹息,钱庄主却视而不见,反倒诉起苦来,“我的王爷啊?不错,您老是挣得多,可您花的更多啊?远的不说,请您看看这颗夜明珠,还有王府那??颗,是一颗比一颗大,一颗比一颗亮堂,皆价值连城啊!还有您那一王府的奇珍异物,还有还有……”

    豫郡王继续抚额,“还有吗?哪儿有了?”

    “还有念三,他这次去运海水,来回竟要花费两千两黄金呢?”

    豫郡王:“……”

    豫郡王质疑:“要这么多吗?”

    钱庄主继续诉苦,“恐还不止呢?回来后,下人们差事办得好,王爷自然是统统有赏的。就算每人只赏五两银子,都要五百两赏银呢?”

    豫郡王:“……”

    豫郡王:“要~这么多啊?”

    钱庄主苦着脸,将主子扶起来,“自然是要的,王爷啊!您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呢?小人可是每天都在算算算,抠抠抠,要不然,还真的是入不敷出呢?”

    豫郡王:“……”

    豫郡王越来越不自信了:“不会吧?本王一年忙到头,竟还没有余粮可存。”

    钱庄主扶着主子继续向前走,“那也不至于,有小人帮您看着这副家当,总不至于饿着谁的。”

    豫郡王:“……”敢如此说话,那证明还是富足有余的。

    豫郡王:“可是,二百两银子的盘缠也着实太少了一些,那可是来回几千里呢?”

    钱庄主继续扶着主子向前走,“王爷,不少了,只有您和朔一两个人,足够了。”

    “可是——”

    “别可是了,二百两银子,够一普通庄户人家吃十年的了。”

    豫郡王停下脚步,气恼的甩开钱庄主,“大胆,你竟敢拿庄户人家同本王比,该当何罪?”

    主子说翻脸就翻脸,钱庄主赶紧捂住嘴,“是小人失言,小人知罪,请王爷责罚。”

    豫郡王略一思忖:“钱庄主口无遮拦,以下犯上,本王就将你今冬一季的薪钱罚没,充入本王私户,你可服?”

    钱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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