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蔡姑娘的痴痴自语,东君暗自一惊。他缓缓转过身,帷帽下的眼睛清幽深邃,专注的捕捉着蔡姑娘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但蔡姑娘痴笑几声后,重又垂下头去,呆呆不动了。

    蔡夫人悲声呜咽,“我的素儿啊!你太可怜了。”

    东君示意夫人走去门外,且在稍远处驻了足,问:“蔡姑娘此前有说过类似的话吗?”

    蔡夫人停止哭泣,“有!那一日,她忽然就惊声尖叫不止,像是见到又或是想到了极恐怖的东西,后来,尖叫完后就开始傻笑,还不停的说什么男扮女装,女扮男装,雌雄莫辨这些胡话。”

    “您确定她一直说的是男扮女装,女扮男装,雌雄莫辨这几句吗?”

    东君听得很清楚,刚蔡小姐在自己身后分明说的是女扮男装,男扮女装,雌雄莫辨这三个词啊!

    蔡夫人又认真想了想,笃定点头,“对!没错!那几日老身时时守在她身旁,是不会听错的。”

    “哦!”东君若有所思的轻哦了一声。

    这几个词语的先后秩序,对于东君有莫大的意义,暂且不表。

    蔡夫人也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对面之人:东君因戴着长帷帽遮住了整个上半身,乍一看形似女子,而下半身却是男装男靴……

    东君察觉到蔡夫人异样的眼光,便取下帷帽,交到她的侍女手中,又道:“请夫人将姑娘这三个月以来,接触到的所有人,无论男女都详细列个名录给在下。”

    蔡夫人刚点完头,东君又补充了一句,“还要将每个人的容貌特征,身份详情都细列清楚,最好附上画像。”

    花厅内,高暄正坐立不安,眼看着一个时辰就快到了,东君还没有回来。

    此处不比他处,蔡尚书夫妇也不比别人,他们是不可能像捕头衙役们一般,配合着东君再来一次案情推衍的。

    况且,这种事情,他也不宜再来一次啊!

    高暄正焦灼间,远远看见蔡夫人和东君走了过来,便对蔡尚书匆忙一礼,即小跑上去,抓住东君的手就向外疾行。

    好不容易上了马车,坐稳后高暄也是气喘吁吁了。

    东君却气定神闲的看着他,“大人慌什么?”

    “慌什么?你自己不知道自己的事吗?”高暄没好气的回。

    “知道啊!所以更不能慌,要一步做到位啊!”东君理直气壮的答。

    高暄:“……对对!那你需要做的事,刚才可做完没?”

    东君:“没!本来还需要一份名录的,时间急迫,没来得及。”

    “什么名录?”

    “蔡姑娘这几个月接触到的所有人,无论男女。”

    高暄一怔,“这很重要,停停,停车,马上调头。”

    “不用停,继续走。”

    这?到底该听谁的呢?

    于是,车夫驾着马车团团转了个大圈,方停了下来,依次看向下命令的两个人。

    东君见高暄不解地看着自己,沙声道:“我已经请蔡夫人准备了,你迟些差人去取来就好。”

    高暄松了口气,拍拍马车门,“走,回府。”

    靠着休息了一会,他忍不住瞪了东君一眼,却口出赞赏之词,“不错哦!知道时间紧迫,也知道蔡府不同于别处,做好了所有准备,没让本官为难。你要是次次都这样,那该多省心省事啊。”

    “次次都这样吗?”东君重复着,狡黠一笑,“反正我长日无聊,唯一的兴趣便是推衍案理,一日多来几次又何妨呢?正好打发这无聊时日呢!”

    高暄惊得坐直了身体,“所以你的意思是、平素你都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故意要大家陪着你一同重复再重复,从而打发你无聊的时日咯?”

    “大人别激动!我身为推官,职责便是断案识凶,又怎能不顾大局,故意延误时机呢?”东君赶紧安慰高暄。

    可高暄刚放心的靠回去,他又伸头到前者眼前,眨巴着大眼,“不过呢!有时实在无聊,又遇到不那么重要的案子时,偶有为之,不算过分吧?”

    “你!”

    高暄气得又直起了身子,一打眼看到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神,便叹了口气,“你说本官该拿你如何是好呢?”

    “随便!反正过会儿我就不记得你了。”面具下的东君似乎还调皮的伸了下舌头。

    “我!”高暄气结,想了想还是大方一挥手,“算了,本官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与你一般计较。但是,蔡大人府上的事情,你一定要办好,办牢靠……”

    他话音方落,便只见东君已经歪靠在车厢上,睡着了。

    “哎!”府尹大人只得重重叹了口气,“我这上官,做得可真是憋屈啊!”

    翌日清晨。

    距临天府衙不远处的清安巷内,一安静雅致的宅子里,有一高瘦公子正在细看着手中的纸笺。

    只见他皮肤白皙透亮,眼神清澈,鼻梁高挺,嘴唇秀气,好一个清朗如泉的俊美少年郎。

    他便是相里东君,此刻在自家府邸,自然便除去了面具,以真面目示人。

    案几上放的,是府尹大人一大早差人送来的蔡府名录。

    东君已经将之细细看了两遍了,确真如蔡夫人所言,蔡姑娘这数月以来皆是足不出户,留在府内筹备送给贵妃娘娘的生辰贺礼。

    贺礼是一幅双面苏绣,绣的是贵妃娘娘最喜欢的踏雪寻梅。

    也因此,蔡夫人由坊间请了位刺绣高手桑二娘来府上,从旁指点于她。

    而这位桑二娘,是蔡小姐这三月以来,唯一一个见过的外人。

    东君用手指敲击着桑二娘的名字和小解,心中对蔡府的办事效率十分赞赏。

    因为,蔡夫人完全依照了他的嘱咐,名录详细详尽不说,还将所有人都附上了画像。

    蔡府的一众丫鬟婆子小厮家仆,此前蔡府都是询问过了,估计有的还重杖拷打过的,都问不出任何有关的信息。

    唯独这位桑二娘例外,因为她在事发前一月就离开了尚书府,听说是去了南川郡。

    尚书府原本就怕家丑外扬,又想到那位桑二娘不过是一个本份老实的绣娘罢了,便没有将火烧到她处。

    东君看着这位桑二娘的小解:西元绣坊绣娘,年三十有二,善女红刺绣,近两年在坊间小有名气。

    画像上的桑二娘双眼妩媚,鼻梁尖挺,樱唇贝齿,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竟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娘子来的。

    唉!东君看得发呆,这人和自己想象中太不一样,如此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娘子,又怎么可能是自己怀疑的对象呢?

    的确,她不可能是个男子。

    关于她,蔡府记录得很清楚:桑二娘于五月中入府,是教引蔡姑娘女红刺绣的师傅。

    蔡府为表尊师重道,还特地抽出两名丫鬟照顾左右。教引期间,两名丫鬟皆随侍在她身侧,日夜不离,直到桑二娘七月中旬离府。

    在蔡府住了足足两个月,期间还有丫鬟同吃同住,贴身照顾,怪不得蔡府对她的身份没有怀疑了。

    其实,蔡府应该还有另一层顾虑,就是因那桑二娘在坊间小有名气,估计同许多达官贵人都有来往。

    那一旦她知道了此事,蔡府的秘密便保不住了。

    ……

    东君正在细思苦想之际,有人大大咧咧的走了进来。他不用抬头,只听脚步声,便知道是谁进来了。

    “九歌,这一大早的,你又在忙碌什么啊?”

    东君用手一拍案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这样喊我。”

    “九歌九歌,歌儿歌儿,阿九阿九,这名多好听啊!为何不能喊?”简东臣堵气的又继续喊。

    “小十,”东君大声吩咐,“快去,把咱家地窖里的那些玉冰烧啊,脂兰春啊等等,统统都拿去倒了。”

    “好呢!”小十在门外远远应声,“这就去。”

    “你这是干嘛,暴敛天物嘛!是哥错了,哥向你道歉,从今以后,哥绝对绝对不会再喊了,哥保证。”简东臣立马开始惊慌,不停告饶,就差指天盟誓了,

    东君懒得理他,自顾自的又看着手中的画像出起神来。

    简东臣探头一看,“哇哦,美人图啊!咱家东君这是开始思春了吗?”

    东君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走远点,你太聒噪了。”

    “你嫌弃我,你竟然嫌弃我,你说你身边能少得了我吗?没有我这个表哥,你可怎么办啊?”

    看着简东臣夸张的表情,东君觉得真不能便宜了他,不用白不用。

    她将桑二娘的小像和小解放到简东臣的身前,开始物以致用,“简捕头,你是最擅跟踪之人,这里有个任务,非你莫属。”

    简东臣是被吹一吹就能飘起来的人,遂欣然答:“好呢!推官放心,我就是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她也是发现不了我的。”

    “简捕头真厉害!记住,找到她以后,看看她平素都与何人来往,又经常去往何处,都需一一记下来,传回给我。”

    简东臣眨眨眼睛,略带迟疑,“此事府尹大人知道不?”

    “知道知道!”东君随口答,“放心吧,你去南川郡尽管吃好喝好住好,回来后费用找大人去销帐就行。”

    “好呢?”简东臣无比愉悦的抓起小像出门去了,到门口回头,“好好在家,等我回来哦!”

    东君以手作扇,扇了扇脸,“终于安静了。”

    忽然间,他看着案几上的沙漏,迅速的跳起来大声叫唤,“小八小八,快来。”

    小八应声而入,“公子怎么了?”

    “昨晚上的事情,你全都告诉我了吗?”

    “嗯!公子昨晚上失忆前告诉我的,我全都告诉您了啊。”小八眨眨大眼。

    “不对,我既然见到了蔡姑娘,不可能什么都不问她啊?就算不问,那也总得要留下些什么才对啊!”

    “公子,您真厉害,我故意不告诉您这张纸的事情,就是要看看您会怎么办?”小八由抽屉里翻出一张宣纸来,正是昨夜蔡姑娘画过的那一张。

    东君接过纸张,作势要打小八,“你公子我是失忆,又不是失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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