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接连下了一天的雨,连带着晚间的温度骤降。马路边都是老旧的矮房,没了城市的喧嚣,更多的是浓厚古朴的气息。
路边褪漆的灯柱屹立,亮着橙黄的光,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下,晕染出零星的光晕。
安楠刚从医院出来,这会拖着疲惫的身子,缓步走在空荡的街头。
低垂着眉眼,任由冷冽的雨水打落在身上。
夜间的风有些冷,拂过她湿润的皮肤,吹的她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绚烂后枯萎,经过几个圆缺,有我在……”
手机铃夹在雨里,几秒后电话被接通。
“喂,安楠你到家了吗?”
安楠听着手机里传出许崇的声音,有些苍老,蕴含着淡淡的疲惫。
医院里,许崇掩上了病房的门,站在病房外空荡的走廊上,听着话筒里隐隐传来的雨声皱眉。
“怎么还没到家?”
他的语气并不好,却透着明显的担心,引得安楠不禁愣了愣。
猜他这会儿或许正皱着眉,想了想,还是伸出湿漉漉的手掌稍捂着话筒,走进了一旁店铺的檐下,这才挪开了手,淡然的解释道:“刚到,现在在门外。”
也不知他是否信了,交代着她早些休息。
安楠全程低着头,默不作声的盯着被雨水浸湿的衣角,暗自数着不断坠落的水珠。
静静的瞧着它脱离衣角,坠落后在脚边绽放开的一朵朵小巧的水花,染湿了地面,成了一个个漆黑的窟窿。
时不时的应上几声。
话题一落,电话一头默了会,才听他缓声开口。
“你外婆她……”
安楠知道他想说什么,自己却莫名有些不大想听他接下去的话,心头酸涩的厉害,嗓子滚了滚,闷声道:“我知道的。”
话语被打断双方沉默下来,气氛变得僵硬,通话最终被挂断。
安楠放在了耳旁的手机,垂着的眼睫轻轻的颤了颤,雨水顺着精致的下巴低落。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年得知她父母死后,外婆便遭受不住事实疯了。
外公怕她外婆在受到刺激,便一直不许她来。
这几年来她外婆被照顾的很好,病情一直都很稳定,唯独今天在看到她后情绪不稳,再度发病。
外头的雨不知何时下的越发的大,一部分被风吹动着飘进檐下,砸在她苍白脆弱的脸上,带着如针般点点刺痛。
安楠抬头忘了眼黑云压城的天,转而望入对面幽深的小港,握着手机,似是发泄般闷头朝着那片黑暗跑去。
超市的老板娘坐在收银台里,一早就看到她失魂落魄的走在路上,也不撑伞。
刚瞧见她打着电话,也不好出声打搅,这会瞧着她又跑进了雨里,连忙跑出收银台,扯着嗓子就喊。
“哎,小姑娘!这雨还在下,你要不先买把伞吧!也要不了几个钱。”
安楠没有回头,耳边女人粗噶的嗓音渐渐离她远去,只剩呼呼的风声,和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老旧的小店里少年站在柜台前,漆黑深邃的眼,乜了眼雨幕里那道单薄的身影,淡淡的收了视线。
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钱,随手扔在老旧的柜台上,一手略过货架,熟穗的从上头顺了包烟揣入口袋。
老板娘刚驱使着肥胖的身子进来,就看到他径直出去,看了眼柜台,再次转身站在门口,扯着嗓门喊,“你钱又不要找啦!”
少年走的很是潇洒,随意的摆了摆手,没有回头。
老板娘看着雨幕里少年清冽的背影,和安楠一样,也没打算,却是没有劝。
自顾着摇头,浅叹了口气。
这一个两个的都仗着自个年轻,就瞎折腾身子,以后有得他们苦头吃。
黑暗的巷子里,安楠一路狂奔。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那,只知道拼命的朝前跑,直到前路被矮墙阻隔,巷子到了尽头,才被迫停下脚步。
起伏的呼吸在巷子里回荡,胸口因着她的呼吸剧烈起伏,脸上满是冰冷的雨水,一骨碌的顺着下颚滑落。
单薄的背无力的靠着身后发霉的矮墙,冰冷潮湿缠上她的后背,安楠却浑然不觉。
如同逆水的人大口的喘气,心底的沉闷却永远也呼不出来,堵的她难受发闷。
男人粗鄙的叫骂声隐隐从另一头传来。
街头小巷,本就是地痞流氓的聚集地,现在更是夜黑风高,漫天阴云遍布。
安楠才猛的惊醒,不敢在这久留,几乎是慌不择路的拐入了另一旁的小道里。
刚才一路奔到厉害,这会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脸也滚烫的厉害,可此时她却只觉得刺骨的冷。
等她再次停下时,已然迷了路,没有归途,四周都是严密的围墙,没人能给她指路。
迷茫和无助充斥着整个胸膛,和酸涩烦闷一起,搅得她一阵难受。
直到看见那道冷白的光透过庭院,落在巷子里冷硬的水泥地上,照亮了那小小的一角。
安楠就像被光所吸引的虫子,脚下不受控制的朝那飘去。
院子不大,院门敞开着。
屋外廊下点着灯,冷白的光笼下,落在少年白哲的手上。
指间懒散的把玩着一支打火机,阴影下一抹银色划过。
“嗒”的一声。
银色盖子被掀起,刹时蹦出暖黄的红星,落在骨节分明指上。
而另一只手则牢牢的握着手机,懒散的放至于耳边。
雨幕里少年声音懒散,却又听不清明。
他背光坐在廊下,姿态慵懒,低垂着眉眼,让安楠看不清面容。
安楠默默的想,她应该是要上去询问的,只是脚步怎么也迈不开。
少年的话语最终止于雨里,打火机被他随意揣入口袋,随后起身,落在地上的那道漆黑的影子被不断拉长。
随着“吱呀”一声,老旧的木板被推开,少年冷冽的身影也一同消失在视野里。
安楠细长的眼睫轻颤了下,挂在上面的雨水滴落,泛白的唇微抿着,嘴里询问的话终究没有问出口。
屋内池妄刚掩上门,就看见老人裹着衣服从房里出来,不自觉的拧眉。
“怎么还没睡?”
老人笑着走近,很是熟穗的给他掸了掸身上沾染的雨水。
“我就出来看看你。”
“外头还在下?”
说着下意识偏头往外看了眼,恰巧瞧见院门外立着一道模糊身影。
池妄躲开了她的手,不让满身的潮意染上她,随意应道:“嗯,你早点睡,下次别等我了。”顺手给她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衣服。
老人笑着应好,随后看着窗外道:“阿妄,我们院子门口是不是有人?”
池妄顺着她的注视的方向看去,没点头应声,就听老人担忧道:“这么大的雨,你去给她送把伞吧。”
见他还杵在原地不动,催促着:“快点去吧,这大下雨天的也都不容易,既然遇上了,我们能帮上一点就帮上一点吧。”
池妄收了视线,淡然道:“知道了,你先去睡觉。”
老人妥协,池妄在瞧着她进房间后,才随手从一旁的柜子边沿顺了把伞。
屋外,安楠刚要离开,就瞧见那扇大门再次打开,冷光中少年撑着伞逆光而来。
脚下想要转离的步子止住,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
雨不知何时下大的,密密的砸在扇面上,淅淅沥沥的响。
黑色的伞面很大,而握着伞柄的手也很大。
瞬息间,少年已然近前。
微压的伞面被抬起一角,雨水顺着伞沿一骨碌的落下,又将她整个笼罩住,牢牢地挡去了外头的风雨。
安楠的视线从他潮湿的裤管上挪开。
少年脸部轮廓分明,一双漆黑如墨的眼,被略长的发半掩着。
安楠看的有些愣神,就这么毫不遮掩的盯着,直到对方皱眉,不悦的轻“啧”了声。
递到她胸前的手不耐的抬了抬,才被安楠赶忙接过。
湿润的指尖擦过他干燥的手背,感谢的话语还未出口,少年就已经跨出了伞下,朝雨里走去。
“那个,请问怎么出去?”
少女的声音平缓,夹杂在雨声里,异常轻灵。
雨幕中少年驻步,回头乜了眼。
暗处的少女身形单薄,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打湿,湿哒哒的黏在身上。
手里乖乖悄悄的握着伞柄,拘谨的站在院门处,回望着他。
脸上残余的水顺着她小巧的面颊滑落。
清秀的眉眼下一双眼清亮,只可惜里头却是一滩死水,了无生趣。
池妄收回了视线,朝前走。
“这条路一直走到底,右转后在地二个路口左转就能出去。”
少年的嗓音混在夜色里越发的沉,如同这个雨夜,冷中带着一丝夏日的燥热。
安楠静静的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几秒,握着伞的手紧了紧,低着头转身。
按照他说的,安楠终于走出了巷子。
兜兜转转回到她外婆家时,已经到了后半夜。
古朴的院门上挂着一把老旧的锁,泛着冷茫,无声的将她拒之门外。
雨下了一天,这会终于停了。
安楠收了伞,找了钥匙,捣鼓了好一番才打开。借着微弱的光穿过庭院,拿钥匙打开了大门,伸手摸索着一旁的墙面。
黑暗中,“嗒”的一声,屋子被点亮。
里的摆设都有些陈旧,全是上了年岁的老物件,墙上挂了不少书画,透着一股子浓浓的书香气。
棕褐色的木质沙发边摆放着一个白色淡雅的行李箱,里面装着她的行李。
今日一早赶着送她外婆去医院,这一堆行李便被搁置在这,还未来得及收拾。
雨伞随意的搁置在茶几边,顺手拿起了摆在上头的木质相框。
照片里的女子穿着一件淡蓝色衣裙,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气质淡雅。
正是她的母亲,许薇。
安楠的嘴角略微上扬,指腹下意识的落在她的脸上,眼神恍惚。
“妈,我好像又闯祸了。”
心口有些酸涩,眼神空落落的落在相框上,轻喃道:“我很想你们。”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安楠刚要收手时,指尖的水渍正巧落在女人的眼尾上,映衬着那抹笑,仿佛含笑落泪。
安楠愣愣的挪开了手,盯着她的神色虐成,小心而又郑重的把水拂去后,才把相框放回了桌上。
握住了一旁的拉杆,拖着行李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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