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的裁决结果见分晓,秦尤都懒得再回到法庭上,只在候审室里百无聊赖地等着,等了不过几分钟,宋鸣沉着脸走进来。
秦尤划开笑意:“怎么样宋律师?是你输还是我输啊?”
宋鸣盯她半晌,道:“你夜里睡觉安心么?”
秦尤嗤笑一声,又来了。
“安心啊,为什么不安心?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为强/奸犯脱罪,不算伤天害理?你明明比谁都清楚王九龙具体都做了些什么。霸王硬上弓,不给她回旋的余地,还出手殴打至重伤。你看着她脸的时候,就没有一点点良心上的谴责吗?”
秦尤坦坦荡荡地看着他,妖冶清冽的眸子甚是薄凉绝情,连说出口的话语也如千尺寒冰一般冷漠:“宋律师,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一句话,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既然做出了选择,那无论发生什么后果,她都得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代价。如果万事都可以中途悔改,那世上就不需要你我了,不是吗?”
宋鸣抿紧了唇。
秦尤站起身,极其优雅地整理了一番仪容,慢悠悠道:“想开点吧宋律师,毕竟吃一堑才能长一智啊。见兔顾吠,未为晚也,亡羊补牢,未为迟也,我相信经此一出,你的委托人哦不,前委托人,就不会再想着傍土豪走捷径了。”
宋鸣颌线紧绷着,两拳紧握,目似饥鹰。
秦尤都走出几步了,又听得他在身后冷笑着发问:“对了,忘记问了,他们说你爸是在大牢里上吊死的,你妈又割/腕死在了你眼前,时间过去这么久也不知道是不是谣传,真的假的?”
闻言,她脚步一顿,神色虽无一星半点的起伏,但身侧的周轻轻却觉得周围气压骤低,冷空气呼啸而来,冻成了冰天雪地。
周轻轻本能地脖子一缩,心惊胆战地看着她。
她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可那笑意落在人眼里,却十足的瘆惧。
秦尤终于施施然转身,莞尔道:“每次斗不过我,就拿我的家人来说事,贱不贱啊。你以为你靠翻旧账、赤/裸/裸地陈列我的不幸回忆就能打击到我吗?”
她步步逼近他,细长的双眸携着冷峻的压迫和森然的玩味:“你是不是特别喜欢从我的痛苦中获得快感?哼…自以为是。在你眼里,我或许是只十恶不赦的狼,但在我眼里,你比狼还要悲惨,你只是只羊,而羊注定只有被屠宰的份。”
“宋律师,我要是你,就会想着该怎么讨好狼,而不是一味莽撞又愚昧无知地和它较量。那样的话,在被大卸八块的时候,说不定它还能下手轻一些。”
宋鸣脸色苍白,抖似筛糠,似乎很想再反驳些什么,可嗓子眼就像口枯井,干涩,颓败。
而这一幕,都被杵在角落抽烟的贺峥尽收眼底。
他嘴角带笑,果然啊,这才是他认识的秦尤,面冷心黑,唯利是图,锋芒毕露,攻击性强,像株妖邪的毒物,动动嘴皮子就能把别人给毁了。
他突然很好奇,当这样一个人哭泣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的,尽管他觉得秦尤很大程度上永远不会掉眼泪,她心肠够硬。
当年她爸妈一夕之间双亡,特别是木枝,木枝自杀的案件还是他经的手,他赶到现场,18岁的小秦尤直直地立着,看着,全程一句话没说,一颗眼泪也没掉,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觉得归觉得,未来不是很可期么?贺峥就想让她哭,看她哭,梨花带雨,撕心裂肺。
那种场景,一定相当震撼,相当令人心潮澎湃。
秦尤走了小段距离才留意到他,她哼笑:“你怎么在这?”
“法院你家的地盘?”
他涉及到一件跳楼案,在这是来出庭作证的。
秦尤上下打量了他一轮,这臭流氓又穿了身西装,高大挺拔,风姿落拓,挺有种西装暴徒的味道。
她思量片刻,走近他理了下他领带,粲然笑道:“是被打击的太重,最近都在休息吗?我还以为你不会坐以待毙呢。”
秦尤确实很期待,期待他的反击,在她印象里,贺峥应该不是那种会轻易认输的人吧?可这都半月过去了,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
贺峥也笑,不客气地揽过她腰肢,但就在他掌心触摸到她隔着衣物的肌肤时,却蓦地恍了片刻神。
刹那间那个下流荒唐又放肆露骨的春/梦再度闪现回眼前。
当前他手摸着的位置,似乎在梦里还连亲带咬过。
他紧了下喉咙,不着痕迹地敛掉稍纵即逝的情绪,轻笑道:“别急,等着吧。”
秦尤试图从他那讳莫如深的眼里捕捉到点点相关的蛛丝马迹,可对望了半天,除去一片耐人寻味的晦暗,什么也没寻见。
她只好松开手,冲他笑说:“颜色太丑,换条领带吧。”
旋即转身离去。
贺峥笑望着她一步一生花的背影,抄在兜里的拇指还来回轻捻着。
秦尤当然不会天真到贺峥最后那句话只是空穴来风吓唬她玩的,因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贺峥其实和她很像,于他而言,真凶没落网是其一,败在她手里是其二。
他就像是打擂台,无论如何也要扳回一成,哪怕拼尽一条命,这样的执着精神固然值得嘉奖和追捧,但也很令人忌惮。
秦尤偶尔会记起他当时在许家小洋楼说的那句话——你错了,我只是为了能对得起这身警服。
好一个堂堂正正的恪尽职守正义凛然,可他越是这样,越是倔强坚持,秦尤就越想毁了他。闭着眼睛一路走到天黑就能迎来光辉的黎明吗?不,兴许半路就会遇到诸邪难挡的鬼。
秦尤不是什么一路走到天黑的人,她就是那只鬼。
她没有把过多精力放在纠结和琢磨他到底在厚积薄发地酝酿什么大招的事情上,因为王九龙强/奸案一结束,就得开始忙活许东尼的弑父案。
早在先前的6月中旬,许东尼弑父案便移交给了检察院,由检察院牵头复审核实。
7月初,检察院确认证据确凿,正式提起公诉。
7月7号,许东尼保释听证会出结果,经由法院一致同意以及交纳的高额保释金,许东尼成功被取保候审,于听证会当天下午从看守所返家。
7月14号,供证协议环节结束,这步骤主要是为了两个方面,第一,明确和限制案件争议点,为整个案件审理确立日程安排,从而便利庭审进行和提高诉讼效率;第二,通过法官主持的审前回忆,让当事人充分了解自身主张的强弱和案件的是非曲直,从而促进案件得以和解。
和解当然是不可能的,许东尼的诉求是无罪辩护,因此她的辩题也离不开这点。
7月19号,陪审团资格审核通过,候选人筛选完毕,十二名陪审员组成的陪审团成立。
2011年7月27号,引全城瞩目的许东尼弑父案全面庭审,正式开始。
她这边厢忙得如火如荼,贺峥也是整日脚不沾地。
火拼案涉及到帮/派,而南区这个犯罪天堂当然不可能只有彭斯和高起两伙人,只能说他俩是规模比较大比较具有威望,能在三教九流中说得上话、起带头作用的大帮。
高起死了,彭斯上位,牵一发而动全身,各种地下小团伙要么归顺要么团结一致地自成一派来对抗彭斯,彭斯表面上是个公园里打太极的朴素大爷,可遇事杀伐果断心狠又手辣,硬生生将异支敲打地老老实实不敢再说一个不字,“岁贡”也如数缴纳。
这般称心如意的结果背后所付出的代价,理所当然的是暴行累累血流成河。
无名尸、毒品、黑/钱、非/法赌/资、被迫从业的妓/女…几乎每天都在南区上演。这泸因河另一畔的城际活像是匍匐在乌云之下的傀儡尸棺,被清洗被涤荡着脉络纹理间的污垢和腌臜,蚀骨的阵痛,从而仰天咆哮出一声声如洪钟的嘶吼。
历经一个月,贩毒网是顺利收了,大小毒/枭、毒/师、卖家、中间人一批批落网,毒/资金额巨大,侦办时所拍摄的现场录像带回来在警局里播放,一伙这辈子都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公仆们纷纷大开眼界,对着成千上万摞成堆的钞票既是垂涎三尺又是唏嘘感慨。
缉毒组立下头等功,总算把在北加损失的那波赚回来了,队长方亦白喜不自胜,然他总觉得这贩毒网收得太顺利,顺利到他有些疑心,总觉好像有什么人暗中相助。
疑心是虚无缥缈的,荣誉和奖章却是实打实的,所以他也没多想,只当自己神勇无双上天厚爱,乐滋滋地捧着勋章三天两头往外炫耀,上厕所都不离身。
有死人,也有几名排的上号的团伙头目被逮捕归案秉公执法,刑侦也算硕果累累,但大抵只有贺峥一人心里清楚,这些都不过是小爪牙罢了。
总而言之,不管是东边的法庭还是南边的警局,都忙得外焦里嫩马不停蹄,翻天覆地的喧嚣及至月末才接近尾声。
这年盛夏七月的风波似乎影响颇广——
“听说了吗?原来是沈宁杀了许敬山!”
“怎么可能没听说啊?最近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的,谁不知道这档子事?她还栽赃给那个私生子呢,真够坏的。”
“真看不出来啊,平常不挺恩爱的嚒?”
“恩爱?那都是演出来骗你玩的,就像你和你老公一样。”
“去你的,像你。唉…不过话说回来我要是也有她那股子勇气就好了,一刀下去…”
“小心点,叫你老公听见了,准保先下手为强呢。”
“哈哈哈哈哈哈。”
“可不能再让她跟我们呆一块了,传出去名声多不好,我听说有好几家俱乐部都剔除了她的会员资格呢。”
“对啊,我现在看到她都有点害怕…”
“就是就是,等会儿别人都要以为我们是杀夫俱乐部了。”
“哎,她来了她来了,我们走吧?”
沈宁挽着盒精致甜点,笑面盈盈的刚要上前去打招呼,就瞧见一群贵太太团结有致地离席了,仿佛她是什么避之不及的瘟疫。
沈宁脚步顿在原地,面色僵了僵。
许家小洋楼。
“夫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和太太们聚会喝下午茶吗?”
“不清楚啊,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声不吭地回房了,也不让人打扰。”
阿云拢着眉头:“吩咐厨房煮碗海蛎粥,我去看看。”
门扉紧闭,阿云试探性地敲了敲房门:“夫人。”
良久才传来一道气若游丝的回音:“进来。”
屋子里没开灯,大白天昏暗地像鬼屋,沈宁侧卧在床上,通身裹着被褥,散落下来的一头秀发显现出某种枯萎的美丽。
沈宁面容苍白,眼神空洞,呆呆道:“我不理解,明明她们都跟我一样…”
阿云担忧地又叹了声:“夫人。”
刚要坐至床边,目光又触及床头柜上凌乱躺着的几张报纸,正中央的版面放了张沈宁当时被放出来的照片,一排大字触目惊心——“弑父案凶手另有其人,竟是原配妻子?!”
阿云垂在身侧的手逐渐握成拳。
很快,一通电话从小洋楼内拨出,翻山越岭漂洋过海地传达至高耸入云的大楼,在座机上突兀地响起,迅速将宇宙大孝子的许博涵从会议中召唤了回来。
阿云把卷起的报纸递给他,许博涵粗略扫几眼,又递给身边的西装青年,语气平稳无澜:“把这家报社废了。”
阿云说:“医生给夫人开了几味药,但我担心夫人如果一直这么下去,还是于事无补,最好的办法是…”
让别人顶罪,且广而告之,言语就像风,转移掉注意力,沈宁自然就清白无辜,就能够恢复正常生活了。
“我知道。云姨辛苦了。”他微微吐口气说:“我先上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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