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第一抹鱼肚白。

    机械臂摇晃地吱嘎作响,像条颤颤巍巍又孔武有力的巨人胳膊,缓缓从水中夹起台车,水流分流而下,将车身给冲刷地格外锃亮,丝缕水草和团块泥沙黏着玻璃,彷如生冷的死物。

    车辆甫一落地,贺峥便上前摇晃了下破碎的车窗玻璃,拧眉道:“逃了。”

    卫君澜道:“他受了伤理应游不了多远,昨晚已经让人沿着河两岸追踪了,但因为没有气味瓶,出动不了猎犬。小贾他们现在正在排查河面上的渔船商船之类的。”

    贺峥拍了拍她肩膀:“辛苦。”

    “工作嘛,分内的。”

    他们退开路好让鉴定组的蜂拥而上,这时鉴定组的头儿叶无从旁而过,脚步顿了顿,冲贺峥道:“都泡在了水里,痕检很困难,别抱太大希望。”

    贺峥挥挥手让她过去了。

    这无疑是个令人感到十分丧气的话,但没办法,这就是事实,而一个优秀的领队是绝对不会因此偃息旗鼓的,最起码不会在队员面前露出半分如丧考妣影响士气的负面情绪。

    贺峥四平八稳地说:“先回去吧,都忙活整晚了,先回去吃点东西眯一会儿,养足精神,48小时还没过半呢,来得及。”

    这话当然好听,从智勇双全的贺大队长嘴里说出来也绝对的足斤足两,不会叫人胡乱猜想心生疑窦,但卫君澜资历老练到底和旁人不同,她想了下说:“贺队,虽然我知道你不太认同,但话就是这么来的,尽人事听天命,如果——”

    贺峥瞥了她一眼,她当即喉咙一滞,话卡在中间不上不下,但她很明白这接下来的话是万不能再脱口,遂慢半拍地扯起个笑容。

    贺峥终于说:“这事儿我来操心就好了,你们先回去吧,该休息休息,熬了一天一夜看你的脸都白了。”

    卫君澜顺着话茬而下:“是啊,天天忙案子,作息这么不规律,早熬成黄脸婆了,诶,嫁不出去了。”

    贺大队长一笑,立马臭屁起来,安慰人都不忘顺带自卖自夸一波:“虽然本人才是刑侦一枝花,但你也不差嘛,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不多不少正正地好,哪个男人没看上你纯属就是脑子长泡。”

    卫君澜:“……”

    刑侦早晚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这天的治安和风化也忙得焦头烂额,流氓混混韭菜似的一茬茬铐回来,又个个都不老实安分,胡乱叫嚣散发噪音,在大清早将警局闹成了沸腾的一锅大杂烩。

    因着贺队有吩咐不让人靠近秦大律师,所以她得天独厚地一人享用着牢房,虽不豪华却宽敞地行动自如,而混混们都一窝蜂挤在隔壁,活像是被压榨着远洋运到殖/民地种棉花的奴隶。

    从凌晨三点到如今的六点,秦尤只短短眯了两个小时就被吵醒了,动静又没有消亡之势,她只能睁着眼听旁边的混混们隔着道铁栏杆接二连三地放肆又露骨地调笑。

    “一百块!给我看看你的批!”

    “美女,凑近来点嘛,哥哥给你看个好东西。”

    “尤物啊,南区哪家窑子有这等货色?我怎么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

    秦尤跷着二郎腿泰然自若,什么话没说,什么动作也没做,可单单是坐在那,通身就流淌出股不容侵犯又高高在上的贵族气。

    有先天的加持,也有后天的养成,生长在豪门世家中,举手投足多少带出来点疏离的矜贵,这和衣装无关,和环境无关,哪怕她现在就是穿了身塑料袋蹲大牢,也难掩其华韵和光彩。

    这种气质理所当然地和下九流的混混们天壤之别,但越是宛若身在云端的不容侵犯,就越是叫人想侵犯。

    一个满脑袋金毛的混混首当其冲,抓着自己裆/部猥琐的不能再猥琐地冲她贼眉鼠眼嘿嘿笑道:“喜欢吗?宝贝儿赏个脸,两百块,把衣服脱了,让大伙儿开开眼!”

    “我再加一百!哈哈哈哈哈!”

    秦尤扭头看过去,将那金毛上下打量了一轮,又扭回来好整以暇道:“你一个死给,看女人会有感觉吗?”

    金毛闻言先是凝固了片刻,又勃然大怒,扭着屁股嚷嚷道:“你他妈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我可不是什么死给!我不是!”

    秦尤气定神闲地说:“克里斯丁的鞋,nana的紧身裤,红花腕表,一身小众时尚。你大概是想把胡子刮干净,但又怕被别人说三道四骂娘娘腔,就故意留了点。所以…得了吧你,你就差在脸上写‘我是基/佬’四个大字了。”

    “再说了…”秦尤施施然瞥向他,嘴角满是同情和嘲弄:“就你那小的可怜的玩意儿,脱/光/衣服用机/关/枪扫/射三天三夜也打不中,在女人堆里能有市场吗?大概也就只剩下被男人/捅/柜的份了吧。”

    话音一落混混们一阵爆笑,当然,除却金毛。

    不知是被戳穿了还是纯粹给她三言两语羞辱的,金毛脸红一阵白一阵,后知后觉地破口大骂:“我/操/你妈!听见没!老子/操/你——”

    不用秦尤开口,他一声怒骂没骂完整就被旁边的小混混一拳给干趴下了:“你他妈是兔子?!你他妈居然是兔子!”

    “难怪你他妈老是盯着老子屁/股看!卧槽!”

    三两名流氓眨眼间就你一拳我一拳地混战起来,期间因为场地太狭窄又不小心撞到了谁,于是谁又加入了混战,就这么着,两个人的暴力很快演变成了大型群/殴,骂骂咧咧和嚎丧此起彼伏。

    治安和风化忙不迭上前制止,挥着警棍大喊:“住手!都住手!”

    可惜一窝疯狗压根不听,战况愈演愈烈,都快冲破四面栏杆。

    秦尤唯恐天下不乱地露出抹得意的微笑。

    有打兔子的,也有作壁上观的,更有色迷心窍仍旧不忘隔窗调笑的,一个光头抓着栏杆贱嗖嗖地说道:“宝贝,我发誓我绝对不是兔子,我兜里刚好有几百大洋,等出去了快活一把怎么——哎呦!”

    他两手猛地被人打了一棍,痛得他顿时捂着手指头龇牙咧嘴,正要开嗓骂天骂地骂娘,可抬眼一瞧见对方,又瞬间噤了声,腆着幅老实巴交的面孔哂笑道:“贺队…”

    贺峥沉着一张脸,朝栏杆踹了一脚怒喝道:“都他妈干嘛呢!”

    贺队常年游走在南区的大街小巷,混混地痞们都把他的脸认了个八分熟,对于这位土匪克星流氓祖宗,虽然没有敬,但畏却是实打实的。

    牢房内顷刻间鸦雀无声,有那么几个还在纠缠的,也都被极其有眼力见的混混给拉住了。

    “喜欢打是吧?”贺峥接过钥匙将锁打开,冲混混们招手道:“来,出来,我陪你打。”

    混混们摇头如拨浪鼓,个个乖巧地像红旗下的三好学生。

    贺峥眼风凌厉地刮了一圈,又点着光头指名道姓:“出来。”

    “啊?我不!”光头本能地攀住栏杆,将身子团成球一个劲往角落里缩,从头到脚写满了宁死不从的拒绝。

    贺峥挥了下手中的警棍,还没发话,光头便壮士断腕般沉痛地挪了出去,每个细胞都怀着股跟上断头台似的惊恐和悲愤。

    贺峥把他给揪到了卫生间,门一关上光头就战战兢兢扭扭捏捏道:“峥、峥哥,你这是干嘛呀…我真不是兔子,我不搞那一套的。”

    贺峥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给呛个半死。

    他立马踹了他一屁股:“你他妈吃屎吃太多把自己脑子给堵住了?”

    光头又扭扭捏捏道:“我也不吃屎的。”

    贺峥:“……”

    贺峥:“我问你,最近道上有什么风声没?”

    光头是他的线人。

    “风声?”光头歪过脑袋想了想:“不就彭斯和高起那一出么,峥哥你不是都知道了?”

    “我指的不是这个。”

    贺峥简单说了下那名职业杀手的情况,本来当初想让彭斯帮忙留意的,可惜事发突然没机会,现下他又忙着清洗高起,混乱地不能再混乱的时期,估摸着也分不出精力去帮他对付一个来去无踪的杀手。

    “没听说南区有这么一号人物啊,不过峥哥你别着急,回头我就帮你打听打听,但前提是我得出去啊峥哥。”

    贺峥瞅了他一眼,手中的警棍一转,突然就朝着他腹部一击暴捶,光头吃痛大叫,捂着□□面目扭曲:“你他妈这又是干什么啊!”

    “不干什么,就是手痒,特别想打人。”贺峥轻飘飘地说完,轻飘飘地离开,临了又回头说:“再待个俩小时就能走了,记住,别他妈去招惹隔壁那女人。”

    光头回过味来,气愤不已地冲着他背影嚷嚷:“就为了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啊?就为这么点小事?你去死吧你!”

    不知道是那狗奴才通知地太晚,还是老黑做手术耽搁了,等他瘸着条腿一拐一拐地来给她送衣服时,都已经翌日六七点了,秦尤只恨没吩咐他再送份早点来。

    隔壁的混混们被贺大队长教育了一通,此时都鼻青脸肿地静若处/子,一声不吭,一点事儿不闹。

    秦尤捧着新衣服皱了下眉。

    好吧。

    她抬手去脱自己馊了一夜的高领t恤。

    衣摆往上褪,堪堪露出段窈窕的楚宫腰,于是隔壁又前仆后继地躁动起来,办公室内的制服警员瞧见她举止,各自不约而同地顿住了。

    郝诚实拎着豆浆油条打从跟前过,一眼瞄到她惹火的黑色蕾丝内/衣,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一挂鼻血紧接着潸然而下。

    秦尤没忍住笑出声,她摇头叹道:“你们这警局啊,没吃过猪肉也就算了,还没见过猪——”她说到这突然意识到这个比喻不太恰当,而且很有在骂自己是猪的嫌疑,于是没再接着往下说了。

    贺峥刚从卫生间出来就看见众人驻足观望,循迹而去——

    “我/操…”他紧着牙根暗骂一声,一面喝令驻足的看客和垂涎三尺的小混混:“看什么看!滚回去!”

    一面就火急火燎地跑过去拿钥匙开锁,又将她脱下来的那团衣服盖回去,攥住她正要去脱长裤的手,“你他妈在干什么?”

    秦尤耸耸肩:“换衣服啊。”

    “你——”贺峥快气死了,“你非要在这儿换?”

    “贺队把我关在这,我还能上哪换?”

    “……”贺峥语塞。

    周围一片直勾勾的虎狼目光,贺峥不由分说地拽她进了自己办公室,门一关,拉下百叶窗,指挥她道:“要换就在这儿换。”

    “有劳贺队了。”秦尤盈盈道完谢又发现他还杵在原地不走,落在自己腰上的目光和那群混混们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嗤笑:“贺队拉我进来是想让我专门换给你一个人看吗?倒也不是不可以。”

    贺峥本来都走到门口了,听到她后面这句,又蓦地停顿扭过头看她,秦尤见状,噗嗤一声就大笑了出来。

    贺峥:“……”

    贺峥感觉自己被当驴耍了。

    他十分不爽,干脆反其道而行之,砰一声关上门说:“换,你现在就给我换。”

    “行啊,就怕贺队把持不住。”秦尤褪去了下/身的牛仔裤。

    一双笔直纤长的白腿忽然暴露在眼皮子底下,不,不止是一双腿,应该说是全身,除却内衣物再无别的遮挡,锁骨、心口、蛮腰、双腿,凝花积露,夭桃秾李,荡漾成了风情万种的祸水。

    贺峥喉头紧涩,目光一直盯着不是,移开也不是,好像落到哪都是个烫人的着火点,就这么别别扭扭地观摩了半晌,突然又想起前两天在小夏安手机屏幕上瞄到的下流画面。

    他心想:要是也能这么折磨一下秦尤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又把他吓了大跳,他忙不迭稳住心念,垂下眼皮,默默对自己痛骂道:你真是个畜生。

    好在贺峥大尾巴狼装惯了,纵使心间跌宕起伏一波三折,面上却分毫未现,假正经地半点猫腻也叫人瞧不出。

    秦尤完全不知道这臭流氓搁那儿意/淫自己,她利索地套上了礼服裙,背后的拉链却还差一截,怎么也够不着。

    她余光瞥向畜生贺峥:“愣着干什么?过来帮个忙啊。”

    贺峥迟疑片刻,终是走了过去。

    秦尤撩起长发,礼服裙又是吊带款式的,露出来的肩颈平直瘦削,冷白如霜,他指腹刚轻微覆盖上,就触碰到一片软玉似的滑腻。

    还幽幽发散着股清洌洌的香。

    贺峥突然生出种疯狂大胆又下作的强烈冲动。

    想将她身上那团破布狠狠撕碎,从外到里,一件不剩,然后再像那帧画面上的一样,折过她的双腿,作/弄她的躯体,蹂/躏,折磨,不遗余力,大汗淋漓,至死方休…

    他掌心蓦地攥住了她腰肢,力道很紧。

    秦尤一咯噔,整个人都不自觉缩了缩,正待回头骂他,他手又迅速松开,贺峥伸展了下隐隐发烫的五指,敛下眉目在她耳后三寸黯哑着嗓音说:“穿好了就回你的牢房去。”

    言罢便匆匆离开。

    办公室的门一关上,贺峥就又懊恼又烦躁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天知道他方才离犯罪有多近,就差那么一线之隔了!

    他捂着脸悲痛欲绝地心说:贺峥啊贺峥,你是鬼迷心窍了吗?娘的,不能再这么畜生下去了!

    作出这个决定后,他当机立断跑向卫生间,准备洗把脸让自己冷静一下。

    而办公室内,见他一幅好像落荒而逃的模样,秦尤本该嗤笑的,再不济冷嘲热讽,结果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腰间被他掐了一下的位置犹有温热,像道不太明显的微妙电流,虚虚地燎烤着,弄得秦尤浑身不自在,两条长眉拧了好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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