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9日,许敬山死后第四天,乔乔死后第十二个小时。

    经过漫长一夜的周边走访和勘察,全队人员人困马乏哈欠连天,郝诚实同志不比他那些个身经百战的师兄师姐,整晚没合眼还能打起精神梳理案情——这小菜鸟早躺在折叠床上呼呼大睡了。

    直至后颈脖猛地被人揪了一把,卫君澜催促道:“起来,开会了。”

    诚实同志虽叫苦不迭可也不敢有怨言,他匆匆忙忙跑进会议室拉开把椅子坐下,人都来齐了,除却他那个好队长。

    8点40分,贺峥推门而入,他衣冠齐整,熨帖的制服将身材修得颀长挺拔,头发乌亮,梳得一丝不苟,下颌青茬也一扫而光,整个人看上去格外地精神饱满意气风发。

    活像一片灌木丛里长出一株顶天而立的青竹,一群葛优瘫里走出名国际男模,全会议室人登时眼睛一亮,精神大震。

    贺大队长平时不修边幅,过得比狗还潦倒,不,狗或许都比他好,突然间这么一捣拾…不愧是为刑侦一枝花。

    人模狗样的贺队拎着沓照片和小把圆点贴,将照片一张张粘在黑板上,用他那电台广播似的低沉嗓音说:“先汇报一下进展。”

    郝诚实猛灌了几口咖啡,正想第一个举手,熟料那咖啡是刚泡好的,顿时把他给烫了个龇牙咧嘴面目扭曲地嗷嗷叫。

    一屋子人哄堂大笑,乏意烟消云散。

    闹过一会后勘察组的贾乙丙开口道:“案发地是条无名小巷,我们沿着那串脚印追踪了一路,到街面就断了,附近又是块红灯区,晚上人流混杂,挨个挨个问,都说没见过。”

    郝诚实缓过劲来了,捂着自己被烫红的大舌头说:“报告贺队!昨晚我把乔乔的尸体送去殡仪馆,本来想把她和她弟弟放一块,谁知道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说乔乔前两天,也就是6月7号上午,把她弟弟的骨灰给取走了,说是买到了墓地。我跟墓园那边确认过!吾栖墓园,八万七,全额现金支付!”

    卫君澜:“检查过乔乔的遗物,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有一点,她的手机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

    贺峥点了下头,又把乔乔的照片移至中央:“杀人这个行为单纯在类型上分的话一般也就几种,纠葛、报复、激情和无目的,后两条可以排除。整合目前所得信息,究竟是谁,又出于什么原因要乔乔的命,说说吧,大家有什么想法?”

    郝诚实第一个举手说:“我查过,乔乔的交际圈很简单,平时生活工作两点一线,弟弟还在世的时候就专门往医院里跑,典型的宅家少女,没接触什么可疑人物,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报复这条也可以排除了。”

    卫君澜:“她最近牵扯上的纠葛就是许敬山的死。因为许敬山导致她弟弟没钱做手术而死亡,所以她存在一定嫌疑,但又因为死伤创口角度问题排除掉了她动手杀人的嫌疑,那会不会是她看见或者听见了什么,因为…”

    贺峥:“她是去送东西的。”

    “对,这个东西非常的重要。钱?不可能,杀她的人身手很专业,说不准是个职业杀手,她去给一个职业杀手送钱干什么?雇他杀许敬山?事成了付尾款?就算是,可一个有素养的职业杀手为什么要在完成任务和收到钱之后把雇主弄死?这完全没道理。”

    “我更倾向于是证据,能够证明对方杀害许敬山的东西,双方协议好等价交换,拿钱消灾,但对方多留了个心眼,证据拿到手之后保险起见还是灭了她的口,毕竟只有死人才守得住秘密。”

    “你们想想,乔乔自案发后就从许家离职了,真的是因为被吓到了吗?她住在毒/窝里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一个生活艰难物质条件紧张的年轻女孩因着这点小事就轻易断绝了自己唯一的经济来源,只有一种可能,她得到了一大笔钱。不然能买得起七八万的墓地?”

    “不错。”贺峥给予她一个肯定的眼神,“澜澜分析地很好。”

    卫君澜笑笑,脸颊上划过一抹赧意。

    一队人马又照着她的思路议论纷纷——

    “那是什么关键性的证据?哎,她手机啊,她手机不是找不到吗?录音?视频?照片?”

    “我估摸着是乔乔贪得无厌把人给逼急了,墓地死之前买的,也就是说她死前就拿到了一笔钱,不过只有七八万的话也确实抠搜哈…”

    “如果是职业杀手,那是谁指使他的?”

    贺峥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七嘴八舌的讨论立即戛然而止,他道:“你们都忽略了一个点,杀乔乔的人很符合侧写出杀许敬山的犯罪人体貌特征,基本可以判定这两起案子就是同一人所为。”

    “还有根据目击证人描述,乔乔抵达约定地点后说了句,怎么是你?如果不是他,那应该是谁?幕后指使?但不管怎么样,她和他认识,最起码不是第一次见面。”

    卫君澜:“也许乔乔就是在当晚看见了他行凶。”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当务之急,揪出这名职业杀手。”

    贺峥将一个物证袋滑去了会议桌中间,是现场遗留下来的那把枪,他道:“045口径的911,军队常用,这个职业杀手八成是个退役老兵。年龄40岁到50岁之间,左撇子,独居,有点小品味,说不定常年健身。这种鸡贼鼠辈之流八成出身南区,澜澜,你照这几点去找,重点排查一下南区各大健身房,再调取数据库里近十…不,近五年的谋杀案件进行交叉对比,看有没有体貌特征相似的嫌疑人。”

    “诚实,你去向法官申请搜查令,查查乔乔的银行账户,大额汇入或者支出,那么大一笔现金不可能从天而降。”

    “小贾,你带一组便衣全天候监视沈宁,吃了什么干了什么都要向我汇报。”

    他前天揣着一肚子老谋深算预备从沈宁嘴里撬出点有价值的消息来,没曾想人家直接以因亡夫而伤心过度卧床不起为由,客客气气地回绝了他,他愣是连沈宁的面都没见着。

    如此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

    贺队三两句分工完毕,又微微弯下腰,两手撑在桌边,视线扫了一圈说:“宝贝们,这桩案子只是看起来复杂,等排除掉这些雾里看花的障眼法,剩下的,就是我们要的真相了。”

    贺大队长生了张英俊逼人的建模脸,压着眉骨时视线凌厉而遂远,配合他那难能一见的严肃正经的语调,宝贝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也不显得轻浮。

    侦查办案是有时效的,时间越久证据越会销声匿迹越难掌握,这条是刻在所有刑侦人员骨子里的铁训,又得益于贺队这个领头羊干脆果断的行事作风,底下队员们也早都养成了从不拖泥带水的高效率,会议一结束便各奔东西投入到任务当中去了。

    贺峥当然也不可能闲着,他驱车赶往看守所。

    拜访不到沈宁,那就先去折磨一下小东尼,他还有些疑问没彻底弄清楚。

    虽然心知许东尼百分百会喊某人全程陪同,这块铁壁的硬度和沈宁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想,万一老天爷看在他长这么帅的份上,赐他点运气呢?

    这可说不准,运气这东西,在侦查过程占比份量还挺重的,常言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嘛。

    只是他等的实在有些不耐烦了。

    他瞧了眼表,一点四十,过去半刻钟。

    分针指向五十的时候某人终于姗姗来迟。

    她一进门就将脱掉的西装外套扔到桌上,拉开椅子屁股一坐,环着胳膊也不说话,只看向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意思呼之欲出。

    应该是刚下法庭,正装的白衬衫还穿在身上,纽扣严丝合缝地扣到最顶部,露出段纤长的天鹅颈,平添些许疏离的禁欲气息。

    贺峥目光落在她一丝不苟的衣领上多停了两秒,转而问道:“可以开始了?”

    许东尼像头春光灿烂猪八戒,笑着点一点头。

    “你一年到头都不着家,你爹喊你都不好使。那为什么6月5号当晚会赶回来呢?你一个富二代什么派对没玩过,就为了参加宴会貌似说不过去。”

    许东尼扭捏羞涩地说道:“我没钱了,回来要钱的。”

    贺峥:“……”

    贺峥有点牙疼地闭了下眼。

    耳边忽然传来一丝笑,循音望去,某人正毫不掩饰地幸灾乐祸。

    贺峥:“……”

    贺峥:“你和沈宁关系怎么样?”

    许东尼斟酌了会词句:“沈姨对我一直挺不错的,有那么点视如己出的意思。”

    他一个后娘生的野种,沈宁贵为原配,膝下又不是没有子嗣,理应走恶毒继母的套路才对。即便不恶毒,难道连一点因醋意怨恨所生的不待见都没有吗?

    并且,许东尼多么混账啊。

    从13岁被接回土豪家族,学会败家只花了两年不到的时间,随后更是将败家的技术提炼到了如火纯青的登峰造极境,变着五花八门的样霍霍家底,除了吃喝玩乐再没有别的本事。和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许博涵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就这样一个自己亲爹都恨不能把他踹回娘胎回炉重造的王八羔子,不仅无所作为,还轻而易举地瓜分走了原本只属于许博涵一人的半壁江山,沈宁就一点都不气?

    可听许东尼的话,她非但没有,还雨露均沾,将心中那份慈母大爱一同不吝啬地洒到了许东尼身上。

    “沈姨人很好,对谁都和和气气的,从不大声说话,更不会跟他一样乱发疯。”提到他那个畜生爹许东尼就很不屑地哼一声,没良心地幽怨道:“他死了才好呢…”

    秦尤在桌底下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

    许东尼反应过来,忙不迭敛掉眼里的戾气,摆出一幅软脚虾米的老实面孔说道:“反正从我回许家,不论是生了什么病还是挨了打骂,都是沈姨在照料我。她可以说是整个许家对我最好的人了。”

    贺峥意味深长的点评道:“越是隐藏得深,越是滴水不漏。”

    许东尼眨眨眼:“什么…”

    贺峥轻飘飘地揭过,继续问道:“你之前说海马刀上面有你的指纹是因为你俩在争吵的过程中,你为了劝和主动给他开了瓶酒?”

    许东尼觉得这应该算是比较敏感的话题,少说少错,便将目光投向了秦尤。

    谁料秦尤道:“看我干什么?说啊,好好配合贺队工作。”

    许东尼:“……”

    许东尼:“我就是想让他冷静点,彼此双方都冷静点,喝点酒坐下来好好谈谈。”

    “酒可不是凉白开,只会越喝越上头,又怎么冷静呢?”

    “那会书房里也没别的饮料,而且他也喜欢喝酒,特别嗜酒,我就想着…”

    “他之前中过风你知道吗?还喝酒,伤身的。”

    闻言,许东尼眼底闪过一抹别扭:“知道啊。”

    贺峥试探性问:“不会是吵架被你气的吧?”

    许东尼扭扭捏捏地点了下头。

    贺峥:“……”

    贺峥啧啧道:“他捡你这么个败家子回来,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许东尼很不羞愧、很理直气壮地说道:“那他当初就好好管住下半身、别去招惹我妈啊。我什么样,不都跟他学的…”

    “怨气还挺重。”贺峥似笑非笑,又道:“可惜你爹天生风流种,下半身就跟脱缰野马似的,八成只有阉了才能安分点——那你知道他和乔乔有私情这事儿吗?”

    “什么?”许东尼惊叫,“他还——”

    “他还怎么样?”

    许东尼一口呼之欲出的怒气又缩回肺腑里,带着点未消的情绪忿忿道:“他从来都这样,四处鬼混乱搞!从前是我妈,然后又是有夫之妇,现在连下人都不放过。他到底要弄出多少个私生子出来才甘心?他对得起我妈和沈姨吗!”

    私生子的头衔就和绿帽子一样,总归不好听。

    从被接回许家以后,他明面上是堂堂正正风光无量的许家小少爷,暗地里被多少人嗤笑过?那些冷嘲热潮的虚伪嘴脸,他都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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