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旻剥开滚烫的板栗,吹凉些后递给洛音,洛音默不作声的接过喂给怀里的阿璇。

    两人并肩静静走在街心,快到天香楼门前时,才沉声道:“我听到些传言,说宁王钟意于你,是真的吗?”

    洛音不想隐瞒他,遂点点头,细声道:“他说等西厥战事一了,便去向舅父提亲。”

    “你宁愿嫁给宁王,也不愿与我在一起,是因为他更像……更像他么?”李旻的语声平稳,仿若凝止不动的冰棱子,隐隐透着沁肤的寒冷。

    洛音抬起头,曼声而笑:“你错了,他在我心里无人能取代,我只是想找一个男人依傍而已,而宁王,是到目前为止我最瞧得上眼的男人。”

    李旻凝着她云淡风轻的面容,只觉得她字字如箭穿心而过,令他痛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挥手命令一旁的禁卫将阿璇抱进酒楼。

    他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眸幽冷:“我真心真意待你三年,每日生怕那一点做得不好委屈了你,无论你如何怨我伤我,我都没有真正在意过,却不曾想,在你心里我竟连一个刚结识的外邦使臣都不如,洛音,你可以不爱我,却为何如此羞辱于我?”

    洛音眼底冰凉,唇边淡薄的笑意也渐渐消失:“陛下,你可真心爱过一个人?”

    细碎的雪花随风扬起,低低盘旋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李旻幽幽笑着,语声半分自讽半分冷诮:“你明明知道的,我爱你,爱到连我自己都觉得荒唐,你为何还要问?”

    洛音目光望进他深邃沉毅的眼睛里,唇角勾出淡淡弧线:“若那日,我死在鲁国公刀下,你会原谅他么?你还能与俞妃郎情妾意共度此生么?”

    李旻寒潭似的目光攫住她淡漠的眼眸,缄默片刻,缓缓道:“我会杀了他们。”

    洛音看他须臾,眸中浮上哀凉之色:“那么,这便是我宁愿嫁给宁王也不愿与你在一起的原因。”

    李旻笑了笑,眼眸从她面上离开,黯然垂下:“我应该想得到的,只是不愿面对罢了,我用尽了所有力气,想尽无数办法都不能靠近你一步,有时候我忍不住想,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原谅我,才会对我多看一眼,才会知道我对你的好并不比他少?”

    洛音一时无可言语,他做了很多错事,杀了很多人,可是他却是这世上除了太子之外,对她最好的男人。

    一阵大风刮来,细碎的雪花如漫天银砂飘飞在冬日温和朦胧的阳光下,透着清冷耀眼的光亮。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舒赫满脸焦急地急步上前,见到皇帝心头一惊,正欲跪下行礼,却听见李旻幽沉的语声含着一丝淡淡笑意:“你这一跪,待会酒楼里的客官怕是都要吓跑了。”

    舒赫猛然一省,想到皇帝微服出巡,自然不能过于张扬,便只矮身行了一礼。

    洛音见他来得恰是时候,心里一阵宽松:“瞧你着急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

    舒赫不禁又焦急起来,压低声音道:“因何小姐的案子已经结案,小人便与伙计们去打扫香茗阁,谁知、谁知竟在桌子底下发现了一把带血的匕首!”

    李旻徐徐抬目:“匕首?难不成就是杀害何诗韵的凶器?可报官了?”

    舒赫小心翼翼地道:“小人不敢擅作主张,还未曾报官,倘若兵马司的大人们认为天香楼故意藏匿证物,小人就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

    洛音脸色泛白,掌心也微微出汗,元晟从未向她透露过匕首的去向,香茗阁藏刀之事着实令她意外,不知他这样做是有什么目的。

    李旻见她面色有异,以为她是害怕兵马司问责,安慰道:“东城兵马司勘验潦草,如此敷衍了事就将命案了结,是他们的失职,与天香楼无干,你莫烦心。”

    洛音僵硬地点点头:“舒赫,你即刻去兵马司找陈大人。”舒赫领命而去,洛音与李旻径直去了香茗阁。

    一把华丽精美的匕首静静躺在原木托盘里,刀身上干涸的血渍仍旧触目惊心。

    李旻目光扫过匕首,凝定在镶嵌着绿松石的刀柄上,露出讶异之色,却什么也没说。

    陈庸很快就带着差役来了,他不认得李旻,只把他当作一个普通食客,不过此案牵涉的都是朝中举重若轻的人物,他倒是不敢敷衍,根据卷宗上的伤情记录详细比对,证实这把刀确实为杀害何诗韵的凶器。

    正在此时,楼下传来低低的抽泣声与交谈声,随后便见楼梯上走来三个人。

    当先一人竟是元晟,穿着一袭寻常的青蓝色广袖长袍,却仍旧丰神如玉,气度非凡。

    身后是钟少弈,面上挂着一脸的关切之情,贴心地扶着神色憔悴的何桥,何诗韵是何桥独女,此番遇难无疑是相当于要了他的老命。

    洛音暗自冷笑一声,看见何桥的这一刹那,她便想起他当年是如何背叛陷害李昱,他的妹妹何昭仪又是如何伤害舒赫,如何与穆婉茹和俞妃联手害死安平等人,这一刹那,洛音心里头对何诗韵的那一点怜悯瞬时消失无踪。

    洛音不愿见何桥,加上心里对元晟隐瞒她的做法也十分生气,便转身对李旻道:“我身子不适,先回郑府了。”

    李旻看了徐徐走过来的元晟一眼,眼中异色闪烁,俄顷便已回眸朝洛音一笑,低头在她耳畔轻语道:“好,过几日我再来瞧你和孩子。”

    洛音抿唇微笑,点点头,径直朝楼下走去,与元晟等人擦身而过,甚至瞧都没瞧他们一眼,浑然没看见似的。

    钟少弈正要开口打招呼,瞥见洛音脸色乌沉沉的,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再转目望向元晟,一张脸也是变幻起落,阴晴不定地,他顿时福至心灵,想起方才瞧见李旻和郑洛音那般亲热,定是两个人藕断丝连,要旧情复燃了,他心底一沉,忽然开始同情自家主子来。

    过了两日,洛音听到传言,说鲁国公之子俞景林求爱不成,持刀杀害礼部尚书之女何诗韵并嫁祸平南侯王铎,鲁国公为坐实平南侯杀人案,串通东城兵马司总指挥孔阳毒杀王铎灭口,将冤案做成了铁案。

    幸而今上微服暗访,在天香楼发现杀人凶器乃是御赐之物,断定真凶另有其人,下旨重审此案,才将鲁国公父子绳之以法。

    案情的发展就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每个人都是猎物,元晟不声不响的就除掉了孔阳、王铎、俞廉忠父子,而何桥也因承受不住丧女之痛大病一场,命不久矣。

    洛音心头大快,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当年重玄门惨案有关,她虽然对元晟缜密狠毒的手段感到害怕,但想到他轻轻松松一下子就除掉几个大敌,间接为李昱报了仇,心里还是有点佩服感激的,对他的埋怨也就少了许多,思忖着等元晟下次来天香楼的时候,就不再给他脸色看了。

    哪知一连过了十来天,元晟都再没来天香楼,也没去郑府,就像把她这个人忘了似的,洛音不禁感到奇怪,然她性子素来倔强从不肯向人低头,便也不去主动找他。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西疆传来捷报,高淄与大越大军连破西厥十六城,大越神策军主帅谢陵斩杀大将军哥舒夜,西厥王被迫纳表请降,割让西厥以北两千里疆土,俯首称臣。

    皇帝龙颜大悦,下旨命神策与玄羽两军回京受赏,谢陵傲然拒赏,径自班师回了昆海驻地,西厥战俘与战利财物则一并由大越玄羽军押送回朝。

    谢陵的傲慢李旻早就习以为常,他不来受赏,朝廷乐得省下一大笔赏银,李旻也省下那些夸赞他的笔墨言辞。

    此番大破西厥,宁王元晟出谋献策,从容谈笑间便决胜千里之外,令朝野震惊,李旻对元晟更是青睐有加,封宁王为大越安西大都护兼领绣衣司左指挥,赐良田百亩,黄金五千两,并赐京宅一座。

    御赐府邸离郑府只隔半条街,元晟乔迁新居那日,皇帝与朝中王公重臣都送了不少贵重贺礼,时不时有贺客经过郑府门前,洛音立在门外看着,心里当真是矛盾纠结,元晟没送请柬给她,她拉不下那个脸主动示好,可若不去祝贺吧,又显得自个儿小家子气。

    洛音甚是烦心,心神不定的在门口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半天也没拿定主意。

    舒赫见她这般犹豫徘徊,不由一笑。

    洛音停下脚步,回眸问道:“你笑什么?”

    舒赫笑意不减:“当年姑娘对付俞妃与何昭仪时是何等果断决绝,如今却为了送不送礼这点小事万般彷徨,可见宁王于您,确然与众不同。”

    洛音惊得跳起,有些无措地道:“哪里有这等事?那个宁王一肚子阴谋诡计,我才瞧不上呢。”

    舒赫笑容温暖如春:“姑娘若当真瞧不上宁王,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犹豫不决了,依小人看,您还是去一趟吧,小的这就去给您筹备贺礼。”

    洛音淡淡蹙起眉头:“冒然上门恭贺,宁王还以为咱们巴结他呢?岂不是平白叫他看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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