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六十五)

    公寓里,王春暖跟江豪坐在料理台前。

    王春暖低头看笔记,江豪坐在她旁边吃早点,料理台上的水壶呜呜地响着,是热水即将沸腾的声音。

    江豪百感交集,打开食品袋低着声音问她:“你不吃吗?”

    王春暖看着他微微笑了笑:“不用,我吃过了。”

    “哦。”江豪只好自己吃,三明治味道挺好,他心里面却很不是滋味。吃到一半他侧头看她,王春暖聚精会神地盯着笔记,眉心微微地蹙着,很认真的神态。

    江豪想起她一贯是这样,学习起来一丝不苟,他眼睛往她的笔记上瞄了一眼,看到上面写满了单词。

    “英语啊。”他说。

    王春暖点点头:“嗯。”

    江豪就撇撇嘴,闲话家常地随口道:“我讨厌英语。”

    王春暖惊转回头,盯着他看了一瞬,回过神来:“哦,我没注意。”她说,随即放下单词本,转身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物理册子看。“你讨厌英语,那我就不看英语了。”她说。

    江豪心惊不已,盯着她连吃都忘了。

    “怎么了?”

    “你……”江豪嗫嚅了半天道,“你不用这样,你想看就看吧,我只是随口一说。”

    王春暖笑了笑,眼神里是清风明月的温柔:“没事,反正我也看够了。”说完后又回头去看物理册子。

    江豪心里堵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食不知味地吃完了早点。王春暖说想借用一下洗手间,江豪就留在厨房翻看她的笔记。那一本厚厚的本子,从头到尾都是誊抄整齐的单词,笔迹清秀优雅。她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不管是哪门课程,都会刨根究底地做到最好。

    江豪看得不由目光深邃起来,恍惚地想起当初补课时,她在他的本子上一笔一画地讲解例题的模样,那时跟如今,还真是千差万别啊。

    王春暖很快走了回来,看着他浅浅地笑:“吃完了吗?”

    “嗯。”

    “那我们走吧。”她说,动手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书本。

    江豪不露痕迹地把放在桌面上的单词本藏在了桌子底下。

    两人很快收拾好书包,江豪在玄关换好鞋,王春暖跟他一前一后出门。王春暖担心这么磨蹭会赶不上上课,伸出左手看时间,一分神脚下就没留意,被地上一个横栏绊了一下。

    她还背着书包,闷头就往前撞去,江豪紧走一步去挡,她的额头就隔着他的手撞在了门上。

    “啊!”她回过神来,站直身体后忙回身道,“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后三个字没说出来,是因为她转回身后,他的动作刚好倾身将她困在门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王春暖的目光一对上他的,脸顿时又红透。

    两个人靠得如此之近,前一天傍晚那怀中雀跃的感觉顿时又泛上心头,江豪的眼神暗了下去,却没做什么,松开胳膊反手用指关节在她额头上扣了一下:“你怎么连路都走不好啊。”

    他人一离远,王春暖暗松一口气,她一边欠身让他先去开门,一边支吾地解释:“我看时间来着……”

    可能是因为方才离得太近吓着了,王春暖一路上都沉默着不言不语。江豪看她紧张得很,心里又好笑又心疼,遂想了想道:“以后你不要给我送吃的了。”

    王春暖仰头,吃惊地问:“怎么了?”

    江豪说:“你不累吗?”

    “额……”她顿了顿说,“不累。”

    江豪笑了笑:“你不累我看着累,以后不要做了。”

    王春暖坚持道:“我不累的,我挺喜欢给你做吃的,只要你不要一生气又扔了,我……”

    “听话。”江豪打断她道,“我答应你好好吃饭,你就不要再做了。”他自然知道给他做早点多浪费时间,不过是心疼她这么麻烦。

    王春暖却笑了笑,看着前面朦朦胧胧的雾气道:“这是你第二次这么说了。”

    江豪滞住。良久后他格外认真地对她道:“这次是真的。”

    王春暖反而笑了,一派恬真地回望着他道:“我当然知道,你别这么严肃嘛。”

    王春暖说期末考试这几天她比较忙,就不专程去找他了,江豪同意了。而这边叶逸同学知道两个人在一起的事情后,差点没放一串鞭炮庆祝,被江豪冷冷地威胁,才没有喊得天下皆知。

    江豪度日如年地考了两天试,总算得了解放。这天考完他刚要去找王春暖,贺翔宇却笑着过来跟他耳语了几句话。

    江豪听后怔了一下,随即起身冷哼一声:“走了就走了,反正他也不适合这里。”

    贺翔宇却道:“他说会把成绩单发给家长。”

    江豪听后懊恼地拍了下桌子:“靠,都走了还来这么一手。”

    王春暖在期末考试结束这天晚上找上门来,一如江豪开始预料的那样,她扶着门不太好意思地问:“我是不是,把单词本忘在你这里了?”

    江豪把她叫了进来,假装意外地到处找了找,顺利地在料理台下找到了她“掉落”的本子,王春暖如获至宝,安心地舒了一口气,起身却看见他不太好的神色。

    “怎么了?”她问。

    江豪摇了摇头,皱眉回到客厅,在昏暗的灯光下拿出药瓶晃了晃。王春暖果然心酸了起来,小步跟着他走到沙发边坐下,看他按说明从三个瓶子里取出药片。

    “没水了……”江豪自语,拿起杯子才发现里面没水。

    王春暖立刻跳起来:“我去给你倒。”她很快就走了回来,手捧着水杯像虔诚的信徒一般,却看见江豪面对她站起身来。安静的室内,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他接过水杯却没转身,昏暗里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盯着她看。

    王春暖往后退了一步,别开视线怯怯地道:“你快喝。”

    江豪却顾左右而言他,看着她缓声问:“王春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的声音低沉微醇,在这静谧的室内更觉好听,语调里却有一丝无奈。

    王春暖心怦怦直跳,但他问她必须回答,只好强行仰面看他:“我不是说了吗?我喜欢你啊,对你好不是很正常的吗?”

    “真的吗?”

    “真的。”

    江豪却一把牵住了她的手腕,惊得她一下呆住,他不容反抗地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一边用有右手喝药一边道:“那你陪我出去散步吧。”

    王春暖只觉被他握住的手腕都开始烧疼起来。

    她侧过身子看他,发现他连喝药的时候也别有姿态,吞药的时候仰着面,眉心微皱,有一种令人心疼的倾颓感。

    “去哪?”她慢吞吞地问。

    江豪转回身来看她,她连忙挪开视线。“你想去哪?”江豪问。

    “我不知道。”

    江豪就站起身道:“那就先随便走走吧。”

    夜色下的街道,彩灯灯光在冷空气中上下浮动,两人默然无话地一路走过两条街。王春暖穿着大衣缀在他身后,看着被江豪锁得死紧的手腕。

    她的胳膊太细,他的手太热,走了一段路就更热,王春暖觉得手腕被捏得都快出汗了,微微地挣了下,江豪立刻回过头来。

    他的眼神太深邃,她应付不来,赶紧低下头道:“那个,我手腕有点热。”

    “……哦。”他很不情愿地松开手,她立刻收回胳膊用掌心摸了摸,果然被捂得灼烫。她小心的动作看得他心痒,不由得问:“怎么,捏疼你了?”

    王春暖摇了摇头:“没有。”

    江豪故作如此地感叹:“是啊,我也感觉我没怎么用力。”他转身看向前方,颇为遗憾地道,“你既然不愿意让我牵,那就算了吧。”

    他略显失望的语气立刻在王春暖心里激起一股愧疚,她追上去解释:“是你握得太紧了,我穿得又多,所以有点热……”他还是不说话,她只好接着道,“我没有不愿意让你牵……”

    话音未落,他却回过头来暗含深意地看着她。

    “怎么?”她惶恐。

    江豪把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压着笑意正色道:“是你自己说的。”

    ……

    王春暖瞬间脸红,在他炽热目光的注视下,咬着唇把手递进他手里,然后低着头作鸵鸟状。

    江豪失笑,又怕笑出声来她害羞,咳了一声道:“怎么这么凉。”他把她的手指捏在掌心搓了搓,她的指节软得像棉花。王春暖心都跳出嗓子眼了,脸烫得能煮鸡蛋,压根说不出话。

    灯光下的夜色迷幻醉人,江豪拉着她一路向前走去。车水马龙的街道旁,那些过路的行人也不知道是看他还是看王春暖,纷纷向两人投来异样的目光。江豪浑然不当回事,王春暖起初心跳擂鼓,但看他如此心平气和,也跟着慢慢定下神来。

    “我们到底要去哪啊?”两个人拐进一段黑黢黢的巷子,四周突然空旷起来,前后不见一个行人,王春暖又不认识路,思量着问出声。

    江豪转头笑道:“怎么,害怕啊?”

    “额……”王春暖语塞,她的确是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好奇,很显然他是有方向的,只是没告诉她。

    “我……”她道,却是尚未启唇就被打断,这光线暗淡的巷子里竟然有人迎面而来,而江豪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惊,瞬间就放开了她的手。掌心温暖的触感顿时空旷,王春暖心一沉,默不作声地收回胳膊。

    “江豪!”陌生的声音响起,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少年走了过来。那人似乎跟江豪很熟悉,笑着走近来跟江豪寒暄,江豪不咸不淡地回了两句,他又偏头看了一眼站在江豪身后的王春暖,笑盈盈地撞江豪的肩膀:“诶,你们在一起了啊?”

    江豪翻了个白眼不说话。

    林厉就呵呵地笑,压低声音在他身前捂嘴:“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在我面前信誓旦旦,说是就算死了也不可能跟她在一起的。现在好了,我是不是你们两个的红娘,你得给我点好处才行啊?”

    江豪被他语气里的嘲笑搞得头大,背着王春暖隐秘地在林厉肚子上捶了一拳,林厉被捶得差点吐血,弯着腰吼:“我靠江豪,你这么过河拆桥,是要遭报应的!”

    江豪压低声骂道:“你赶紧滚蛋,我没空搭理你。”

    林厉捂着肚子直起身低笑:“我知道,忙着约会嘛。”

    江豪顿时就飞起一脚,林厉眼尖地拔腿就跑,一边跑远他还不忘一边喊道:“你小子别忘了给我的好处!”

    林厉一转眼就跑远了,江豪心底无语地叹气。他之所以压着这件事没告诉别人,就是知道身边这些人会借此嘲笑他。这帮人最是唯恐天下不乱,他倒是无所谓,就是害怕把王春暖弄得下不来台。

    江豪回过身走到王春暖面前,却发现她脸色很不好看。

    “你怎么了?”他问她,试着去牵她的手。王春暖却猛然往回躲了一下,江豪的目色顿时暗沉下来。

    “到底怎么了?”他问。

    王春暖抬头看他,强自客气地微笑:“你要是不愿意牵我,就不要牵了。”

    江豪怔然:“什么?”

    王春暖咬着牙道:“我说你不用为了让我开心,故意牵我的手。你不愿意我不会逼你的,你不用刻意做什么。”

    江豪完全不知道她这一句是哪来的,想了想才明白过来,猜测是方才在林厉面前松开了她的手,哭笑不得地道:“你想多了,我没有不愿意牵你。”

    王春暖却梗着脖子,自顾自地道:“反正我本来追你,也不图能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要出于同情或者怜悯,违着心意对我好。”

    江豪无奈:“我没有违着心意……”

    “那你刚刚为什么松开我?”王春暖固执己见,“不就是因为你牵着我被别人看见了,你觉得丢人……”

    “我没有觉得丢人!”王春暖这句话差点没把江豪气背过去。他顿时有点抓狂得崩溃,深吸气把手搭在她肩上,一字一句地看着她道,“我不觉得丢人,我有什么丢人的,我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王春暖神伤地盯着他看,像个孩子一样委屈巴巴。她可怜的神色仿佛又要泫然欲泣,江豪一腔解释的话立刻化为烟云,最终怅然地把她抱进怀里,在她暗香扑鼻的额发上吻了吻。

    “不要多想了,我是真的喜欢你。”他认命地说,心里彻底地放弃挣扎,“刚才都是我的错,以后我再也不松开你的手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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