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五十二)

    “王春暖。”

    郭黎在街道拐角喊道,王春暖很意外地转回身。看到是郭黎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她迎着路灯暖黄的颜色,对他温然一笑。

    “有事吗?”她停下来等他。

    郭黎慢慢走了过去,穿着白色大衣背着书包的女孩子,略显疲惫地站在雪地里。她背后是在墨色天幕前纷飞的白雪,她像是站在剧场里对他笑着。

    郭黎也微微一笑,走近她时才道:“我来送送你。”她的连衣帽上都是雪,他突然想要是伸手帮她拍雪,她会是什么反应。

    王春暖毫不设防地点头:“谢谢你。”有人送她自然是开心的,毕竟上次那样的事情她也不想再碰见一次了。

    两人遂沿着长街,踏着小半尺高的雪,一声声地往前走去。王春暖的书包看上去似乎很重,郭黎提出要帮她背,王春暖笑着摇了摇头。郭黎咬了咬牙,看着前方空荡的道路,试探地问道:“你没事吧?”

    王春暖怔愣,转头看他:“我能有什么事。”说完瞬间她反应过来郭黎说的是江豪,回过头去挤了个笑:“没事,他也没动手打我啊。”

    一句话就让她沉重起来,郭黎自觉不该问这个。江豪怎么对她郭黎自己也清楚,这不是挑起她的心头伤吗。于是他低唔了一声开始岔开话题,有些没话找话的闲散:“嗯……那天我妹妹还说你来着。”他说,心想王春暖似乎挺喜欢小朋友的。

    她果然弯了弯唇角,语气轻松起来:“是吗,郭莹最近怎么样了?”

    郭黎想到妹妹那人小鬼大,自己也笑了:“她可烦着呢。”

    “怎么了?”王春暖疑惑。

    郭黎转头看了她一眼:“她说她被他们幼儿园的一个小朋友表白了,那小男孩要她当他的女朋友。”

    王春暖扑哧一下就笑了,想到郭莹撅着嘴犯愁就好玩。她问道:“那她怎么说?”

    “她可真是愁死了。”郭黎摇着头轻笑,“她说她压根不喜欢这个小男孩,而且她早就答应了另一个人,只要对方每天给她拿一包跳跳糖,她就当那个男生的女朋友。”

    王春暖失笑,郭黎接着道:“她说她每天都躲着第一个小男孩,结果那个小男孩还到她们中班门口去堵她,害得全班都知道了。然后给她拿跳跳糖的那个男孩就生气了,也不给她拿跳跳糖了,她说她都气死了。”

    王春暖道:“我看她可不是喜欢上了这两个哪一个,她就是喜欢那包跳跳糖。”

    郭黎笑着道:“谁说不是呢。她还跟我说,第一个小男孩不仅不给她糖,以前还经常抢她的糖,其实她心里有一点点怨恨他,故意不答应他的。”

    王春暖总算被逗得笑出声来。

    郭黎转头看着她眉眼含笑面色粉白,自己心里像淌过细细的水流,流到心口处却怦然溅开,像白色的烟花绽放开来。他连忙转回头不去看她,王春暖却紧走了两步停了下来。

    “等一下。”她说,呼出一口白气。

    “怎么了?”郭黎也停住脚步,看见她走到一处墙根,伸手拍掉前面矮丛上的积雪,然后拨开枝桠四处寻找。

    “在这里!”王春暖找来找去,突然喊道。

    郭黎跟过去,在光线阴影里眯着眼瞧,总算看清王春暖找的东西,蜷缩在一只纸盒子里的两只白猫。

    王春暖蹲下身把书包拿下来,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一个塑料袋,她把袋子打开,一股香味飘出,那两只白猫一点也不怕她,争着从盒子里跑出来,凑到塑料袋旁边吃食物。

    郭黎慢慢走过去,问她:“你哪找的这两只猫啊?”

    王春暖用手抚摸着那两只白猫,仰头看了他一眼,微笑着道:“就是有一天碰巧经过,听到草丛里有猫叫,过来一看两只小猫都冻坏了,我就给它们做了个窝。”

    那两只猫看上去半大不小的,郭黎也慢慢蹲下身去,伸出手想摸一摸,不料其中一只猫立刻就抬起头来,凶神恶煞地对着他叫了一声。王春暖便道:“你还是不要摸了,这两只猫很认生的。我第一次发现的时候,也差点被咬了。”

    郭黎笑笑:“好吧。”看她又拿出一包牛奶,倒在一个塑料盒子里,那两只白猫又扑上去喝。

    “你每天都来喂它们吗?”郭黎问。

    王春暖摇了摇头:“有时候来,除了我,应该也有别人喂它们的。”

    郭黎说:“这大雪天的,这两只猫能活下来也不容易,没人把它们带回去养吗?”

    王春暖摇了摇头:“我试过了,它们不跟我走。”她用手拨了拨一只猫的脖颈,顺着它们的毛发一下下的捋,那两只猫专心致志地喝奶,她专心致志地看猫,不一会儿就把牛奶喝得见底了。

    郭黎转头看向她的侧脸,她的脸上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温暖而平静,仿佛不是方才在雪地里,跟江豪吵架哭得泪流满面的人。现在的她,只是一个看上去很温柔善良的女孩子。

    “你看,他不愿意吃,还有这些小东西愿意吃。”王春暖明显跟他想到一起去了,垂着头幽幽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郭黎却瞬间站起身来,背对着灯光夜幕,表情不明地看着她。这一时间他脑海里都是江豪无情对待她的种种,可是王春暖又有什么错呢,她只是一个连对待小朋友小动物都十分善良的女生,而已。

    “王春暖,要不,你跟我在一起吧。”

    王春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回头看向郭黎,对方的表情隐藏在灯光背景里不可辨别。

    或是一时情绪冲动说出了这句话,郭黎说完后心跳如巨,但在看到她清白纯然的表情后,他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一直纠结于她跟江豪的种种,他以前不允许自己对她有什么想法。但是今天说出来了,似乎并不觉得违和,反而有一种终于顺遂心意的感觉。

    其实说心里话,他一直看不惯江豪对待她的方式,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王春暖还能一如既往地对江豪那么好。有时他会无端冒出一些念头,觉得倘或她是对自己那么好,他肯定不会辜负她的任何一点心意。

    也不会让她哭得那么伤心。

    王春暖愣着表情回头看他,她一点也没预料到郭黎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惊得她一时不能反应。但是那两只猫很快就喝完了牛奶,喵呜一声低喊唤回了她的理智。她低下头弯了弯唇,抬起头再看他,只是温和地笑:“你在开玩笑吧。”

    郭黎却很严肃地道:“我没有开玩笑。”

    王春暖没有说话,她回过身把塑料袋和奶盒都收起来,然后放进书包里,从头到尾她都很镇静。

    郭黎也只是看着她动作,王春暖收拾完毕后站起身,她看向郭黎,平静温和:“我就当你是在开玩笑好了。”

    “走吧。”她说,率先迈步往前走去,

    郭黎心里闷生一股不甘心,追上去走在她旁边。

    “我没有开玩笑。”他又说。他是从一直以来都有这种想法,只是被自己强行按在心底罢了。要问起来,或许是她说不怪他时的愧疚,或许是她送郭莹去找他时的感谢,甚至更早一点到数学能考及格时对她的敬佩。她可能有一百种可能性,但却一定不该是现在这样。

    他语出固执,王春暖也慢慢地放缓了步子,白雪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王春暖没有回答,却转头问他:“你跟江豪不是兄弟吗?你这样说,不会奇怪吗?”

    提到江豪,郭黎心里难受了一下,但他还是接着道:“是啊,但是我看你们两个也没什么进展。”

    王春暖听后却苦笑着呵呵一声:“是吗?连你也觉得没进展啊……”她顿了顿,似是自嘲,“我也觉得没进展。”

    郭黎接着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你,我挺喜欢你的。”既然已经错了,就不妨一直错下去吧。他暗想。

    王春暖沉默着没有说话,垂头闷声不响地走着。

    郭黎不知道她会怎么说,想了想又看着她道:“我觉得你……真的挺勇敢的……让我很佩服……”

    王春暖却突然停下脚步看他,脸上是平静似水的漠然,好像突然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这副神色出现在她脸上似乎不合时宜,但郭黎心想或许只是因为他猜不透王春暖的想法。

    “是吗?”王春暖看着他道,“你看到的那些,那些都是假象而已。其实大多数时候,事实并不是你看上去那样的。”她如此说道。

    江豪在网吧二楼的阳台站着,冷风放肆地吹进他敞开的大衣中,像是拥抱,只是寒冷。从这个角度望出去,天上的雪白茫茫一片,路灯将远处的天空染成暗黄色。

    江豪手里拿着王春暖送来的作业本,翻开的一页敞在天地间,似乎昭示着她毫无保留的关心。

    网吧里面热火朝天,外面却肃杀空寂,萧条寂寞。

    这时候最适合来一根烟了。

    要是能抽一根就好了。

    江豪叹气。

    可惜他已经戒烟了。

    他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也不知道该怎样再处理这件事,对另一个人的举动毫无办法,这对他而言还是人生第一次。王春暖好像手里拿着一根绳,织了一张巨大的网,把他捆在其中,然后她只顾着在那头,将网越收越紧。

    江豪不想投降,但似乎由不得他。

    “江豪。”不知不觉在外面站了许久,久到身体开始僵硬到麻木,身后却传来叫他的声音。江豪合上作业本,满身风雪的郭黎正双手插兜,一步步走进这不算宽敞的阳台。

    “嗯。”江豪把作业本卷起来,然后插进左边的口袋,他看向远处黑乎乎的高楼,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送回去了?”

    “嗯。”郭黎应声,却往前走了两步,跟江豪一样把小臂搭在阳台的栏杆上,目光也望向暗沉沉的远方。

    “江豪,你跟王春暖,真的不可能吗?”默然了一会,郭黎突然道。那时候天上的雪突然大了起来,一股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吹过来,江豪抬手挡了一下脸。

    “应该吧。”他不甚在意地随口回答。他有点累,说真的折腾了一晚上,他不太想回答这些问题。

    “那你把她让给我吧,好吗?”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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