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四十)

    谢文峰背着王春暖走到大街上,除了水泥路上的泥泞和寒气里的灯光,整条街上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王春暖头枕在他肩上,感受着他宽阔的肩膀带来的安心感。在断促的呼吸间,身体的疲惫慢慢地被恢复了。

    谢文峰嘴里还咬着一根烟,不过没有点燃。他没有讲话,沉默地边走边想,人生的很多事真的是很奇妙,当初一念起心放走的小姑娘,此刻竟然背着送她回家。

    但仔细想想,会这样也不意外。当初放走她的时候,周围几人就嘲笑他,是不是看上了她。谢文峰嘴上不承认,其实自己心里也说不准。他第一眼见她时,就觉得她是有些特别的。尤其是那双眼睛,望进来的时候小心而好奇。她似乎想要搞清什么东西,她自己却又迷惑不解。

    到她走过来时,他本以为她会害怕地交了钱跑掉,结果她又问了一句令他很意外的话,问他们打不打女生?谢文峰当时听了心底就觉得好笑。难不成在她看来,打女生的就是不能讨价还价的,不打女生她就能逍遥“法”外了?

    结果没想到她还真是这么想的。

    于是他就放走了她。

    第二次见面是在校门口,两个女生暗中使坏让她摔倒,没想到她摔得那么惨还不要人扶。也是那时他知道她竟然在追江豪。江豪那个痞子有什么好追的?这是谢文峰的第一反应。但是听说了她竟然为了追江豪跟学校的老师呛声,他心里又对她产生了一丝兴趣。

    她跟别人不一样,她不是一个只会听话的傀儡,她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可以跟比她强大的力量抗争,这一点谢文峰自问就连他自己也做不到。

    知道了她追求江豪的那些故事,又知道了江豪怎么对她,加之他跟江豪之间的个人仇怨,谢文峰就开始留意她。看上去乖巧而听话,实则坚韧而勇敢,他渐渐对她产生这样的印象。他不由觉得江豪真是个睁眼瞎,这么好的姑娘追了他真是浪费……

    谢文峰正陷入沉思,背着王春暖走过两个路灯明暗相交的地方,一只白皙的手从他脖子后面绕过来,掐掉了他嘴里的烟。

    谢文峰一怔,王春暖的气息扑在他耳边,挠得他心痒。

    “抽烟还怎么讲话啊?”她说,好像恢复了些精神,声音很低,但很平静。

    谢文峰笑了笑:“这不是没抽嘛。”

    王春暖枕在他肩膀上,看着他的侧脸问:“那你想跟我说什么呢?”

    谢文峰额了一声,没想到让她抢了先机。刚要说话,王春暖却道:“谢谢你。”她一连说了好几遍。“真的谢谢你。”她又说。言语之中的郑重令谢文峰心底长长地慨叹了一声。

    他最终只点了点头:“嗯。”

    两人继续踏上前行的路,这回却奇怪地陷入了沉默。王春暖靠在他肩上闭目养神,渐渐地将他的后背贴得很热。

    “你怎么会在那里呢?”她突然奇怪地问道,“天气这么冷,高三都提前放学了。”

    谢文峰轻笑了笑:“碰巧。”

    “哦。”王春暖木木地应了一声,片刻后又问,“那上次也是碰巧吗?”她说的是在学校食堂那一次。

    谢文峰点头:“嗯,碰巧。”

    “哦……”王春暖拉长了尾音哦了一声,很快她却接着问道,“那下一次,是不是也是碰巧呢?”

    谢文峰的脚步猛然就顿住了,他不可置信地侧头看这个女生,王春暖正在他肩头吃吃地轻笑。

    “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谢文峰有些赧然,恼羞成怒地加快了步伐。

    王春暖连忙搂着他的脖子说:“是我错了。”

    谢文峰冷哼一声,她却又开始不依不饶地问:“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谢文峰说:“你再这样我不背你了。”

    王春暖听了反而笑得更开心了:“怎么这么小气啊。”她轻声地说,“跟我第一次见你可完全不一样。”

    谢文峰问:“那你以为是什么?”

    王春暖说:“我以为是,兴风作浪无恶不作的大坏蛋。在学校欺负同学,在外面仗势欺人。结识的都是三教九流,做的事都是坑蒙拐骗,没事就打劫良家妇女,老人跟小孩见到你们就绕道而走……”

    王春暖一口一个大词,听得谢文峰越走越心塞,打断她的话咬牙气道:“你跟我对视了一眼就能看出这么多啊?我都没收你的钱!”

    王春暖鼓了鼓腮帮子,下巴抵在他肩上:“那你也收了别人的钱啊,我有正义感嘛,看到不公平的事情我就心潮澎湃,恨不得抓住坏蛋上去揍他个鼻青脸肿……”

    她开始在他背上比划着揍人的姿势,谢文峰气结:“那你揍吧,你现在一拳下去,我连手都没得还。”

    王春暖听得一笑,又乖份下来:“这不是你自己要问我嘛。人的第一印象都是有偏差的。我自己都没钱花呢,你还拦着我收保护费,那我心里肯定怨你了。”

    谢文峰哼哼一声:“那现在呢?”

    “现在肯定不一样了。”王春暖微笑着说,“现在你是拯救我于水火之中的大英雄,做的事都是大好事。就算收保护费也是有苦衷的,能把保护费交到你手里是我的荣幸。”

    谢文峰听得失笑:“没想到你个小丫头还挺油嘴滑舌的,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好。”

    王春暖轻轻一笑,把额头抵在他肩膀上,不再说话了。

    “还抖吗?”走了两步,谢文峰突然问。

    从刚才起她的手臂就在战栗微微发抖,故意表现得很放松,是为了缓和内心的不安。

    王春暖闷声不响地摇了摇头。

    “没事,我会把你送到家的。”

    “虽然我知道现在这么问很不合适,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

    一路把王春暖背回小区,谢文峰把书包还给站在台阶上的王春暖。天气太冷,他的手一直放在外面,被勒出了一条红印子。

    “当我女朋友吧。”小区门口的声控灯忽明忽灭,谢文峰突然道。

    “……什么?!”

    谢文峰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顶:“怎么,我不行啊?江豪你都看得上,我就不行了?”

    王春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看到谢文峰站在阑珊的灯光下,却是一脸严肃。她一晚上情绪激荡跳跃,本来已是疲于应付一切的状态了,但她做梦也没想到谢文峰会说出这么一句话,心里瞬间兵荒马乱翻天覆地。

    “我……”王春暖思绪混乱,嘴巴开合了半天没我出下文。

    谢文峰笑了笑,把她鬓角的一缕发丝别在耳后,看着她说:“江豪是个人渣,不懂怎么心疼人。你跟我在一起,我保证你不会再受一点苦,好吗?”

    ……

    贺翔宇几天没来学校,他没来的两天里王春暖也请了病假,江豪的耳边顿时清净不少。他数了数自己身边还剩下的现金,估计省吃俭用勉强还能撑一个多月。一个多月以后就快过年了,那时候该怎么办呢?

    江豪没想好,他也不愿意想。打游戏的钱是不能少的,那就只能在吃穿上省俭了。一天三顿改成一天两顿,实在不行就吃泡面。但是穷到死他也不吃王春暖做的食物,拎起挂在把手上的塑料袋就往楼下走。

    电梯从七楼晃到一楼,大厅的玻璃上爬满了凝结的水珠。江豪推开玻璃门,一股寒风扑进来,他蹙了蹙眉,脚步却停了一下。

    “你在这干什么?”江豪问。

    王春暖只是看着他,看他从门口走出来,把塑料袋扔进泛着臭味的垃圾桶,又转回身稀松平常地看她。

    “没什么。”王春暖说,然后又看了他一眼,竟然转身就走了。

    江豪被搞得迷惑,喊住她:“喂,你什么意思?”

    王春暖停下脚步,平静地道:“没什么意思,过来看看你。”

    “你还要这么干到什么时候?”江豪走到她旁边低头看她,“你不觉得累吗?就不能停下来好好想想?非得耗死才行啊?”

    “不累啊,我为什么要觉得累?”王春暖回看着他说,“累的那个人是你,你得问问你自己怎么回事。”

    “我他妈还不是被你逼的,”江豪骂道,从楼里走出来的人满脸奇怪看着两人吵架,江豪丝毫不当回事,“你知道你给我造成了多少麻烦吗?我光是扔你的垃圾都扔了几百回了!你就不能好好反省一下吗?”

    “反省什么?”王春暖说,“我觉得我做的都是好事,对我也好,对你也好。”

    “我不觉得好,我也看不出来哪里对你好了。”江豪说,语气突然缓和下来,有些妥协似的,换了个商量的口吻,“换个人不行吗?非得是我吗?我自问没有那么大能耐,我也受不起你这些。”

    王春暖却看了他一眼:“那好,同样的问题我也问你一遍。为什么当初是我,为什么被骗的人是我,那么多人你可以玩弄,为什么偏偏挑中我?”

    江豪快抓狂了:“我怎么知道啊!!我就是……觉得你好玩啊!你学习又好……又听话……看起来好骗啊!我都说是我迷了心窍,你有要求你就提啊!不要再借着追我的名义折磨我了!”

    “我没有折磨你。”王春暖清朗地道,“有些事情虽然是你开始的,但是由不得你说结束。我喜欢你我就要追你,这件事主动权在我。至于你有什么感觉,你要怎么想,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你他妈说的是什么鬼逻辑?!你追我能跟我没关系吗?!你是不是脑子有坑啊!!”

    “……”

    王春暖非常温和地看了他一眼,径自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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