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十)

    徐海平最近真是头大,家里老母亲病重,流水一样地花钱,他自己的工资却是捉襟见肘。被老婆孩子嫌弃就罢了,班里的学生一个个更是不省心,他一连几日都收到各个任课老师的投诉。

    “徐老师,你们班那个江豪老跑到我们班干什么来啊?你让他不要来了,我们班同学都被他带坏了呀……”

    “徐老师,你们班同学怎么回事啊,教室前后的课桌距离拉那么大干什么,搞楚河汉界啊?”

    “徐老师,你们班那几个男生也太嚣张了啊,上课连语文书都不拿,现在连装装样子都不肯了啊……”

    “打扫打扫卫生吧徐老师,教室后面臭死人了哦……”

    ……

    徐海平挂掉老婆的日常催转行电话,用力揉了揉自己快光秃的头顶,拽下两根头发的时候心口一疼。但是在学生面前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他按下耐心看着一脸平静的郭黎:“……说吧,什么事。”

    郭黎却拿出一把刀子,吓得徐海平心肝一颤。

    梁敏很快造访了徐海平的办公室。

    梁敏垂手站在办公桌旁边,徐海平老年微笑脸:“梁敏同学,老师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学生,这次到底是为什么,要把匕首带到学校来呢?”

    梁敏低着头不说话,片刻后坦白投降,语气极乖:“老师,我知道错了。”

    梁敏属于遇柔则柔遇刚则刚型人,好学上进动孝悌,徐海平不知道有什么事能让这个小姑娘怒成这样,想了想道:“老师听说你跟贺翔宇等同学不是很和睦啊,能告诉老师是为什么吗?”

    梁敏垂着眼道:“我看不惯他们。”

    徐海平一怔,嗯了一声,停顿了下道:“嗯,我也看不惯他们。”

    “但是啊,”他又道,“其实他们那群人,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坏,有的其实说白了就是幼稚,调皮,不服管。你经常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应该也有类似的体会吧?”

    梁敏愣着,过了一会儿慢慢点了点头。

    徐海平肯定地嗯了一声,又道:“你是个能听懂话的好孩子。你要知道,虽然你们是一个班的同学,年龄上不相上下,但是有的同学的心理,并没有跟上他们身体成长的速度。就好比你要教你弟弟妹妹学做饭,可是他们只想着吃饭,他们压根就不会去想,如果有一天你跟你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他们会饿肚子。”

    “你一再地跟他们说也没有用,他们只有亲自体会一次饿肚子,才能明白过来。但是为了让他们明白,你要给他们时间去懂,明白吗?”

    梁敏被爸爸妈妈不在的话触动了,竟然被徐海平两三下说哭了,咬着嘴唇抹眼泪,说明白了。

    徐海平看得心疼,也不再好说什么重话了。他把梁敏的匕首拿过来说:“本来按照学校规定,你把这个东西带到学校,又拿出来威胁同学,我是要给你记过的。但是你既然知道错了,老师就不罚你了。这个匕首先放在老师这里,这个周末你多休息两天,平息一下再来上学,好吧?”

    梁敏止住了眼泪,仰着头对徐海平笑:“好的,谢谢老师。”

    徐海平就让她回去了,梁敏要走了,却突然回过头来看向徐海平:“老师,既然你知道他们幼稚,为什么不教他们成熟点呢?”

    徐海平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这个教不来。”他想了想,“你回去后,把贺翔宇叫过来。”

    有感于梁敏的乖巧,徐海平本来准备给几个男生依次做一次心理辅导,然而当他见完贺翔宇后,基本就绝了这个心思。

    贺翔宇一进来就面不改色地说:“老师,我被梁敏吓着了,我要回家休息半个月,压惊。”简直就是冠冕堂皇的代言人。

    徐海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骂:“你还想休息半个月?!你怎么不休息一年呢?!”

    孙筱玥说的人是个叫做何蔓的女生,但是她并没有见过那个女生,而是在一个叫做陆泽的男生的透露下,才辗转知道了那个女生所在的地址。陆泽知道孙筱玥打听这件事,一开始还不愿意说,后来孙筱玥很隐晦地讲了王春暖的情况后,陆泽才皱紧了眉头:“……怎么都这么单纯啊?”他又看向孙筱玥,“你离江豪远点。”

    孙筱玥点点头:“嗯,放心。”

    陆泽才把何蔓的地址给了她们,陆泽说那个女生自从跟江豪分手后,江豪就再也没找过她。后来她就不在原来的学校读书了,再后来说是去了一所职高,陆泽就再也没见过了。

    那所职高在离兴平区很远的长明区,校址又极其地偏僻,孙筱玥两个人花了很久才找到地方,周围竟然连商铺都没有,孤零零一所学校矗立在公路旁边。

    孙筱玥几乎没来过这种地方,想上厕所找不到地方,跑了一公里找到一处民宿,才解决了生理问题。

    两个人在民宿吃了饭才去了这所长明第四职高。两个人在校门卫处打听何蔓,门卫听后打了电话,不久一个个子高高眼睛细长的女生走了出来,她穿着拖鞋,看上去凶巴巴的,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她把两个人领了进去。

    “干什么?”她问,她的声音很粗,听上去甚至有点偏男性的沙哑。

    王春暖很平静地问:“请问你是何蔓吗?我想找她打听件事。”

    女生摇摇头:“不是,何蔓是我舍友。”

    王春暖又道:“我找的是何蔓。”

    女生细长的眼里透出戒备和不耐:“她不念了。”转身就要走。

    王春暖却走上去拦住她,平静的双目波澜不惊:“请问她为什么不念了?”

    女生歪着脑袋回头看了一眼孙筱玥,又仰头眯眼看王春暖,语气并不友好:“你是谁啊,我凭什么告诉你?你找她要打听什么啊?”

    王春暖直言:“我是兴平区尧都高中的学生,我找她打听江豪的事情。”

    女生一愣,眨了眨眼:“江豪?”她想了想,“哦,就是何蔓的第一任男友嘛。”

    王春暖眼前一亮,语气变得坚定:“嗯,对。”

    王春暖让孙筱玥去校园里散散步,她自己和叫高彤的女生讲话。孙筱玥答应了,却并没有去散步,只在梧桐树下的长凳上远远地坐着,远远看着王春暖沉静如水的脸庞。她看到王春暖跟那个女生对话时不断地点头,时而微微皱眉,时而抿唇沉思,偶尔一丝痛苦的表情一闪而过,也被她压抑着归于平静。

    其实王春暖个头不矮,但她过于瘦削单薄的躯干看上去却有些弱小。她平时又总是微笑着,不急不怒的样子,因而显得极其乖巧。可是这会儿孙筱玥看着看着,竟觉得她身上竟然慢慢带上了一丝与众不同的气质。那种气质若有若无,却令她过于平淡的眉眼带上了一丝说不出的味道。

    孙筱玥突然发现,王春暖似乎是属于,越看越好看的那类人。

    王春暖和高彤讲了很久,孙筱玥等得都微微焦躁起来,才看见她木然着脸色站起身,和高彤握手道别。高彤的个子比普通女生都高,她竟然没有跟王春暖握手,而是把手放在她的头上摸了摸。

    “希望你跟她会不一样。”高彤说。

    王春暖被这温柔的抚摸击中了心,干涸许久的眼眶一下子涌出了眼泪。

    高彤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孙筱玥跑过去,问王春暖怎么样了,王春暖向她走过来,眼泪如豆,竟然越哭越停不下来,孙筱玥只好不停地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王春暖伏在她的肩膀上啜泣,悲伤的声音幽幽地传出来:“为什么他这么坏……”

    根本没有什么明朗温柔的少年,他只是诱/奸苔丝的亚历克。

    江豪在医院躺了整整四天,他无聊到把从小到大发生的事情全都回忆了一遍,双目在白色的天花板上放空地盯着,听着病房外行人走来走去。伤口的疼痛随着时间减弱,他草草地拨了两口饭,一声不吭地躺下,醒来又睡去。

    在一个即将陷入沉寂的傍晚,他突然站起来,自己拆了点滴,跟医生说他要出院了。医生坚持要他留下观察满一周,江豪摇摇头:“你给我开点药就好了,要是我这两天真的脑出血死了,那也是命。”

    医生真是没见过这么拽的患者,又劝不住他,只得开了药让他带着回去了,却看着江豪的背影不断摇头:“这根本不是让家长放心的乖小孩……”

    江豪嫌脑袋缠着绷带不好看,周一去学校的时候就戴上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只是没想到他戴上帽子反倒显得更帅气了,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就受到了女生的狂热注目。

    江豪的返校在整个年级掀起了一阵波澜,这证明他并不如传闻所说的“死了”。江豪的好朋友遍布整个年级八个班,一时间二班的门槛差点没被踩碎,就差没有跑来献花的。

    林厉从六班跑过来看望他,坐在许凡的桌子上捧着江豪的脑袋看:“你这是咋了?谁打你了?”

    江豪装模作样长叹一声:“红颜祸水啊。”

    林厉信以为真:“你还有这么厉害的情敌啊?”

    许凡笑着说:“少见多怪了吧?你别看他现在好好的,多的是人想打他。”

    林厉跳下桌子,半开玩笑地道:“那也是你小子拈花惹草,那不是活该。”

    江豪嘲笑他:“你个雏啥也不懂,还笑话我。”

    林厉踹了他的凳子一脚:“亏得老子专门从二号楼跑来看你,你他妈怎么没被打死呢?”

    江豪花枝乱颤地笑,在医院萧索多日,这会心情总算舒畅了。

    过了两节课贺翔宇也回来了,徐海平要他周末写检讨他没交,就把他留在办公室,一边罚站一边写检讨。贺翔宇憋了半个早上写出来五百字,实在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徐海平就把他先放回来了,说写不完下午接着罚站。

    江豪听了就给他支招:“这还不好写,剩下五百字就写两百个对不起,完事。”

    贺翔宇骂:“你他妈会不会算数,两百个对不起那是六百字。”

    江豪反嘴,算数算得极快:“那你就去写那一百六十六点六六六个对不起吧。”又问起写检讨的原因,许凡就把梁敏的所作所为描述了一番,江豪听后心里微微膈应,嘴上却嘲笑众人:“你们一群人干不过一个女的,真是丢我的人。”

    众人听了都怒了,对江豪一阵拳打脚踢,嘴里说着还不都是因为你之类的话。正笑闹着,江豪的视线不知怎么却落在了门口看着他们的邱雨身上,他的笑容一收,邱雨面无表情,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书去了。

    他这才发现王春暖和她两个跟班都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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